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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赵清禾就心急如焚地去了大牢,见到了自己这位三哥,姬文景、骆秋迟、闻人隽几人也一同陪在她身边。
    赵桓安是赵家脑瓜子最聪明,为人最机灵的一个,深得赵老爷的疼爱,不然那时青州剿匪,一笔粮饷换来的一个名额,赵老爷也不会给了他。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为赵家光耀门楣,就先传来了这样惊天动地的消息!
    牢中的赵桓安面无血色,身形瘦削,憔悴了不少,只有那一双眉眼,还依稀能看出几分往日的俊逸。
    赵清禾抓着铁牢栏杆,急得满眼是泪:“三哥,怎么会这样呢,你怎么可能会通敌卖国呢?这一定是弄错了,你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桓安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眼眶泛红了,上前按住她一双手,却是动了动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久,才嘶哑着声音道:“史副将醒了吗?”
    “史副将?”赵清禾尚自怔忪时,她身后的骆秋迟已上前一步,连忙道:“是青州驻将,杭如雪的手下,史绍潜吗?”
    赵桓安抬眸望了他一眼,似乎迟疑了下,不知该不该继续开口,赵清禾知道自己这位三哥心思最多,看出他有所顾忌,忙道:“三哥,这些都是我在宫学最好的朋友,一起出死入生过,可以信任的,他们都是来帮你的,你有什么就全部说出来吧,不要再隐瞒了!”
    赵桓安长睫微颤,犹豫了番,终究还是道:“对,就是那位史副将,他现在情况如何?”
    骆秋迟上午才从杭如雪那过来,一手战报了然于心,闻言答道:“此次也一并送回盛都疗伤了,人一直未醒,派去的御医也束手无策,据说若再想不到医治的法子,他可能就会变成‘活死人’了……”
    “活死人?”赵桓安一双眼睛霍然瞪大,猛地上前抓紧了铁栏,枯井一般的情绪终于第一次有了波动:“就是民间那种昏昏沉沉,永远醒不过来,只吊着一口气的‘活死人’说法?”
    骆秋迟点点头,赵桓安身子剧烈一颤,原本就没有血色的一张脸更加煞白,他摇头喃喃着:“他不醒,我这罪,可就脱不了了……”
    赵清禾听得分明,急声道:“三哥,究竟怎么回事,你的罪名跟史副将又有什么关系?”
    赵桓安闭上了眼眸,满面绝望,喉头滚动间,一字一句:“我没有叛国,没有投靠狄族,我只是奉了那史副将的军令,去狄族的十二皇子,跋月寒身边,做了卧底而已……”
    当初接到这个秘密任务时,赵桓安不敢置信,史副将拍着他的肩道:“我看人很准,你虽到军营时日尚短,但你身上有一股别人没有的机灵劲儿,这件事情,我思前想后,放眼军中,唯有交给你来做最为合适……”
    “我那时又害怕又兴奋,想到能立战功,光耀门楣,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儿,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史副将……”
    他这个“卧底”的确做得很好,深得跋月寒的信任,为史副将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报,只是这个身份,除了史副将,无人再知。
    若史副将不能醒来,证明他的清白,他这个通敌卖国的大罪,势必就要坐实了!
