到此时,马道长更是深信纸扎出了问题,小鬼没有骗人,当下将欠鬼债一事告知坊主,叫他们偿还了此债。
马道长又未避着人,此事很快传扬开,瓦舍里演得绘声绘色,百姓们再去买纸扎时,也多会问一问,是不是弱女子夜半扎的,他们可不想也被小鬼找上。
如此要求的买家越来越多,各家工坊自然也得避讳,好在会那么做的工坊原本就少。
至于被吓得最重的,当然是工坊坊主,生怕夜里有小鬼找来,当日就按照马道长提供的生辰八字烧纸还债,全都是自己亲手扎的,不敢有懈怠。
……
“马道长,辛苦了。”叶青霄示意青云将荷包给马道长,屋内的屏风后,站在温澜身侧的青霁则偷偷往外看。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郎君客气了。”马道长接过荷包,大方查看了一下,却发现比商量好的还多了些,“哎呀,这可给多了,小郎君是不是放错了。”
“没事,听说马道长甚是用心,还找了同道传散,这是特意谢你的。”叶青霄说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马道长喜滋滋地稽首,告辞出门去了,从头到尾他一点没问过为何要他做这事,对僧道之流来说,怕是习以为常了。
叶青霄揽着青云的肩,问道:“怎么样,现在开心了?”
找马道长的花销,都是青云和青霁平日攒下来的,除此之外,在扬波劝诱之下,他们绞尽脑汁,一时没想到范娘子能学些什么,但是无意中打探到官府所建收留孤儿之用的慈幼庄短缺照料孩子的妇人。
幼时乳母带他们是极好极用心的,便请叶青霄托人从中牵线,如此一来范娘子每月也可有几千钱进账,比不得那些精于刺绣的妇人,但也算解了她目前的窘境。
这已是青霁和青云能做到的极限了,从头到尾,叶青霄都领着他们一道办这件事,到现在付完帐,便是彻底了结了。
青云又兴奋又担忧,也不知他们做的够不够。叶青霄便道,他们也不是范娘子自己,给了范娘子活计与这样的环境,往后看她自己了。
“扬波姐姐,谢谢你……”青云期期艾艾地道,看了眼叶青霄又补充道,“还有四哥。扬波姐姐,四哥,我们请你们吃茶果吧。”
青霁也用力点头。
青云如今对扬波姐姐已彻底心服了,那日扬波姐姐便同他说,范娘子的丈夫是劝不住的,唯有因势利导,以收益逼迫。
待找了马道长后,所有发展都与扬波姐姐预料的一般无二。范娘子的丈夫自然而然,便主动不再逼范娘子通宵达旦地做事了,再加上范娘子白日有活计后,他们最急望的事已经成了!
最让青云和青霁觉得有些诧异又好笑的是,他们在家时,甚至听到母亲吩咐下人去查问先前中元节烧的纸衣是不是夜半做的,还认真告诫,夜半做的纸衣,尤其是体弱女子做的,阴阳不调,不经用,烧了反被祖宗责怪。
这种感觉太妙了。他们憋着不能说自己与此事的关系,心里却不知为何很欢跃。
温澜一笑道:“好啊,那今日便谢谢霁姐儿和云哥儿了。 ”
青云兄妹做主,请温澜和叶青霄到茶肆去吃茶果,打茶肆进去,两廊有许多小阁子,茶仆将他们迎入了小阁子后点些茶汤,再叫上些甜豆沙、馓子等吃食。
四人分坐两列,温澜和青霁为了饮食方便,将帷帽前面的纱罗卷起。
茶博士拿着器物进来,见一室年轻小娘子与少年郎,一面利落地分茶,一面问道:“几位贵客可要唤人来弹唱?”
温澜身形微动,险些便大方地道,叫两三个来弹琵琶、唱曲。
这茶肆还是只卖茶饮,茶博士不过问问,若要得帮他们上外头叫人,要听说书也行。似温澜从前当差时,与同僚去的都是花茶坊,楼上住的都是女妓,有客来便伺候着用茶。甚至有时候不少事,也得去此类地方察问。
叶青霄看到温澜那一动,心里就差不多猜到了。京师就这么大,他也听人闲话过,那些女妓极爱温澜的颜色,每每迎到她去吃茶,一定是争相侍奉。
虽说茶博士只是叫人来唱曲,可这卖唱女与女妓之间,多少有些是互通的,叶青霄只怕温澜萌生色心了!
“不叫,不叫!”叶青霄抢先喊道,“你只泡茶便是了!”
“四哥,”青霁样子可怜得很,“为什么呀,我同青云付资,叫人唱几段琵琶曲吧。”
“回去专让人请到家中给你唱去,这茶肆的茶百戏京师闻名,还不够你看的。”叶青霄坚持己见,绝对不可以满足温澜的色心。
要不是实在不方便,他都不想让温澜和青霁坐一边,应该叫温澜坐他旁边,好叫他盯着的!
