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叶准仍是处变不惊的模样,请奏提拔他现任城门校尉的门生暂代领军将领一职,平息临棠之乱。满朝唏嘘,窃窃私语。琅嬛城的小城主百里央年轻气盛,争锋相对,一副定要让叶丞相妥协的气势,在旁人看来,却更像是气不过首辅连峥答应与叶家结亲。叶丞相难得不那么刻薄地耐心听着百里央的见解。
琅嬛城的小城主见解独到,仍将希望放在刚吃了败仗的萧衍身上。一说萧衍吃一堑长一智,对临棠的情势势必十分了解,二说萧衍乃是萧太傅长子,虎父岂有犬子。百里央说的激动,模样倒是很唬人,王位上的越王皱着眉头,似乎竟是在认真考虑百里央的奏请。
这样的两方胶着将这日的早朝拉的格外长,一向咄咄逼人的叶丞相不再咄咄逼人,一向忍气吞声的朝臣也就趁机附议百里央的奏请。右相洛臻与楚平侯一齐进言,赞同了百里央的见解,朝臣中有胆子大的,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附议。越王仍是一语不发的思忖良久,准允了百里央的奏请,至于何时出兵,越王似乎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向来偏爱叶丞相的越王这次没有偏爱叶丞相,何时出兵,在众臣眼里,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叶丞相早朝时被堵了个够呛的消息在退朝后不胫而走,消息比叶丞相更先回到叶府,自然也就传到了宿醉方醒的叶离耳朵里。兴许是在早朝上难得地栽了个跟头,让叶丞相心里很不快意,一肚子牢骚想要找人说说,可放眼肃和城,除了叶离,谁还愿意真心真意搭理他,索性就叫人去让叶离一同用膳。这些都是叶离在听到下人禀报时生出的想法。
叶离跟前放着一碗醒酒汤,手里捧着一碗白粥,就着小菜,喝的正起劲。下人恭恭敬敬又战战兢兢的候在门外,等着叶离将满满一碗白粥喝了下去,才听到她说:“我困乏了。”
下人面如死灰地退下。
说来似乎也很有些时候叶丞相不曾传唤自己用膳了,叶离歪着头,用手撑着,算着日子。两年又三个月又十一天。这样长的时间里,他们父女还不曾同桌吃过饭。“麻烦。”叶离低声抱怨着,顺势起身走出门去。
像他们父女这样失和的想来也不多,同住在一座府邸里,叶丞相时时也表露着身为人父的疼爱,叶离人前虽然跋扈但是最听叶丞相的话,从外人看,怎么也是蛇鼠一窝一丘之貉的模样。关上门,没有了外人,叶家父女是什么样子他们自己才清楚。有时几日说不上一句话,见不上一次面,叶丞相时常传唤叶离用膳,叶离素来都说困乏。叶离不喜爱叶家,尤其不喜爱叶丞相,年纪越长,厌恶越深;越是喜欢萧衍,越是讨厌叶准,顺便也讨厌自己。
走着走着叶离就走到了叶丞相的门外,叶丞相正在用膳。叶离趴在门边娴熟地偷看,幼年的时候常常做这样的事,因为觉得自己的父亲不与人亲近,心中惧怕,不敢靠近。长大了不再惧怕自己那个人人唾弃的父亲,因为自己也遭受连累被人认作歹毒心肠,渐渐地,惧怕在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怨恨。叶离顺着门缝,正好可以看见叶丞相大半张脸,一如既往的神情冷漠,叶离时时会觉得,若是拿出毒药来给他吃,他也应该是没有一丝神情的模样。
叶丞相其实已经有些老相了,哪怕是在朝堂上再如何地果断坚决如少年时,可也藏不住斑白的双鬓。桌上的菜很简单,都是叶离母亲生前常做的,叶离曾听府中一位曾侍候过叶夫人的老仆说,叶丞相一个人吃饭时,爱吃亡妻生前爱做的菜。
“进来。”正在吃饭的叶丞相突然开口,叶离吓得够呛摔进了门里。叶丞相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看着从的地上狼狈爬起的叶离:“不是困乏了,趴在门边上做什么。坐下。”眼睛又看了眼一旁侍候的下人:“给小姐添碗筷。”叶离顺着凳子爬起来,端端正正地坐着,接过下人奉上的碗筷,闷不做声地吃了起来。
叶丞相夹了筷子菜塞进叶离碗里,似乎是还不太习惯这样慈父的做派,自己也愣了愣,唬得叶离扒饭的手也顿了顿。
“有些日子没有同你一桌吃饭了,多吃些。”叶丞相的声音已经不是朝堂上的清朗,只是疲惫,沙哑:“你每日疯玩我管不上你,你自己多保护自己。饭食不可不食,诗书不可不读,朝堂事你不必明晓,朝堂外的,你如何愉悦随你如何。”
叶离大半张脸埋进饭碗里,不轻不重地点点头,喉咙里轻轻地飘出一声“嗯。”叶丞相放下碗筷,手指轻扣两下桌子,叶离含着饭把头抬起来,看着叶丞相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些慈爱,叶离自己吓了一跳。
“用完饭让宋大娘来收拾,”叶丞相喝了口茶,样子似乎很累了:“我还有政务,不陪你了。这些天不管肃和城里有什么对叶府不好的消息,不要去听,不要去信,你该如何便如何,明白吗。”
叶离依旧只点点头,想着肃和城里从来也没有什么对叶府好的消息,但看着叶丞相一本正经,想起今早叶丞相才在朝堂上栽了个大跟头,也就只好点头答应。说来自己对自己这个父亲也没那么了解,长长久久的日子里,除了讨厌他,怨恨他,并不了解他。可是了解与否也没那么重要,他们父女早就蛇鼠一窝,遭人唾弃,父亲是个奸臣,自己是个泼皮无赖,嗯,了不了解真的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