    “史副将那里,有我们所有往来的密函,还有各种证据、信物,总之一切能证明我卧底身份的东西,都只在他一人那里,如果他醒不过来,变成‘活死人’了,我就彻底完蛋了,再也没人能够证明我的清白,我要背着通敌卖国的罪名,冤屈而死了……”
    赵桓安捂住脸,深吸口气,语带哽咽:“说不定,还要连累亲族,想想真是讽刺,明明想光耀门楣,却反而还把爹吓晕了……”
    他抬起头,看着震惊无比的赵清禾,握紧她的手,红着眼笑道:“小妹,是不是听起来很荒谬?你那个吊儿郎当,走街遛鸟的三哥也会做出这种事来?其实,三哥并不想当英雄,只是想让爹以我为荣,赵家能在皇城那些权贵面前挺起腰杆儿来,日后也能拍着胸膛说,赵家出了一位人物,再不是他们所鄙薄的一介商贾了……”
    “三哥,三哥……”赵清禾再忍不住,泪如雨下,贴着铁牢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叛国的,你永远是爹和家里的骄傲,我们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一定会帮你洗刷冤屈的……”
    她哭得有些停不下来,姬文景心疼地扶住她,连声道:“清禾,清禾你别哭了,你放心,只要罪名还未定下来,一切就有转机,我们一定能将三哥救出去的……”
    他在牢里这番话才说完,第二天,梁帝的旨意就下来了。
    赵桓安通敌卖国,罪大恶极,立斩不赦!
    这次狄族来犯,之所以能够如此迅猛,连夺三城,全因大梁的军情接连泄露,赵桓安可谓撞在枪杆上了,梁帝盛怒之中,第一个就要拿他祭旗,震慑一下那些暗藏的细作眼线!
    他龙颜大怒间,谁的话也听不进,任何求情都没用。
    在这样的情况下,骆秋迟想到了一个人。
    皇宫深处中,月下一座庵堂清静无声,夜风拂过窗棂,房中灯烛摇曳,叶阳公主一袭素衣,坐在桌旁,看完手中的信函后,忽然起了身。
    那侍候她的女婢一怔:“公主不是要就寝歇息了吗?怎么又……”
    叶阳公主转过头,一张脸素净如莲,脂粉未施,却依然清美动人,她淡声道:“提盏灯来吧,本宫要出去一趟。”
    “公主要去哪?”
    “去见陛下。”
    大殿之中,灯火通明,梁帝已经几宿没怎么睡过了,案前堆满了奏折与战报,他一双眼中布满了血丝。
    叶阳公主端着热汤进来时,他头也未抬,挥手将几本奏折狠狠掷在地上,嘶声道:“给朕滚!朕说了不要来烦朕,听不懂吗?!”
    叶阳公主轻轻走上前,一本本捡起那些奏折,笑道:“苏苏,你这样大动肝火,是要长皱纹的,到时可难看极了,知道吗?”
    梁帝身子一颤,霍然抬头,双唇翕动着:“你,你来了……叶阳公主。”
    那道美丽的身影走上前,放好了奏折,又从托盘中拿起了那碗热汤,轻轻端到了桌上,淡然一笑:“苏苏,你与我生疏了。”
    外头的冷风呼啸着,早春的夜晚还有些清寒,梁帝肩头动了动。
    许久,他眼眶一涩,才揉了揉额头,声音低不可闻:“不是的,只是……我们都长大了。”
    他拿起那碗羹汤,一勺勺缓慢品尝着,笑了笑:“小叶子,阔别多年,你居然练就了这样一番手艺,实在瞧不出啊?”
    他微眯了眸,悠悠叹着:“还记得小时候,皇奶奶让你剥个莲子,你倒好,莲心都不知剔出来,简直要将我们苦死,你还在一旁暗自偷乐……时间过得真快啊,恍如白驹过隙,一眨眼,你也能做出一碗像模像样的羹汤来了。”
    “是啊,光阴是走得最快的东西,就像你说的,我们都长大了,不是吗?”叶阳公主露出清浅的笑容,将自己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其实起初几年,也不太会做这些,你知道我在这方面一向没什么天赋,又懒倦得很,都是没办法才逼出来的。”
    “西夏那里的菜肴实在不合我口味,宫里的人也做不好大梁菜,学着也不像,我只能找来食谱,自己慢慢钻研了,索性我还是有点念书天赋的,后来就越做越好了……”
    “山高水长,月照故乡,想家的时候就喝上一碗热滚滚的汤,夜里全身暖和了,也就不会那么冷了。”
    轻缈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梁帝身子一顿,久久未动,胸口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他埋着头,无声无息,慢慢地将那一碗汤喝尽了,这才抬起头,微微泛红着眼眶,对案前那道纤秀的身影笑道:
    “说吧,小叶子,你来找我,一定有事情,我还不了解你吗?”