青霁和青云都悻悻然,转头去看茶博士分茶。
这茶博士心中觉得有趣,暗自打量,方才有个姑娘没说话,虽说从他这里只看到侧面,纱罗半掩下也依稀得见丽容,实在清艳绝俗。
小娘子和小郎君不谙世故,谁知道他们兄长是不是心悦那位姑娘,才连唤人唱曲都不肯啊,看那紧张的模样。
茶博士如此一想着,手下一动,细乳在茶汤上显出蝴蝶逐花的图样来。
这下倒真将青霁和青云的目光吸过去了,端详欣赏茶汤。
茶博士每分一杯花样都不相同,常年在茶肆中,口才自然不弱,捡近来有趣的事说了起来:“也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说近日京中异闻,说天庆观马道长撞见小鬼索钱……”
“听说了听说了!”青云立刻说道,“其实是因为他买纸的工坊坊主之妻半夜扎纸,烧到下边不得用。”
青霁的唇角微翘,怎么会没听说呢,他们方才还见了马道长。
“这是旧闻了!提它不过是个引子!”茶博士一挺胸说道,“小娘子多在闺阁恐怕知道的不清楚,庆元街有户姓林的人家,适逢家祖冥诞,烧些纸衣、纸马祭祀,谁知其妻深恨其流连烟花巷陌,偷将纸扎都换作了特意命体弱女子三更天所扎的!”
“这下可不得了,当夜林老爷就被梦魇住了,毕竟他可没有马道长那样的胆量与口舌。”茶博士口齿伶俐,将林老爷见到如何可怖形状,又是如何挣扎逃命的场面说得纷纷明明,宛如亲伏在林家梁上得见。
“啧啧,最后,林老爷的弟弟找了个阴阳生去回背,又烧了成倍的纸扎,这才将祖宗送走。”茶博士摇头叹息,“所以说,这阴间的规矩,还是要加倍小心的,祭祀亡魂与神灵的东西,是能随便做的吗?”
青霁、青云:“……”
他们竟是目瞪口呆,没想到那事不止是传遍京师,竟然,竟然还生出了其他故事!若非他们就是始作俑者,恐怕真要相信了!
茶博士分罢茶走了。
青云怔怔道:“扬波姐姐,我们是不是……好像……会造出一个新民俗?”
青霁也暗想,此俗会从京师流往各地,延续几十上百年吗?
温澜轻轻一笑,“回去多看看书,用心看。”
青云一时反应过来,“啊?”
叶青霄在青云脑袋后头拍了一下,“你这小子,读书总是囫囵吞枣,扬波的意思是,叫你去悟一下,有多少民俗、谶语是别有用意的。”
他偷偷看了一眼温澜,不得不暗自承认,皇城司监察言论,又以言设狱,温澜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青云和青霁若能从此事中学通温澜一星半点的手段,日后也受用了。
第13章 让利
青云在学舍中素来是不大受先生喜爱的学生,前些时候回去一趟,听说挨了教训,不敢再不背功课了。这次回家再来学舍,又有了新的改变,学舍食堂内用餐时,竟有先生看到青云一面吃饭一面看书。
先生只道青云又偷偷带闲书话本来,从后面凑过去,冷不丁劈手夺过书,“叶青云!”
叶青云险些整张脸砸进饭碗中,“先、先生,你吓死我了。”
“你在看什么?”先生扫了一眼书皮,刚要训斥,觉得不对,定睛一看,书皮上写的竟是《五代史》。先生难以置信地翻开书,确认了里头的内容也的确是《五代史》,而非包了个假的外皮。
这还是叶青云吗?他真不是认错人了么,叶青云怎么会吃饭都惦记看正书。
先生顿时汗颜,将书还给青云,大叹道:“青云真是大有长进,餐时还在读史。反倒是为师,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之理,反而误会了学生,糊涂了啊。”
“先生别这么说,”青云忙离席起立,“学生近日方开窍,觉出读书之妙,不觉看出神了。”
看方才青云的神态就知道绝不是作假,先生满面欣慰,“好,孺子可教。那你作篇文章给我,为师看看你有什么心得,不拘题材,就写你这几日所看。”
青云怯怯应了。
……
过几日青云再回去,叶训夫妇极欣喜,叶训还叫青云把交予先生的文章默写给自己。他遇到青云的先生,先生亲口对他说青云大有长进的事,叫他面上有光。白氏更是逢人便提起青云在学舍被褒奖的事。
青云当下将文章默写出来,叶训见了心中更暗暗点头,如此流利默写,看来确是自己作的。
待看完文章后,叶训更是一展笑颜,“虽说文笔稚嫩,词不相俪,句不对偶,但切当事情,看来你读史真读出了些意思。”
虽不可做神童而视,但以青云从前的表现,真是大有长进,难怪先生都忍不住提起。
白氏抢过文章看了看,满口夸道:“我看无一处不好的,日后下场定能中个进士。”
“少听你娘的,无知妇人,进士是那么好中的?”叶训板着脸道。
正拌着嘴,青霁也来了,手里拿着一卷前人笔记,“阿爹,我这几日看了些本地的县志、笔记,又想看看史书,到你房中借阅可好?”
