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以叶丞相寻回的鹿蜀突然发狂殃及无辜,危害朝臣,有损君王威仪的名目,责令叶丞相禁足半年,手中事务悉数交给右相洛臻和琅嬛城主百里央,再罚奉半年。
若是放在平日犯错的臣子身上,这样的责罚其实很是宽容,可对于叶丞相,十几年半分责罚不曾受过,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被越王下旨关在家中陪伴受伤的女儿一月的人而言,这已经是重重的责罚了。且这责罚背后,无疑是告诉所有臣子,越王开窍了,要着手收拾这些年为非作歹的叶丞相了。
越王很舒坦,算计了叶准他很是舒畅。
叶丞相则惨淡不少,虽则面上平静如常,可内心却如被火烤,焦灼不已。他也不是没想过越王会在鹿蜀的事情上算计他,可他没料到的是,这算计来的这么快,他已然不顾自己和叶丞相撕破脸来,也要给叶丞相教训。叶丞相很是不安,他怕越王的火烧到阿离身上。
叶丞相叫来叶离,同她道:“阿离,为父已经在着手准备嫁妆了,我明日派人请连峥过来,商量你们的婚期。”
“爹,您说什么呢。”叶离道:“不是说好了,不再做这个打算吗?”
叶丞相道:“这个打算,在为父心里一直存在,做这件事也不过只是早晚时间未定罢了。阿离,罚奉与禁闭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许多为父也料不到的事会降临叶家,我会越来越护不住你,嫁给阿秦,他才能护着你。”
叶离在叶丞相跟前蹲下来,问道:“他保我,就是让他接过我的危险,爹,其实你一直以来,就是想要用他的命来换我,对吗?”
“阿离,人生而自私,你是我的女儿,我不能让你有事。何况阿秦并不是你想的那么无能,琅嬛首辅的地位,不比我这个当朝丞相差多少,你放心。”
叶离低着头,默不作声,这件事显然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知道,叶丞相的决断没有错,可是兄长,她那个宠她爱她的兄长,她无法让自己去伤害他,哪怕自己的伤害并非出于本意。
“我明白了,可是爹,再等等吧。”叶离道:“十七现在生死未卜,我并无心也无力去想这件事,在过几日,等十七好了再与兄长商量这件事吧。”这是叶离的让步,叶丞相也不再坚持,仍由她说的,再等等也可。
叶离从叶丞相那里回房,便又开始坐在窗边空等。十七被落尘带走已经三日了,这三日里听说七夕已经修养的不错了,这是洛良澈告诉她的,他还没放弃与七夕相认,所以在七夕的事情上愿意为叶离传递消息。
七夕安然无恙,十七就成了叶离的心病,饶是从前已然听过十七说起她伤痕累累的过往,却都不敌亲眼看她重伤昏迷那样深刻。她那日抱着十七,十七的血也染红了她的衣裳,她捏着十七的手腕,却感受不到十七的脉搏。精怪或许就是没有脉搏的,可是十七毫无生气,奄奄一息。
她救不了十七,若是没有落尘,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十七死去。
可十七被落尘救走,三日都无音信,叶离知道自打离将出现后,十七就没有安稳过,时时闭关,时时去见月浅,都是因为力不从心。新伤添在旧伤上,十七早已不再完好。
自顾不暇,却还要挽救他人。
过了半个月,洛良澈在听水斋约见了叶离,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颜七夕真正的身世。
叶离等着也是白等,便选了一个颜父在家的日子,与洛良澈登门拜访。颜七夕看见她,藏不住的高兴,她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阿离了。
颜父如今升了官,官场世故懂了一些,也认识了不少朝臣,当即便认出与叶离一道的,是洛丞相的次子。颜父让颜七夕奉了两杯茶来,请叶离和洛良澈坐下。
“不知洛二公子与叶小姐今日来我家是有何事?”颜父道。
洛良澈看向叶离,叶离会意,开口道:“七夕,我记得你从宛清那里得了些做糕点的方子,我还没尝过你的手艺,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做给我吃可好?”
颜七夕不疑有他,全然忘了叶离并不爱吃甜食,满是欢欣地退了出去。
等到颜七夕的脚步声都已经听不见的时候,叶离起身拜了拜颜父:“颜伯父,今日冒昧上门叨扰实在不该,只是叶离与洛家公子有一事想要请教伯父,所以不得不来了。”
颜父见她如此郑重,赶忙扶起她:“叶小姐怎么能行这样的大礼,你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我便是。”
叶离转过头看着洛良澈,示意洛良澈自己来问,洛良澈于是向颜父道:“颜大人,在下今日托叶姑娘与在下同来,是为了一件关乎洛家的大事,若有冒犯,还请颜大人见谅。”
“洛二公子请讲。”
洛良澈默了默,终于开口:“颜大人,不知颜姑娘是否为您亲生?”
