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实是非常无礼。
然而穆老王妃也只能看着他道了一句“孙儿告辞”便转身离去,老太太心里蹿出一股急火, 令她眼前一黑,险些晕倒。魏宁王在她面前从来都服服帖帖,谢映一个孙辈竟这样待她。周围的婢女忙扶住穆老王妃,都是垂着头不敢发一言。
穆老王妃原以为只要保证朱伊的主母地位,她提出纳妾之事是十拿九稳,此时却只能连声直唤心窝子痛,拿谢映莫可奈何。
管他北院如何纷乱,谢映自顾回到渌石院。
朱伊正醒着,两人便说了会儿话,朱伊以开玩笑掩饰自己醒来没看到谢映的失落,道:“我以为你看到了我和阿茸,就又上京了。”
谢映道:“怎么会。我会待到伊伊出月,然后带你和阿茸一起上京。”
朱伊一愣,随即惊讶笑道:“真的?”她还以为谢映住个几日又要走。
“嗯。现在天气不好,你的身体也不允许,且禁城正在翻修。等你出了月就刚好。”朱伊母子离他太远,他终究不放心。被穆老王妃这么叫去一遭,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他又道:“朱凝也要上京,届时有她与朱绰陪着你,你也不会无聊。”
“大姐也去京里?”朱伊闻言更高兴了。随即皱眉:“可是,万一这段时间里颜家进犯京师,他们若是扯着朱修敬为旗子,光复朱氏可是名正言顺……”谢映领兵取代雍南王府,岂非为颜家作嫁?
谢映道:“颜家暂时不会攻打中州,靖海王丧了。颜家正在内斗。”
原本正是谢映一鼓作气攻打靖州的好时机。他不顾众将反对,定要赶回魏州,正是算着朱伊临盆在即。女人生孩子是一生最危险的时刻,王府里又有人对朱伊心思叵测。
谢映几乎都没有想,就放弃了伐靖州,选择了回魏州。若是朱伊出了意外,那他就算打下江山又有何意义。一想到朱伊也在思念着他,他就想立即回到她身边。
朱伊却是一怔,比突闻靖海王死讯的更叫她惊讶的,是颜家居然在内斗……
“靖海王不是只有颜凤钦一个儿子?谁和他斗?”
谢映答:“是颜玉儿和朱修敬结为一党,在同颜凤钦争权。”
朱伊更加惊讶:“颜玉儿的亲哥哥不是颜凤钦?她为何帮着阿绰的哥哥朱修敬?”
男人慢条斯理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朱伊不是很相信谢映不知道原因,但她问完之后,立即想起上一次在秦州,她已亲眼见过颜凤钦与颜玉儿兵刀相向。
“但是,颜凤钦怎么可能让颜玉儿他们有发起内斗的机会?”
谢映只简单道:“颜玉儿是个很疯狂的人。”
朱伊总觉谢映回答她关于靖州的问题时,总是说一小半,含一大半,似乎有些事情不愿完全透露给她。但事关颜凤钦,她又不好问太多,以免他有些甚么想法。
乌飞兔走,一个月光阴很快过去。
因朱伊此前锻炼得多,坐月中吃得又精补,恢复得极好。
她从未试过一整个月不出门。正好刚过上元节,街上的花灯还未撤,谢映知她憋得慌,还带她上街游览了魏原城的璀璨春夜。
明日就要出发进京,朱伊指挥众人收拾好细软后,道:“渌石院这样美,我真有些舍不得离开。”
其实她是舍不得她的新房。朱伊站在谢映特意为她建的云母雨棚下,雨珠落在透明的云母屏顶上,溅起水花,院里是嫩红新绿,春繁水净。
“以后我们还可以回来。”谢映安慰她。又道:“有件事我要与伊伊商量。”
两人回到阿茸床边,朱伊问:“什么事?”