“你们兄妹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忽然都爱读书?”叶训笑逐颜开,“读史明事理,你只管去拿,不要弄污了便是。”
青霁和青云相视一笑不语。
青霁又道:“对了,阿娘,午后我想去扬波姐姐那儿坐坐,我用新针法给她做了个荷包,正好送去。”
一提到温澜,白氏的脸色又不好看了,“有什么好去的,你扬波姐姐急着找夫君,你去耽误人做什么。”
随着徐菁来京师日久,认识她的人越来越多,向白氏打听她的人也就更多,想知道她真有十万贯压箱钱么,有没有说过膝下待嫁的女儿会陪嫁多少钱。
白氏听得满心烦闷,每日打点家中账务时都要暗恨一次,她原想在分给各院的东西上做点手脚,好让三房吃些闷亏,但是徐菁握着那样多钱,铺子里送来的东西用都用不完,还四处送,这点小事徐菁怎么会放在心上。
谁知青霁和青云听了都不开心,“阿娘说的是什么话,叫人听见了对扬波姐姐不好,再说了,三叔也是一府推官,扬波姐姐何愁嫁。”
“你们吃了什么迷魂汤,上赶着捧她?”白氏柳眉一竖,“都给我看书去!”
往日白氏这么一说,青霁还好,青云肯定噘起嘴,闷闷不乐,现下她一呵斥,这兄妹俩竟然欢欢喜喜携手去书房了,把白氏气得胸闷。
“夫人莫气,”婢女给白氏揉了揉心口,又道,“用完哺食后还要去茶肆,曲夫人约了的,夫人戴那套新做的翠玉头面可好?”
白氏一下转而想着如何打扮去了,这曲夫人是枢密院承旨,也就是叶训上司之妻,家资也十分丰厚,她自然要仔细奉承着,又不能显得寒酸,在曲夫人面前露怯。
“二嫂请我去吃茶?”徐菁诧异地抬头,“这……二嫂有什么事吗?”
她和白氏见了面,总都不大开心。而且,白氏在她院里放了许多人,向来只有白氏对她院里的事情了如指掌,她是一点也不知道白氏院里发生了什么的。
传话的小丫鬟一脸懵懂,答非所问,“二夫人准备了好些茶点,还叫了女先儿来唱弹词。”
徐菁这里无事,白氏是二嫂,请她也不好推拒,只是不知道她所为何事心里总有点慌,在丫鬟询问的眼神下,徐菁忽而道:“许久没去给二嫂问安了,其实倒不该叫二嫂来请,我换身衣裳,带扬波一道去二嫂那里吃茶。碧羽,你去叫姑娘来。”
婢女应声,不等传话的丫鬟说什么,快步出门去寻温澜了。
待温澜姗姗来迟,小丫鬟都要急了,“怎么用了这样久,二夫人那儿……”
她话说到一半却没声儿了,因为扬波姑娘的贴身婢女正恶狠狠地看着她,好像她再失礼,就要扑上来划她脸了。这个叫虹玉的她早听说过,特别没规矩,莽莽撞撞,扬波姑娘也不紧着调理,要是虹玉,说不定真敢划她脸。
温澜也似笑非笑地看了小丫鬟一眼,方轻飘飘地道:“我们快些走吧,叫二夫人等急了可失礼得很。”
有了扬波陪在身旁,徐菁一下安心许多,母女二人手挽手去二房。
待到了二房,徐菁方才知道为何小丫鬟那样着急,等在那儿的竟不止白氏,还有个带着花冠,满头时花珠翠的华服贵妇。
白氏眉宇间已带着些焦急,一看到徐菁便忍不住站起来,“弟妹,你怎么才来。”
“二伯母,是我那里耽搁了。”温澜抢先屈膝一礼,“叫二伯母久等了。”
白氏看到她眉头又是一皱,不知她怎么也跟来了,此时也不好再让她回去了,再说了……
倒是旁边的华服贵妇曼声道:“女孩儿家出门总是费时久一些,阿白,你我少年时不也如此。”
白氏神色也随之放松了,“曲夫人说得也是,何必和小孩儿计较。弟妹,来,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枢密院曲承旨的夫人,今日也同来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