颜山如论如何也想不到洛良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双手微微发抖,眼神扑朔,能明显看出他的不安。一个常年在军中的人,却克制不住会有这样的反应,已然说明了一切,不论颜父承认也好否认也罢,事实已经明了了。
颜父的声音有极力克制后的沙哑:“二公子说什么玩笑话,七夕姓颜,自然是我的女儿。”
叶离道:“颜伯父,我支开七夕就是为了听您说一句实话。今日我与洛二公子来,是因为洛二公子手中有证据,能够证明七夕是洛家的女儿。我自不敢相信,可若这是真的......颜伯父,洛二公子既然已经查到了,得不到真相也就不会罢休了。”
“是。”洛良澈附和道:“颜大人,若是没有得到真相,我还会继续查,一定要查出一个结果来。”
叶离与洛良澈两人虽都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站在这里却让颜父觉得如芒刺背,他想否认,可此时的否认十分苍白。洛良澈有备而来,洛家的公子若真是想要查到些什么,从来也并不是难事。
颜父有些疲软地弓着身子,很是苍老:“是,七夕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她的母亲在嫁给我之前,便已经有了身孕。”
洛良澈定了心,问道:“七夕的母亲,是不是当年名动帝京的勾栏阁花魁素清?”
“是。”颜父道:“当年素清与一位管家公子相识,怀上了那位官家公子的孩子,可最终没能在一起。我一直深爱她,在她给自己赎了身后,带着她离开了帝京,生下了七夕。”
“所以,颜大人您并不知道七夕的生父是谁?”洛良澈问道。
“我不知道,素清对那人的事半点也不肯说,唯恐拖累了那个人的名声。素清生下七夕后便再无踪迹,我想她或许心有牵挂,回了帝京,可七夕年幼,不便远行,于是等到七夕长大了些,我才带着七夕回到肃和。这些年我不是没有找过素清,可就是找不到她,我也从未告诉过七夕她的身世,七夕若是知道了,必然无力承受。”
洛良澈在颜父面前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个头:“颜大人,这一拜,是为我洛家。有了您的这些话,在下便什么都确定了。颜大人,当年那位官家公子,便是洛家的二公子,如今我的二叔,至于七夕,她该是我的妹妹,是洛家的女儿。良澈拜谢您这些年不辞辛劳地养育七夕,颜大人,多谢。”
“你说什么......”颜父颤巍巍地站起来,声音都在发抖:“你说七夕是洛家的女儿,那个人,是洛丞相的弟弟。所以你今日来是要做是什么,要带走七夕吗?”
洛良澈起身:“颜大人,我知道您与七夕相依为命,彼此都离不开对方,您也是一直以来视七夕如同亲生,我自然不会让七夕与您分开。可是,既然七夕是我洛家的女儿,自然应回到洛家,认祖归宗,让洛家长辈都知道她的存在。”
颜父跌坐在凳子上,早想到了,洛家二公子亲自登门,不可能只是求证一番就会罢手的。洛家的女儿,养在他颜家,他何德何能。“洛公子,真的要这样吗,七夕年幼,若就这样告诉她,她定然无法接受。”
“我自然知道这些,可是颜大人,洛家能给七夕更好的生活,更高的地位,能让她遇事多些选择。”洛良澈劝道:“颜大人,恕在下直言,七夕若只是姓颜,有许多事她都无法如愿,她会嫁给一个平凡不过的男人,整日与柴米油盐为伴。回到洛家,她是世家的金枝玉叶,帝京多少官家子弟,有可能会成为七夕的归宿,她不会因贫穷,因低微而痛苦。颜大人,父母爱子,则要计深远。”
这一番话压在颜父心里愈发沉重,从小到大,吃过的苦实在太多,皆因他们贫苦低贱,所以只能任人宰割。如今自己虽为偏将,王君宴请百官的时候自己也不过只能坐在最末尾,他发誓会给七夕最好的生活,可在肃和这些年,若不是叶离时常相助,七夕过得其实很艰难。
“洛公子,在等两日吧,容我慢慢给七夕说,否则她......”
“我明白。”洛良澈道:“多谢颜大人。”
说罢,洛良澈与叶离一道拜别颜父,离开匆忙,忘记了七夕还在做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