    他用的是“我”字,叶阳公主心下了然,徐徐走到了殿中,挽裙跪了下去,梁帝一惊:“小叶子,你这是做什么?”
    叶阳公主唇角微扬,淡淡笑道:“只是做面陈圣上该有的礼数罢了,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乃是国事,不再是小叶子对苏苏,而是叶阳对陛下,公私分明,叶阳不愿让陛下受到私情影响,只希望陛下听完叶阳所述,能够客观判断,以一国之君的身份作出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生死一线
    ☆、第九十六章:生死一线
    战况紧急,杭如雪领了梁帝一道圣旨,星夜出发,即将领兵前往战场,阻止狄族侵略的脚步。
    营帐中,骆秋迟带了两样东西,见了杭如雪一面,以作为践行的礼物。
    “这上面记着跋月寒的武功路数,以及破解之道,几处重点我都勾画了出来,若你抗敌时与他正面对上,用这些招数应该是能最快压制他的……”
    骆秋迟一面说着,一面又拿出了第二份笔记,那上面记录得更加详细了,包括青州的地形、跋月寒作战的风格、狄族士兵的强处与弱处、以及最重要的一项——
    战术应对。
    各番策略头头是道,绝非纸上谈兵,是必须有过不少次实战,才能够总结出来的经验,那打法上还透着一股悍匪的狠劲。
    杭如雪仔细看完后,抬首望着骆秋迟,许久,才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你今夜送来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吗?”
    骆秋迟似笑非笑,杭如雪将两份笔记举起,往他眼前晃了晃,“证据,尤其是这一份抗击狄族的战术。”
    他沉声道:“能够将跋月寒及他的军队摸得如此透彻,了如指掌,还能写出这样一份战术笔记的人,放眼青州,只有一个人。”
    “他与跋月寒交手过不少次,经验比青州的驻兵还要丰富,但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杭如雪紧紧盯着骆秋迟,骆秋迟抱肩一笑:“所以呢?”
    “所以,”杭如雪压低了声,别有深意:“骆秋迟,你实在很大胆,你就不怕再死一次吗?”
    骆秋迟微眯了眸,悠悠一笑:“我来给你送这些东西的时候,就知道你一定能看出来,但那又怎么样?”
    他摊摊手:“国家安危,黎民百姓,岂不比我一人的性命重要?”
    杭如雪盯着他,低声道:“你当真不怕我揭露你的身份,置你于死地吗?”
    “你会这么做吗?”骆秋迟反问。
    杭如雪一时未答,只是久久看着他,说了意味深长的一句:“我曾跟阿隽姑娘说过,早在你跪在朝堂上,为天下寒士请命的那一刻起,你在我心中,就已经只是骆秋迟了。”
    “那不就结了吗?我知道你不会揭发我,我又有何惧呢?”骆秋迟白衣一拂,忍不住笑出声来:“杭大姑娘,装得这么严肃做什么呢?”
    “你那夜跟我一同闯佛塔,不是表情很丰富,整个人很鲜活俏皮吗?怕黑怕女人怕老鼠,多有少年人的气息啊,哪像现在这张冰块脸……”
    “骆秋迟,你真是死性不改,嘴巴又痒了是不是?”杭如雪断然一喝,脸上升起可疑的红云。
    骆秋迟从怀里摸出两壶酒,还当真笑嘻嘻道:“你怎么知道我嘴巴痒了?眉姨亲手酿的酒,一起尝尝?”
    杭如雪怔了怔,骆秋迟已经将其中一壶酒递给他:“来吧,践行酒,送你上路!”
    “什么叫送我上路?会不会说话,叫祝我凯旋才对!”