“伊伊也知道,我打这一场场仗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避免阿黎日后尴尬,阿黎从今起须得改为姓谢。”谢映没有告诉朱伊,他是顶着多大压力,才从顾太炎和盛骁手里保下朱修黎的性命。暗中杀死朱修黎,是他两位老师的一致主张。
朱伊仅思索片刻,便道:“好,我会说服阿黎。”
她一直很感激谢映愿意留着朱修黎的性命,而不是让朱修黎因“不明原因”死于非命。谢映不说她也懂,以后若有人称朱氏王朝的正统血脉尚存,借着朱修黎造谢映的反,即使谢映有能力镇压,终究也是麻烦事。多数人会选择斩草除根。
朱伊便拉住了谢映的手,道:“谢谢你,夫君。”
男人瞥了瞥她。谢的时候就叫夫君,平时都叫名字。本来不喜朱伊说谢,但“夫君”两个字被她的声音叫出来,让他听得着实舒服,便道:“就口头谢?”
朱伊一看他的眼神就知他想什么,主动攀着谢映的双肩,吻住了对方,用从他那里学到的一套,由浅入深,绵长一吻。直到她自己香腮泛红,有些微喘才放开他。
谢映合上双眼,很被动地享受完了才道:“这还是口头啊。”
朱伊微愣,这下装作没听到地转身整理儿子的小被子。
却被男人从后连同双臂箍住了腰,他禁锢着她的自由:“伊伊,帮帮我可好?”
朱伊身后的炽热温度,正昭示他强烈的占有欲。听懂了他的暗示,她看一眼睡得香甜的孩子,微微羞恼:“万一阿茸待会儿醒了怎么办,你自己的手长来做什么?”
谢映道:“那如何一样?我就喜欢伊伊的手。”在心里补充,伊伊的手娇小滑嫩,柔若无骨,和他自己的手感觉能一样么?又哄道:“阿茸刚刚才睡,哪有这样快醒。”
朱伊目光粘在阿茸脸上,还是犹豫。
“那我们去净室。”谢映这意思是各退一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着叫进来温颜和两个奶娘守着儿子,儿子的娘则被带入净室任由他胡作非为……
此次进京,谢映本要带上连王妃一道,却被对方拒绝。
一行人在二月的春光中抵达京城。
朱伊沐着暖阳站在宫城的红墙下,闻着梅花沿着墙根探下的幽香,虽然才离开这里一年多,眼见着熟悉景色,却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谢映一入京就没有在魏州成日陪伴她与阿茸的闲暇了,回来一天,两人只在晚上见了一面。
这般聚少离多地过了几天。但无论多晚,谢映总会回到母子两人身边。万事开头难,朱伊也理解。
很快有消息传来。
颜家军队兵分两路,从东开赴往中原。
谢邵领兵从南折返,没有回魏州,也直奔京师而来。
第127章
谢映没有如阮谕般入主皇宫, 依旧在他一处私宅处理事务。
前方布防早就安排得密无一疏。按照谢映的作风, 很少被动守城, 都是抓准时机主动进攻。他根本没打算让这几支人马靠近京师。
有人进来呈递一物, 道:“世子, 颜家送来的信。”
沈星流展开信纸,先看了一遍,面色稍变又回复正常, 道:“世子,是颜玉儿。”
颜玉儿早就向他家世子示过好, 提出希望能和世子合作。世子……也答应了。并且向颜玉儿做出一些授意, 还派出不少人潜入靖州。
颜玉儿果然按照世子的授意行事,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谢映没有接信,只问:“她这次又说什么。”
“颜玉儿以她带领五万兵投靠为条件, 求一个贵妃之位。她说甚至可以想法除掉颜凤钦。”沈星流略过冗余,只说关键。“而且, 她希望见世子一面,想要与世子当面商谈。”
周围的一众参谋和将军都面露微妙。盛岭向来心直口快:“这样的毒妇,世子可消受不起!”
