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渐渐滑入十二月底。站在年终岁尾,回首这一年,宁檬只觉得自己仿佛历尽沧桑。这一年对她来说,跌宕而沉重。她看到了兴衰成败,看到了生死无常,看到了人情冷暖,看到了人心莫测。
她做了很多事情,都有很好的结果。
她也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做。
十二月北京深冬的夜晚,宁檬坐在没有开灯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亮着红红尾灯的车子一辆接一辆地流动在夜间马路上,真正的车如流水。
时间也如流水,有些事,她得抓紧去做了。
感慨了一会,宁檬起身准备离开。
她走出办公室,关好门。整个公司都被夜的黑色填充着,只有陆既明的办公室里,玻璃墙那一边,有点状的红光一闪一闪地透出来。
宁檬顿住了脚步。
陆既明还没走。他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吸烟。
宁檬悄悄玻璃门,而后推开,对着黑暗里闪烁的红点问:“怎么还没走?还一个人吸烟?又抑郁了吗?”
红点被按熄在桌面的烟灰缸里。
“你怎么也没走?他还没来接你吗?”陆既明被烟淡淡熏过的嗓音有一丝哑。
宁檬笑出来:“你怕不是天天躲在这偷窥我有没有被人接走吧?”
她是开玩笑的。
可陆既明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一下就有点心酸了。
“陆既明,”宁檬说,“吃饭了吗?没吃我请你吃饭去啊,现在。”
黑暗中响起果断一声起身声,起身动作似乎有点大,带得皮椅发出很大的响动。
陆既明三两步从远处的黑暗走到近处来,走到宁檬面前来。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有光,他瞪着宁檬,忍无可忍一般,说:“光请一顿不行!至少请七顿!”
说完他气势汹汹地先向外走。
宁檬先是在他身后乐。他居然躲在黑暗的窗后数得这么清楚,这个月苏维然总共来接了她七次。
很快她就乐不出来了。她心里酸酸的,不知道是在心疼着谁。
他都是以怎样的心情,站在窗口后的黑暗中看她被别的男人接走呢?
和她之前在*市的冬夜听他讲起梦姐时,是同样的心情吗。
跨年夜前一天,十二月三十号,当晚路盟投资全体员工一起聚餐。
这是顶放松的一夜,放松到大家全都不像是原来的自己。员工对老板不再畏畏缩缩,老板对员工的敬酒也来者不拒。所有人欢腾成一锅粥,没有皮蛋没有瘦肉全都是平等的大米粒。
吃完了饭,大家转战到ktv继续边喝边唱地闹腾。杨小扬死拉活拽着宁檬和陆既明一起唱歌,挑的曲目是那首《吉祥三宝》。宁檬喝得晕晕的,全程只能找准一个调儿,就是杨小扬唱完“阿妈~”之后,她能准确无误地“哎”一声。
陆既明学会了她的套路,整首歌也就出了几个单音,就是杨小扬唱完“阿爸~”他也嘎嘣脆地“哎”一声响应着。
杨小扬最后累得要死,一个人完成了三个人的合唱。放下麦克风她就急眼了:“说好的平民夜,大家没大没小,可你们俩诚心的吧?不当我领导了又改当我爹妈!”
宁檬哈哈地笑,笑得直晃荡。陆既明坐到她旁边扶住她。
杨小扬死活要罚宁檬吹一瓶啤酒,陆既明用老板的威严冲她瞪眼,希望制止这个平时在自己跟前大气都不敢出现在却反了天的那谁谁。
宁檬晃里晃荡地扭头喷陆既明:“你别吓唬她!烦人呢你!从前我是秘书她是秘书助理我们俩一直都这么玩的!”她喝醉了娇嗔发怒的样子,看得陆既明眼直心跳。
宁檬和杨小扬各自吹了一瓶。然后杨小扬吐了,宁檬倒了。
等宁檬再次清醒的时候,她看到满包间里只剩下她和陆既明两个人。
其他人都走了,电视机在静音播放ktv默认的曲目。画面跳跃,带动光影闪动,一时让人有些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宁檬缓了一下,发现自己正靠在陆既明怀里。她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他的手臂隔着他的外套拢着她。她在他怀抱里睁开眼仰起头,对上他充满内容的眼睛。那眼睛里仿佛有着些她看不懂的期待。
她把自己从陆既明胸口前慢慢撕离,她看到陆既明衬衫领口的扣子开了,衬衫衣襟上也留有些撕扯过的痕迹。她问了声:“几点了?”
陆既明回答她:“三点多。”他的嗓子是哑的,一种带着欲望的哑,他的眼神是炽热的,一种燃烧着期待的炽热。
宁檬揉着太阳穴问:“他们都是什么时候走的?”
