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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年后身处寒冷的哈尔滨,她仍是没有办法忘记这样清新的味道。
    而此时此刻,唐娇嗅着这样的味道,坐在房间的梳妆台前发呆。
    镜中是一个毓秀灵透的少女,杏眼桃腮,长长的睫毛挺翘翘的仿佛一个小扇子,一双红唇自然的微微嘟了起来,嘴角是小小的梨涡儿,稍一做表情就仿佛带了三分笑,当真是个甜姐儿。
    唐娇轻轻抬起小手儿,白皙细嫩的小手儿,手指干干净净,没有那些她习惯的指甲油,她轻轻的拂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儿,随即重重一捏。
    很疼!
    她转回头,目光落在房间内。
    梳妆台的对面是一处大大的苏绣屏风,花团锦簇,蝴蝶萦绕,这是苏州第一针安夫人的精品。安夫人与她母亲是旧日闺中密友,当年她出生,安夫人便送了美不胜收、华贵精致的屏风。
    这个屏风自小就摆在唐娇的房间,直到唐家家道中落。
    屏风侧面是红木台桌,青花瓷瓶里插着几株百合。唐娇天真不知愁滋味的时候最喜欢百合,总觉得高贵纯洁,空谷幽兰一般。
    再往里侧,红木罗汉床上放着精致的金丝垫子,她娘只她一个女儿,自小恨不能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在家中真是一顶一的金贵。
    这些都是她的,唐娇视线一一扫去,并不陌生,但是却又是震惊的。
    “小姐,您醒啦。”笑眯眯的丫鬟撩开帘子进了屋。
    听到这声音,唐娇看向了她,这是她们家的丫鬟四叶,一直是负责伺候她的。
    乍看到四叶的笑脸儿,唐娇有一瞬间的恍惚。
    死了二十年的四叶。
    “我……”唐娇发现自己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带着些糯。
    她有些不习惯,不过还是继续:“太太呢?”
    四叶笑:“太太在佛堂为您祈福呢……”
    不等说完,就看小姐赤脚跑了出去。
    唐娇已经二十年不见母亲,她根据自己的记忆,飞快的冲到了一楼侧门的佛堂。
    果然,福堂里供奉着菩萨,青烟袅袅,唐太太跪在蒲团上,十分虔诚。
    唐娇气喘吁吁的扶着门,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了许多许多的母亲,心情激动翻滚,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到了少女时代,但是看到尚且活的好好的母亲,强忍至此的所有难过全都倾泄而出,扑在母亲怀中哭了个痛快。
    唐太太哪里晓得唐娇死而复生,只以为小女儿家的娇气劲儿犯了,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拍着背,慈爱的哄道:“谁给我们呦呦委屈受了?不哭呵,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孩子气。”
    呦呦是唐娇的小名儿,已经二十年不再有人叫过,今日听到这样一声“呦呦”,她只觉得仿佛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
    唐娇抬手咬了自己的手一口,还是很疼。
    不是做梦!
    确认不是做梦,哭的更加厉害。
    她回来了,她竟然回来了。
    唐太太是知晓女儿的,她轻声哄着:“这丫头怎么就委屈成这样了?还是说……”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和阿衡闹别扭了?”
    听到这个名字,唐娇立刻僵硬了一下。唐太太以为自己猜中了,心中有些恼,不过还是劝着女儿:“甭理会那个死丫头。你是正经的小姐,她不过是个外室生的,难道还算得什么正经人物?早些年这样外室生的不过就是丫鬟皮子罢了。也只你听你父亲的,将她当成什么妹妹,我看她就没存了好心。”
    唐娇将脸蛋儿埋在唐太太身上,泪流不止。
    唐太太看闺女如斯,越发心疼,轻轻为她擦拭眼泪,认真道:“我们呦呦比她强了千百倍,本就是着凉的身子,还哭的这样厉害,你是要心疼死娘。”
    唐娇搂住唐太太的腰,动也不动,就这样安安静静的。
    她父亲与母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在早些年,许是还能成为一对不错的夫妻。只是人生总归没有如果,现在处处都讲究个新浪潮。人人都要走向新生活,她父亲更是不例外,如同这个时代大部分的男人一样。他们读了书,学得多了,见的多了,就开始嫌弃家中的妻子。与一个志同道合的女同学恋爱仿佛成了大趋势。
    她爹恰好就受到了这样的影响,只是唐太太娘家也不是什么没名没分的小户,倒是硬生生的斩断了这门情缘。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但是却不曾想,唐娇十三岁那年,父亲竟然再次将这个女人带了回来。彼时她已经领着只比唐娇小一岁的唐衡。据说,当年他们分手之时已经有了身孕,不敢打扰唐家的和睦,只带着孩子艰苦生活。若不是再次相遇,她是绝对不会让唐衡认祖归宗。
    木已成舟,唐太太只能允了他们进门。
    唐娇原本也是十分厌恶这对母女,只是胡如玉十分会做人,唐衡又一副温柔小意的讨好唐娇。日子久了,唐娇倒是渐渐的对唐衡好了起来,觉得这个妹妹还是挺不错的。
    甚至有些时候,她娘编排起这对母女不好,唐娇还要觉得她娘是小题大做。
    而现在,唐娇想到自己那些过往,心中怨恨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一早看透人心。而后等她想要反击,已经全然不是胡如玉的对手了。
    那时胡如玉傍上了外务长官,成了他的外室。
    唐衡又嫁给了财政次长家的二公子,她被逼迫的要逃离上海滩。
    想到这里,她攥紧了拳头,眼中狠厉乍现。
    她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走投无路的少女,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到最坏的程度。而她在哈尔滨的生意场上浸淫多年,也再也不是一个软弱好欺的小可怜儿了。
    “娘晓得你不爱听,但是那母女俩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唐太太目光柔和,轻轻规劝女儿:“娘最怕的便是你被她们骗了。”
    唐娇抬头,晶莹的泪珠儿还挂在脸蛋儿上。
    她乖巧的点头,娇娇软软的说道:“娘亲,我知道她们不是好人。”
    唐太太诧异的看向了女儿,原本以为还要好好的劝一劝,没想到女儿倒是想通了。
    她深深的看向女儿,倒是更加担心了,小心翼翼的问道:“她们怎么你了?”
