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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想不到的事情多了,”顾令月眨了眨眼睛,悠悠道,“小时候你小小的,我也想不到,你竟有做巾帼女将军的一天,还能自叛军手中光复土门,甚至立下活捉孙沛恩的功劳。”
    姬红萼闻言咯咯的笑了起来,“是啊,小的时候咱们谁又能想到有如今的日子呢?”忽的滴下泪来,“我这辈子怕是长守土门关,少回长安了。这次回京,能够瞧着我的好姐妹登临后位,也算是高兴至极了!”
    碧桐行到帘下,躬身禀道,“郡主,卫国公主,已经到申时了,宗室女眷已经到宫宴的紫云台了,您也该出去了。”
    顾令月点了点头,“知道了。”
    大明宫金碧辉煌,紫云台上布置华美,宫宴设在其中,一片繁华热闹。
    顾令月一身华美礼服,行到紫云台上,瞧着宫宴繁华热闹景象,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她性喜宁静,对于周游饮宴之事并无多大兴趣。宁愿在延嘉后殿中独善其身,但如今朝堂之上立后之争如火如荼,姬泽为了他们二人的姻缘在奋斗,自己作为受益者,总不能一丝努力态度都不肯付出。若日后自己当真做了大周皇后,便该当母仪天下,这等宫宴之事总是少不了的。
    顾令月含笑道,“各位大多是我的长辈,阿顾年轻,不敢擅主,但盼着各位婶婶姑母在大明宫中赏玩舒心悦意。”
    宴上玉真公主、宁王妃等人都道,“多谢郡主。”方坐落下来。
    昭国郡主这些年虽独占盛宠,却并非是个高调炫耀的性子,一直以来都静静待在郡主府或是宫中,未有主动摆设宫宴的时候。此次骤然主动高调在大明宫摆设宫宴,邀请宗室女眷赴宴,显见得有圣人撑腰,为日后登临后位做准备。
    宗室女眷大多八面玲珑,自然不会扫了圣人的脸面。宁王妃水氏扫了扫玉面端庄、目光含笑的玉真公主一笑,笑着恭维道,“昭国表妹客气了。这大明宫修建成不久,我等少有进宫机会,还没有仔细观赏大明宫景呢。今日能够借着昭国设宴的机会多多看看,该当是我等的荣幸。”
    顾令月唇角含笑,“宁王嫂客气。”
    披着轻纱的宫人端着牙盘入内,将一盘盘珍馐置在一众女客面前。
    梨园立部伎奏起一支音调优美的曲子,舞伎挥舞着水袖款款上前,跳着柔美的舞蹈。
    永泰大长公主姬秾辉一身严妆,面容肃刻,坐在宫宴上饮酒。瞧着顾令月坐在上首,心中不豫。想着这位身世孤单、自己从前从未放在眼中的小小外甥女端坐宴会主位,甚至这位孤女日后可能成为大周皇后,需该自己参拜,越发觉得不舒服,忽的开口道,“昭国郡主,老身自忖是你的长辈,倒想与你说几句话。”
    顾令月闻言微微皱眉,知道这位大长公主素来自傲于仁宗原配嫡女的身份,睥睨宗室众人,自来极不讨人喜欢。怕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语来,有心拒绝,嫣然笑道,“永泰姑母年纪大了,怕是出门吹了风,不如前往殿中歇歇?”
    一旁高密公主见此情景,面上微微变色,笑着道,“外甥女儿说的是,”伸手握住永泰公主的手腕,小声劝道,“皇姐,今儿大好日子,您何必乱说一些话语惹的众人不快。大明宫宫景盛大,梨园歌舞动人,咱们静静观赏一番可不是好么?”