谢映眯了眯眼, 轻嗤一声。
韩允嵘道:“这还是真是巧, 谢邵才来信, 愿意拥立世子为帝。颜玉儿跟着也来归顺了。”
盛擎皱眉:“谢邵进京的时间……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他是与颜家人勾结。世子,我不赞同接纳颜玉儿和谢邵, 那很可能是引狼入室。”
薛成湛道:“不错,不论是颜玉儿还是谢邵, 都不可轻信。”
谢映最终道:“给谢邵传信,如果他当真归顺于我,那就让他只带两百亲随入京,其余人全留在他所驻原地,交由薛成湛和聂照去接管。若成事,我……敬他为兄,予他亲王之位。否则,只好兵戎相见。”
众人都愣了一愣,都知道谢映对谢邵的冷淡,他却说出愿意“敬对方为兄”这样的话,难道是因为谢邵上回舍命与世子共对索兀塔,让世子对谢邵有所改观?还是纯粹出于权术考量。
“是,世子。”不管多惊讶,薛成湛和聂照很快起身领命。
沈星流问:“那如何给颜玉儿答复?”
“颜家那边,我自己去一趟。”
大都是反对之声:“颜玉儿究竟是真与颜凤钦反目,还是他们兄妹二人有意设局,引诱世子前往,还未尝可知。”
谢映力排众议,就这样定下来。又开始商议别的事。
……待结束出来,已是月上枝头,这里离顾太炎的府邸不远,谢映便顺道去了一趟。
“老师与师母入京可还住得习惯?”谢映谢过顾夫人亲自做的甘兰熟水,饮了两口才问。
盛骁还留在魏州,顾太炎则入京协助谢映把持政局,让谢映专心拿下靖州,朝中众人都看得明白,这顾太炎必是未来宰辅。
两人均答习惯,顾夫人还笑着加了一句:“上京后南瓷也和咱们住在一起,我这心里就更欣慰了。”
对方说起顾南瓷,谢映顺势道:“老师,京中才俊颇多,有些尚未婚配,老师可为师姐留意一二。”
顾太炎脸色未变,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顾夫人的笑容则微微一滞。这意思很明白,谢映是让顾太炎为顾南瓷物色夫婿。
师徒两人又说了阵话,待谢映离开,顾夫人忍不住道:“夫君,阿映这是何意?……难道他就没打算以后让南瓷入宫?”
顾太炎不慌不忙道:“我也没打算让南瓷入宫。阿映从小到大都当她是姐姐,你难道看不出来?”
顾夫人着急道:“可,可是我们家南瓷……”
顾太炎道:“行了!她任性那样多年,也该是个尾了。”
见丈夫言辞语气无不透露出对女儿的失望,顾夫人虽有些不甘,还是只得止了声。
谢映回到朱伊母子身边时,两人已在酣睡。
男人在这一大一小的脸颊各亲了一下,转眸看向大的那个。
朱伊睡觉原本极不老实,但现在心牵着孩子,居然能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从不曾压到过阿茸。
谢映看着朱伊乖巧的睡姿,抚着她的手指,勾起嘴角。
第二日,谢映果然领军往颜玉儿信上约定会面的松州而去。
颜玉儿在松州半月岗等了几天,终于看见远方尘土飞扬,是无数的铁骑踏得山川动荡而来。她知道,是她期待许久的人已至。
果然,为首之人的面目越来越清晰,正是谢映。
颜玉儿至今看到谢映,仍有一种从脊柱而生的颤栗感,是一种既害怕,又兴奋的感觉。她看着那道轩昂身影下马走向自己,缓缓道:“谢映,你终于来了。”
“约我来此商议何事,直说罢。”
“也不是什么别的事,就是信上所说的。我知道,皇后的位置你是一定要留给朱伊。所以,我只要贵妃之位。”
谢映露出意味不明的淡笑:“颜玉儿,你用我帮你夺来的兵权,问我换东西?我岂非太亏了。”
颜玉儿心中怒火中烧,她把她自己和全副身家送给他,居然得到一个“亏”字形容。但她面上并不表露,只道:“你是帮我夺得兵权,可我也帮你拖住颜凤钦,为你争取了那样多时间。”
对方却并不赞同:“颜玉儿,你要弄清楚,你所称的属于你的兵力,他们可不是因为想追随你才脱离颜家,而是为了追随朱修敬。若说拖住颜凤钦,自然是朱修敬的功劳更大。”
“胡说,朱修敬不过是我的一条狗!”颜玉儿轻蔑道:“你几时见过狗还能抢主子功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