    “好了好了啦,你一个大将军还迷信不成?快把这两份东西收好吧,一定会对你有用的……来吧,碰一下?大梁的战神,祝你手擒那跋月寒,再立下一份赫赫军功,回来陛下赏个老婆给你,如何?”
    对着骆秋迟的一副无赖嘴脸,杭如雪神情终是松动,笑着摇了摇头,拿起那壶酒,与他清脆一碰,仰头畅饮。
    外头星辰漫天,夜风飒飒,喝完这场践行酒,杭如雪就要出发了。
    他望着灯下那身白衣,忽然道:“骆秋迟,你那份《寒门谏书》,陛下后来给我看过了,你写得很好,若真能施行,于国于百姓都是件大好事,但前期一定会受到很多阻拦,还望你心志坚定,不要退缩,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会竭力相助。”
    “等到改革真正成功的那一日,天下寒士都会记住你的名字,百年之后,大梁的千秋册上也必有你浓墨重彩的一笔。”
    帐中烛火摇曳,酒喝多了,杭如雪的话也多了,他凑近骆秋迟,勾了勾手指,“不过,你知道吗?大梁其实也很缺将才,日后若你只做个文官实在可惜,你觉得呢?”
    骆秋迟望着酒气喷薄,脸色微红的少年,有些忍俊不禁:“杭大姑娘,你这是要挖人了吗?”
    “去!”杭如雪一挥手,小脸一皱:“再胡乱叫我,军法处置!”
    骆秋迟笑意愈深,杭如雪握着酒壶凑近他,四目相对间,他一字一句道:“我只是忽然很期待,或许有朝一日,我们也能一同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你说呢?”
    骆秋迟望着少年真诚的双眸,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听起来不错的样子,我也姑且期待一下好了。”
    他举起酒壶,两人灯下又是一碰,杭如雪喝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整装出发之际,骆秋迟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你知道,赵桓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今夜来找杭如雪,除却送两份笔记,替他践行外,还为了赵家那桩案子。
    杭如雪听了来龙去脉后,有些意外,又若有所思道:“我与此人接触不多,他跟在史副将手下做事,只知此人甚为机灵,善于交际,在军中跟谁都能很快打成一片,若说史副将将卧底的任务交给他,也是能够说通的。”
    “只是如今史副将昏迷不醒,一切都无从求证,我也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但有一点,这次狄族来袭,我方军情接连泄露,我有查出一些苗头,我怀疑……是六王爷与狄族勾结,他安插的人泄露了军情。”
    明月高悬,星河灿烂,夜风掠过营帐,杭如雪终是领兵出发。
    骆秋迟站在长空下,目送马上那身银袍而去,手心中握紧了一物,耳边还回荡着杭如雪提供的线索:
    “这份名单上,都是六王爷的心腹手下,现任何处,身居何职,皆一一标明清楚。我派人查过,但只能瞧出一些端倪,具体的证据根本无法找出。他们做事都很机警,有些人身边甚至还豢养了些江湖上的奇人异士,我派去的人只要稍一近身就会被发现,实在很难抓到他们的把柄……”
    “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吗?”月下,骆秋迟呢喃着,渐渐握紧了手中的名单,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若论起江湖势力,还有哪里及得上破军楼呢?”
    他就不信,那些奇人异士,还能强过破军楼那群高手?若是派破军楼的人出马,日夜监视,还愁找不到六王爷那帮手下与狄族勾结的证据?
    骆秋迟豁然开朗,如释重负,一身白衣在月下翻飞间,微扬了唇角:“鹿前辈,看来晚辈实在与你有缘,少不得又要来麻烦你一次了……”
    幽幽月光洒在宫墙之上,树影婆娑,另一头的皇宫里,梁帝听完了叶阳公主一番陈情后,沉思了片刻,抬起眸,对着大殿中跪着的那道美丽身影,意味深长地一叹:
    “赵家居然能找上你,还真是神通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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