陆既明回答她:“走很久了。”然后他挑挑眼角,问,“发生过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宁檬懵懂摇头:“今天真是喝得太多了,断片了。”
陆既明声音里那种带着欲望的哑和眼神中充满期待的炽热,一下全都被冰凉如水的夜湮没掉了。
宁檬问他,你怎么没叫醒我。
陆既明说,你睡太沉,我没舍得。
他没舍得把她醒来后离开他怀抱的时间提前。
他想能多抱她一会,是多么幸福啊。哪怕她醒来直接断片了。
可这一晚,她在他怀里,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比任何时候都美好,比从前的锦衣玉食、比过去的颐指气使都美好。
宁檬面孔还蒸腾着酒精残留的滚烫,她从桌面捡了瓶矿泉水,拧开把水倒在掌心,拍到面颊上降温。
之后她满屋搜寻面巾纸,可惜全都被用光了。
斜侧里伸来陆既明的手,他捏着一条手帕递过来。宁檬顺手接过擦了脸和手,说了声“谢谢”。
等擦完她把手帕拿到眼前一看,整个人定住了。
水蓝色,女士用。这是她的手帕。当年负责既明资本和鹰石投资一起合作的定增项目时,她去给陆既明送资料那会落在陆既明那里的。(27)
那时她被雾霾刺激得不停打喷嚏,怕喷来喷去招人烦,就找了块手帕来堵嘴。只是后来那手帕不知怎么就不见了,她一忙起来也全顾不上找它一找。还是苏维然无意中跟她提起,看到陆既明桌上有那么块女孩子用的手帕,她才知道手帕是掉在哪了。她以为陆既明早把这手帕扔掉了,没想到三年多过去了,他居然随手随身地就掏出了它。
宁檬握着手帕笑了:“这不是我的吗?不还给我吗?”
陆既明把手帕从她掌心里一把夺回来:“我捡的,就是我的,凭什么还?”
宁檬转开头,笑弯了眼。
等冲脑门的那股酒精燥热终于消下去了,宁檬对陆既明说:“我们也走吧。”
陆既明起身套外套。
宁檬盯着他领口松脱了的那颗扣子,不解地问:“你扣子怎么了?”
陆既明瞥她一眼,极度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被鬼上身了!”
宁檬耸耸肩。在她断片的时候这里一定发生过一些很好玩的事情。
第二天是跨年夜,公司上午上班下午放假。
宁檬在办公室里揉着宿醉的头时,杨小扬鬼鬼祟祟地敲门进来。
宁檬被杨小扬的一脸贼样刺激得精神一振:“你那是什么表情?”
杨小扬趴在宁檬办公桌上,荡漾起一脸春色,挤眉弄眼地说:“我现在不是以上司下属的身份和你说话哦,我现在是以闺蜜好朋友的身份和你真诚谈心!阿檬啊,说实话,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宁檬:“……?”
宁檬回以懵逼宿醉脸。
杨小扬撇着嘴翻了个白眼:“还装!昨天陆总说你喝多了,得让你安静睡会,就让大家都先走了。我也走了,但我手机落那了,我就走一半又回头去取。结果啊,老天有眼!就让我撞破你们的奸情了哈哈哈哈!”
宁檬的心咚咚直跳。一股燥热莫名地往她脸上卷。这感觉她好熟悉,好像她昨晚也有过这样心跳脸热的感受。
“什么奸情?”宁檬问杨小扬。
杨小扬瞪大了眼:“阿檬,不是吧,你脸都红成这样了还要死鸭子嘴硬哦?那好你想听我用小黄文的形式描述一番事情经过那我满足你!昨天是这样的,我返身回去找手机,结果一推包间门,我的妈!我就看见你跟陆总俩人正抱在一起要死要活地互相啃呢!真的是啃,不是亲!!!你们没那么文艺,你们充满了兽欲!!!阿檬,讲真认识你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有那么狂野的一面,你把陆总衬衫扣子都给扯开了!我的天不能再说下去了,我好害羞我要出去冷静一下!”杨小扬捧着脸荡漾地飘出了办公室。
宁檬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她想起来了。
昨晚她喝晕以后,陆既明捧着她的脸问她哪难受,她哼唧着说哪都难受。陆既明说他也哪都难受。陆既明还说太难受了他忍不了了就算等下再挨一巴掌,他也认了。然后他就把嘴唇往她嘴唇上一压,他们就狂野地啃在一起了。只是啃到后面她酒劲上头又过去了。
宁檬使劲拍自己的脸。
终于把那股要命的燥热拍散了,她起身,走去陆既明办公室。
她深呼吸,敲敲门,听到“进!”之后若无其事一推门,对着从办公桌前抬起头的陆既明,做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晚上有空吗?不如我请你看电影吧?”
第110章 一六跨年夜
宁檬问陆既明:晚上有空吗?不如我请你看电影吧。
陆既明把笔往文件上一摔, 一副“你想请我就请我你当我是什么”的嗔怒样子,问了声:“管饭吗?”
宁檬憋着笑:“可以管。”
陆既明得寸进尺:“包跨年吗?”
宁檬很大度:“可以包。”
陆既明憋着一股劲儿,不知道是试探还是打趣, 憋得眼角都抖了:“给发女朋友吗?”
宁檬故意捣乱:“想要几个?“
陆既明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把问题继续铺垫下去了, 他必须单刀直入了, 否则会死:“你男朋友呢?你怎么不找他看去?”
宁檬给了一个不那么经意的笑:“我没有男朋友啊。”
陆既明在她的话音里整个人像被塑在僵硬不能动的石刻雕像里。
宁檬继续:“没了好几个月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的。她的云淡风轻飘到陆既明那里却掀起了狂风巨澜。
陆既明有点激动地想站起来,心意比动作快, 椅子被慢了半拍的动作所累,拖拖拉拉绊着了他起身的腿。一串噼里啪啦叮里咣当的声音后,他狼狈地坐在了地上。
半点喷火总裁的形象都不复存在了。
宁檬开心地笑起来,也不去扶他, 挥挥手,又是一片云淡风轻:“我去订票了, 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