    唐娇垂首,随即抬头,楚楚可怜:“他们没怎么我,但是我梦到她们害死娘亲了。”
    她再次扑到唐太太的怀中,低语:“我不要离开娘亲,他们太坏了。”
    声音里带着几分稚气。
    唐太太一愣,表情越发的柔和起来,她轻声道:“傻孩子,梦都是假的。”
    唐娇不说话,她靠在唐太太的身上,只一抬头就看到佛堂里的观音娘娘。
    她就这样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娘亲,您给我找本佛经吧?”
    唐太太更加吃惊了,现在大家都想着学那些西洋的玩意,原本呦呦对她拜佛就很不能理解的。出去也生怕同学知道,藏着掖着的。但是不想现在倒是截然不同了。
    她试探:“你要读佛经?”
    唐娇认真点头,表情十分虔诚:“我要好好感谢观音娘娘。”
    唐太太虽不知女儿为何变了,但是总归娇宠着,也由着她,点头应了好。
    唐娇放开唐太太,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
    一阵脚步声传来,清清脆脆的女声响起:“母亲,姐姐在么?”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呢!
    这是唐衡的声音。
    她站在门口,并不进门,十分有礼。
    正是因为她这样的伪装才让唐娇信了她,而今却不会了。
    唐太太正要发作,唐娇按住了母亲的手,随即露出一抹笑容,她说道:“进来吧。”
    唐衡推开房门,看到唐娇跪在蒲团上,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不过还是露出一抹羞怯的笑容,“姐姐,堂哥来了。”
    趁着唐太太看不见,对她偷偷眨眨眼。
    真是活泼天真又贴心的“好妹妹”模样儿。
    唐娇与唐太太道:“娘亲,我之前病了在家中憋闷,央了堂哥带我去看电影。今日想来他是履行承诺来了。”
    顿了一下,她露出一抹笑,轻轻摇晃一下唐太太的手,说道:“您让我去好不好?”
    唐太太因着丈夫的事情对新潮的女学生没什么好感,对于那些新潮的物件也格外的不喜。唐娇原本都是瞒着唐太太的。
    这甚至一度成了她和唐衡的小秘密。
    只是这次唐娇却直白的与母亲说了起来,她撒娇:“好不好嘛?”
    唐太太确实不喜,只是看到女儿这个可怜兮兮的样子,心软道:“去吧。”
    唐娇灿烂的笑了起来,仿佛刚才放声大哭的不是她。
    她搂住唐太太的脖子,在她的脸上吧嗒印下一个吻,高兴:“谢谢娘!”
    这一举动倒是让其他二人都惊呆了……
    第二章
    唐娇换了一身精致的小洋装来客厅见唐士杰。
    唐衡跟在唐娇身后,衣衫有些过时,因着洗的多了的关系,甚至有些沉旧,仿佛小丫鬟一般。
    这样鲜明的对比,唐士杰微微蹙眉。
    唐娇看到唐士杰的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她心中冷冷的笑了一下,心道这人当真是个伪君子。其实上一辈子她之所以越发走到末路,也有这个堂兄的功劳。
    重生而来,你看,总归是有人会主动送上门的。
    唐娇扬起脸蛋儿,笑容灿烂,仿佛一个小太阳,她软糯道:“堂哥是来请我看电影的么。”
    唐太太是江南水乡女子,吴侬软语,虽然这么些年变化了不少,但是唐娇倒是学了去,她说话的口音一直都是娇滴滴的带着软糯,便是后来也不曾变。
    只听她说话便觉得这是娇滴滴又温柔的小姑娘。
    可唐士杰是知道的,这些都是表象,唐娇性情是有些骄纵的。
    他说:“上次你说起的乱世佳人,我已经找朋友拿到票了。今日正好下雨,人也不算多,不如我们一同去看,之后带你们出去逛逛。”
    视线落在唐衡的衣服上,“阿衡去换件衣服吧。”
    阿衡犹犹豫豫:“要不……我不去了吧?堂哥和姐姐一起去吧。”
    她微微垂首,手指在一起搅着,有些局促不安。
    唐士杰看她这般,心中对唐太太和唐娇更加不满,估摸着唐衡八成没有什么像样的衣衫,想到唐娇从小到大的衣衫从来都不重样儿,心中对唐衡又怜惜几分。比起骄纵的唐娇,他当然更喜欢出身凄苦,温柔又善解人意的阿衡。
    “自然一起,都是我的妹妹,我可不厚此薄彼。不是说了么?带你们去买洋装。”唐士杰故意如此言道,唐娇这个丫头最好面子,他倒是不信,真的带她们逛街,她会任由自己花钱。
    唐家虽然条件很是不错,但是却又不是富贵到会给他们胡花。
    而他二婶又是最舍得给唐娇花钱的。小姑娘手里的钱比他这个已经工作的大男人还多,想到这里,有些不虞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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