    永泰公主皱眉,拂开高密公主劝说的手,“我如今脑子清醒的很,皇妹不必劝说阻拦。”
    转头望着顾令月,“我知道圣人前些日子在朝上说意欲立你为皇后,圣人爱宠于你,一时昏了头,当众提出要立后,只是昭国该当有自知之明,你若还心存清醒,便该当自去倾向圣人,请辞皇后之位。”
    一语既出,整个紫云台都寂静下来。
    顾令月心中不悦,端起面前的青瓷茶盏饮了,淡淡道,“永泰姑母瞧着确实酒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永泰公主闻言大怒,“放肆。”
    玉真公主如何见的有人当着自己的面欺凌外甥女,柳眉一扬,冷笑一声,“永泰皇姐这话莫不是老糊涂了。圣人乃是天下之主,立谁为他的皇后乃是他自己决定的事情。我等不过臣民,尽管等着圣人决断就是了。倒不知道,大长公主不过是个远了数支的长辈,有什么权利干涉圣人之事,永泰皇姐莫不是把自己当太后了。”
    永泰公主斜睨玉真,傲然道,“玉真,你不过是个继室所出的公主,在我面前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般与我说话?”
    忽的殿中一人冷笑。
    永泰公主大怒,“哪个人。”
    零陵县主姬雪宜自宴席上立起身来,淡淡道,“侄女儿参见皇姑。”
    “侄女零陵自认祖归宗以来,素来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度日,今日听闻永泰皇姑这番话,侄女儿自感身世,不觉发笑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从写到永泰公主这个人物就想要怼她一把,终于等到这个场景了。开森!
    第一百零五章
    永泰大长公主姬秾辉素来自傲仁宗皇帝嫡脉,背脊挺直, 维持着铮铮傲骨。冷笑的瞥着零陵县主姬雪宜, “哦, 我倒不知何处有可笑的?”
    姬雪宜垂眸,容色清冷,淡淡道, “侄女儿瞧着永泰姑母自恃出身尊贵, 对玉真姑母颇有不敬之言。不免觉得世事无常。仁宗皇帝已经故去两朝,如今朝堂上在位的已经是皇兄, 大长公主却依旧沉浸在往日尊荣之中,不愿自省。可姑母若当真觉往昔这般重要,这些年又何曾对我这个孤女有半分放在心上。如是这般, 岂非好笑不已?”
    永泰大长公主闻言大怒, 道, “笑话,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公主这般说话!”
    “侄女儿也不是什么东西, ”姬雪宜截口道, “也不过是故去英宗一系罢了!”
    永泰被激怒大怒发作, 忽然醒悟过来, 陡然面色俱失。
    她素来自傲于是仁宗嫡脉,母为仁宗皇帝挚爱元后肃明杜皇后,虽则如今坐着天下的是神宗一系,却觉得神宗不过是因着自己同胞兄长昭怀太子姬玢早逝缘故, 方才窃居江山,占了嫡脉便宜而已。挺直背脊,依旧维持着心中的骄傲。
    此刻,被姬雪宜却狠狠甩了她的脸。
    仁宗皇帝故去已然两朝,但继续往前追寻,自己的父亲仁宗皇帝不过是高宗嫡次子而已,真正嫡长一脉,却是姬雪宜的祖父英宗皇帝。
    当年应天女帝掌权,废黜英宗皇帝,将嫡长一脉流放至房州,自己登基君临天下。及至其后群臣复辟,逼迫应天女帝退位,商讨重立姬氏皇族为帝的时候,首先考虑的便是女帝嫡长脉英宗皇帝。因着英宗一脉在房州流放期间早死,嫡系男丁断绝,方选择拥立女帝嫡次子仁宗皇帝。
    如若当年英宗皇帝尚在世,甚至那一脉有嫡系男丁,这个大周帝位,便该当归还至英宗一脉,仁宗作为皇族旁支,不过该当封一个亲王而已。
    越过兄长脉入住周宫登基为帝,不过是占着英宗一脉嫡系断绝的便宜。
    这多年以来,自己从未正视姬雪宜一介小小县主,认为她不过是堂脉遗孤,因着一点血缘关系,靠着皇帝施舍,勉强在长安过着一点富贵日子。
    可若按照自己多年信奉的嫡脉尊贵的理论,英宗皇帝为嫡长理所当然回归帝系,零陵县主作为英宗的嫡亲孙女,血脉尊贵更在如今宫中众人之上。自己届时作为亲王嫡长女,认真说来,最多也不过能够封一个县主而已。
    自己瞧轻零陵,不过是觉得英宗脉断绝,身死帐消,不需计入考虑的缘故。
    但若如此,母后杜后、兄长昭怀太子也早就逝去,旁人眼中看自己,与自己看零陵一般,自然不需惦记过往母后、昭怀太子应有的尊荣,自己仅是一介普通的帝姑大长公主,又如何能与皇帝嫡亲姑母玉真相提并论?
