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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谓就是叶娘的一切,徐南风带不走她。
    见徐南风沉默,张氏深吸一口气,又换上一贯的和善笑容,继而道:“我知道,你是怕与徐府断绝关系后,你娘会受人欺负,你大可安心,我保证,从今往后叶娘在府中与我平起平坐,我有什么,绝对不会短她一分。”
    “母亲!”
    “夫人!”
    张氏抬手,示意他们噤声,继而朝徐南风笑道:“南风,你可满意了?”
    好一招以退为进!徐南风心想,我要信你就见鬼了。
    张氏心计太深,徐南风只能暂避锋芒,转而朝徐谓道:“断绝关系不是小事,还需我母亲在场同意,不仅如此,更要昭告天下才行。”
    “你娘那性格……”徐谓心虚道,“为父是怕她情绪激动伤了身体,这才没告诉她。”
    徐南风道:“既然知道此事会伤了女儿的心,伤了我娘的身,你还执意为之,岂非无情无义?”
    “你……徐南风,你且说同意不同意?”徐谓被逼急了,硬着头皮道,“为父丑话说在前头,古训有言:父母命,不可违,你私定终身已是城中丑闻一件,若不答应绝亲之事,便是不孝至极,嫁过去后,于纪王名声有损!皇上威仪,断不会容忍有辱皇家颜面的女子为妃!”
    “皇上赐婚,何来有辱!”徐南风再也忍受不了了,她心如刀绞,拔高了声线道,“断绝便断绝,权当是你我间父女情份喂了狗!但这份帛书的措辞颇有不妥,我不满意,需重新写来!”
    说罢,她转头盯着徐宛茹,厉声道:“拿纸笔来!”
    徐宛茹被她的神色吓到了,一口气憋在胸腔中,涨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张氏朝她点点头,道:“听她的,拿纸笔上来。”
    徐宛茹这才嘀咕着‘凭甚要听她的’,不情不愿地挪到书桌前,铺纸磨墨。
    徐宛茹泄愤似的,将墨条磨得沙沙作响,片刻,她将墨条随手一扔,气呼呼道:“磨好了!”
    徐南风走过去,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颤抖的指尖,将帛书上‘有女徐南风,年十九,因其行为乖张,蔑视礼法,上不孝亲,下不爱幼,屡教不改’的这行字狠狠划去,改成‘有女徐南风,年十九,因父追名逐利,恐其政见不合有损徐家仕途,故罔顾人伦,狠心与女南风断绝关系’……
    字字诛心,句句泣血。
    将帛书中对自己的谩骂侮辱之词修改完毕后,徐南风又提笔,在另一张纸上将徐谓为了攀高枝,抛弃糟糠之妻另娶高官之女的负心事一一道来,写到最后,一旁观看的徐谓忍不住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写毕,徐南风又将两份文书抄录了一遍,这才提笔吹墨,将另一份写有徐谓抛弃妻子一事的纸张递到徐谓面前,说:“尚书大人,你想与我断绝关系,可以,但你也别忘了你十几年前犯下的丑闻。若是将来你们做了任何对不起我娘的事,我便将此书昭告天下,到时候再看看,张家能不能保住你的乌纱帽。”
    徐谓身为朝廷要官员,名节和品德至关重要,若是当年他抛妻另娶、贬妻为妾之事败露,最少也是个贬谪的下场,还会牵扯到张氏一族和太子的名声。
    徐谓不乐意了,目光有些躲闪,声音都没了底气,“你这是何苦,当真要逼我至此?”
    “到底是谁逼谁?我不过是在自保罢了。”徐南风哂笑一声,说:“放心,若是我娘能快快乐乐地颐养天年,你们便什么事也没有,我的要求如此简单,徐大人还在犹豫什么?”
    徐宛茹在一旁嘀咕道:“还没出府呢,就连爹也不认了,一口一个‘大人’……”
    张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徐宛茹只好垂首闭嘴。
    徐南风将帛书狠狠拍在案几上,讥笑道:“徐大人,人在做,天在看,当心报应不爽。”
    说罢,她苍凉一笑,转身出门。院中花香鸟语,春光明媚,她却如坠冰窖,一颗心冷冰冰,再没了温度。
    第9章 再遇
    回到后院,便见叶娘一身花哨艳俗的打扮,立在西厢廊下张望。
    见徐南风回来,叶娘迫不及待地拉住她,欣喜道:“南儿,听说你爹将你叫去书房议事了,他对你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在讨论嫁妆的事?”