    可若自己当真觉得嫡脉尊贵不容亵渎,这些年又如何会不自觉自然而然轻看零陵?
    这道悖论充斥在永泰公主思绪之中,一时间,永泰公主整个人生信条摇摇欲坠,身躯虚弱,面色一片灰败,似乎整个人陡然间老了十岁。
    高密公主瞧着她的模样,担忧不已,上前问道,“皇姐,你……没事吧?”
    永泰公主思绪一片混乱,
    零陵县主姬雪宜一席话着实推翻了自己坚信多年的人生信条,一时之间立在宴中,竟是茫然不知所措,拂开了高密公主的手,跌跌撞撞的离开紫云台。
    紫云台一片寂静。
    高台上的舞伎紧束水袖,小心翼翼退到一旁。殿中宗室众人面上神色各异。
    永泰公主姬秾辉多年来依仗自己出身傲视宗室,人缘素来不佳,今儿当众被自己的晚辈零陵县主打了脸,众人心中神态微妙,快慰之中带着一丝尴尬。
    顾令月倒是觉得神清气爽。她虽不惧永泰大长公主,视其为跳梁小丑,但零陵县主挺身而出,替自己解围,心中也生了一丝感念之心,环视台上一眼,唇角含笑,“各位婶婶姑母慢用,今日招待不周,让各位见笑了。”凝视零陵县主,“这位就是零陵表妹了,咱们表姐妹之间,一直却少见面。”
    零陵县主收起了唇边自嘲笑意,恭敬上前,朝着顾令月道了一礼,“零陵见过昭国表姐。”又道,“零陵入京之时,正逢昭国表姐为丹阳姑母守孝,你我虽为嫡亲表姐妹,这么些年来,却很少见面,对表妹有些不熟,也是有的。”
    顾令月唇边泛起一丝嫣然笑意,“是了。如今瞧着,你却是个妙人儿,这么些年没有熟悉,却却是可惜了。”顿了片刻,“表妹若有兴致,日后可以常常来见我。”
    姬雪宜闻言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匆匆屈膝万福,“臣妹多谢昭国姐姐的美意!”
    ……
    长安的暮色掩去觥筹落寞。
    宫宴盛大,虽有永泰公主的插曲,却很快落幕。其后觥筹热闹,最后在一片祥和中结束。
    顾令月揉了揉眉眼,斜倚在延嘉殿趟榻上。
    姬泽回了后殿,便瞧见了顾令月眉宇之中疲惫的神情,闪过一丝心疼之色。他自然听说了此前紫云台宫宴之上发生的事情,对永泰公主心中不豫,哼了一声。
    永泰姑母性情固执,皇祖母在世之时念在故去仁宗情分上,对其百般容忍。自己却没那么好性子,她此番大放厥词惹了阿顾不悦,不可能就此轻轻揭过。
    取过一旁薄毯,盖在顾令月身上。
    顾令月迷糊睁开眼睛,瞧见姬泽,“九郎,”揉了揉眼睛,“你回来了。”
    姬泽应道,“嗯。”
    近日长安城因着立后之事风风雨雨,姬泽虽尽力在前朝支持,后宫也并非全然安全沃土,担忧有些许风雨渗入,伤害阿顾母子。沉默片刻,开口道,“阿顾,近日长安风头浪尖,朕虽不惧,却不忍你在此间,不若你去骊山行宫待一阵子吧。”
    顾令月闻言怔问,“骊山?”
    “嗯,”他握着顾令月的手,“立后兹事体大,过些日子,朝堂怕是会起一些风雨事端。朕虽胸有成足,却不愿伤到你们母子。打算送你和麟奴前往骊山行宫暂避。”凤眸闪过炽热之色,“阿顾。”取过顾令月的柔荑,置在唇边轻轻亲吻,“朕一直希望和你相守,并肩看这座大周江山。如今总算即将能够实践诺言。你和麟奴在骊山行宫好好的等我。”声宛如誓言,“待到朕打点好一切,接你回京,届时,你便会是朕的皇后。”
    顾令月目光盈盈望着姬泽,“一定要离开长安么?”
    姬泽静默,嘱咐道,“听话。”声音哑然,“你们母子好好的,朕方好全力施为。”
    顾令月点了点头,眸中隐显着水光
    若是从前,不过。可是他们二人一起经历了数年风月,如今亦有了共同的子嗣麟奴。因着这些年姬泽为自己做下的桩桩件件事情,顾令月早已经对姬泽付诸信任。对于姬泽的话语并无丝毫怀疑之意。
    大明宫夜色深深,一切与同从前并未有何不同。可此后不久,他们便将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妇。——夫妇,是一种极为郑重的身份。夫妻一体,此后她将以这种全新的身份和姬泽一道生活,
    “九郎,你会想我么?”
    姬泽唇儿微抖,“长安离骊山并非远途,朕毎十日会前往一次探望于你。”
    顾令月应道,“好。”
    一路逶迤长途,将长安朝堂的风雨都远隔在外。
    车厢中,小皇子咿咿呀呀,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张望着这个世界。
    砚秋在宫车外禀道,“郡主,前头就是骊山行宫了。”
    顾令月应道,“嗯!”
    温泉水池修建古朴,冒着婶婶烟气,没过顾令月洁白美丽的肩头。顾令月身心沉浸在温泉的水温之中,心中欣悦。远离长安,对于情郎自然颇为依恋。但骊山行宫清幽风景、温热泉水亦洗涤去她满身的尘土,亦令人身心舒畅。
    暂且徜徉在骊山山水之间,将长安风云搁置在外,全身心的享受山间悠闲生活。
    生活悠闲,不免想念幼弟屏奴,吩咐砚秋,“命人回躺长安,和裴舍人告阵子假,将屏奴接过来。”
    砚秋眸光含笑,应道,“是。”
    骊山烟雾缭绕,隐隐的青山遮掩着葱翠行人。一名青衣芒鞋的老人持着竹杖从山林深处前来,见着行宫苑囿风景秀美,一名女子带着大小两位童子嬉玩,神清骨秀,非凡庶之属,远远的望着女子问道,“那就是昭国郡主了?”
    行宫侍卫恭敬应道,“正是。”
    梁王点了点头,“下去吧!”
    麟奴年岁幼小,虽是乍然到了陌生宫所,但依恋着身边母亲,并无不适之觉。咯咯而笑。顾令宸立在身边,微笑的看着姐姐和小外甥,目光孺慕。
    顾令月忽觉身后脚步,回过头来,见是一容颜苍老、精神矍铄的老者,怔了片刻,吩咐道,
    “屏奴,带着外甥出去吧。”
    顾令宸知道分寸,点头应是,带着抱着麟奴的乳娘退下。
    顾令点头颔首,“老先生好。”见着来人青衣芒鞋装扮,想着此处地域及宗室传言,隐隐猜到了梁王身份,这位宗室亲王地位论起来再高乃是正一品,与自己的国字郡主相同。只是辈分却比诸自己高了数倍,又是曾有保全宗室大功的功臣,心中尊敬,道了一礼,“昭国拜见梁王外叔祖。外叔祖万福。”
    梁王姬柘笑道,“你倒是聪慧的孩子。”
    立身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女。近日来,大周朝臣派人到自己面前,分说这位昭国郡主不足为后,希望自己出面劝说皇帝放弃立后之事。自己多年隐居骊山,淡薄政事。于此事不过了解肤浅。论起来,这个少女还是自己的玄外孙女。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做这个恶人,只是大周风范,自己既为宗室长辈,总要维护皇家的威严。
    “骊山虽则景色不错,却远离长安繁华,你独自从长安前来此处,倒也过的自得其乐。”
    顾令月垂眸淡淡一笑,“外叔祖见笑了。骊山景色优美,您不就是喜爱此处风景,方隐居多年么。阿顾虽然不才,短暂避居此处,倒也觉得不错。”
    梁王见其有礼,心中舒畅,捻着胡须道,“世人煊赫不过是表面浮华,事事逞强,并非都有好的结果。有时候退后一步,许能够更长久。顾郡主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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