    叶娘今日穿了簇新的衣裳,可妆没画好,蛾眉一高一低,胭脂敷得太红了,但这些都无法掩盖住叶娘眼中的骄傲和兴奋。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高兴得像是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书房里字字诛心的话语,那封令人心寒的帛书,徐南风怎么忍心告诉这个可怜的母亲。
    空气像是被稀释了一般,窒息得难受,徐南风没有接话茬,走进屋疲惫道:“娘,别说了。”
    “哟,害羞了?”叶娘沉浸在与皇帝结为亲家的喜悦中,全然没注意到徐南风苍白的面色,仍喋喋不休道,“纪王府的聘礼一定不少罢,回头我跟你爹说说,嫁妆须丰富些,不能丢了徐家的脸。”
    叶娘哪里知道,徐谓非但没准备劳什子嫁妆,还要与她的女儿断绝关系,若是知道了,定会气得肝肠寸断。
    徐南风不敢想象那画面,她眼眶发红,只能匆忙捂住了眼,将泪渍揉碎在眼中,不给它淌出的机会。
    正压抑着,又听叶娘道:“对了,我托人给你舅舅一家送了信,他们这两日就会登门拜访。”
    徐南风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娘,家里的破事都拎不清,就别让舅舅一家来了。”
    何况,舅父一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舅舅叶福好吃懒做,表哥叶小彪游手好闲,叶娘上京入了徐府后,叶福一家便卖了家产也跟着到了洛阳,隔三差五就要到尚书府走上一遭,顺手刮点儿油水回去,偶尔甜言蜜语地朝叶娘骗些银两,如同跗骨之蛆,徐南风一向不喜。
    为了这事,徐谓没少苛责叶娘,几年前双方撕破了脸皮,徐谓叫家丁将叶福父子打出府去,他们这才收敛了些许。
    叶娘不以为意,“再怎么样,他们也是亲戚,自然要来撑场面的,否则张氏贱人还真以为咱们叶家没人了!”
    说是撑场面,更多的是炫耀。
    徐南风真是厌倦了,她抬起发红的眼睛,唇瓣抿了抿,下定决心道:“娘,我要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叶娘从兴奋中回神,看见南风湿红的眼睛,不禁吓了一跳,忙扳过她的肩左右瞧了瞧,问道:“谁欺负你了?”
    徐南风摇摇头,道:“娘,你要做好准备,认真听我说。”
    见她神色凝重,叶娘缓缓收拢了笑意,捏着帕子局促地说:“好,你说。”
    “方才爹将我叫去书房,并非为了商议什么嫁妆。”
    一想起书房中发生的事,徐南风声音有些发哽,她深吸一口气,望着窗外的残红浓绿,颤声道:“他和姓张的联手,要逼我与徐府断绝关系。”
    “什么?”叶娘满脸震惊,嗖地从绣椅上起身,不可置信道,“南儿,你……你说什么?”
    “爹入了太子麾下,与纪王是政敌。他害怕我嫁过去后,太子会对他心生嫌隙,便要与我断绝父女关系。”这一番话终于说出了口,徐南风像是拔掉了一根毒刺,心中虽然鲜血横流,却又无比痛快。
    叶娘受不住打击,两眼一瞪,眼泪流了出来,脱力跌回椅子中,口中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徐南风赶紧托住母亲的身子,轻抚她的背脊给她顺气。叶娘不知哪儿来的这般力气,反手攥住徐南风,像是抓住一根救命仙草,说:“南儿,你不能答应,可不能答应啊!为娘还指望你给我撑脸面,怎么能说断绝就断绝!”
    徐南风拥住她,说:“娘,您别急,即便我与徐府断绝了关系,您也依然是我至亲至爱之人。”
    “不行,我去求你爹!他这是糊涂啊!”
    “娘!”
    徐南风按住叶娘的身子,冷声道:“别求他,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他的眼里只看得到利益。”
    叶娘抱着女儿痛哭,绝望道:“那可怎么办啊,可怎么办啊!老天爷,我好不容易盼到这一天,为何要这般折磨我!骨血亲情,那是说断就能断的吗!”
    “娘,我带你出府好不好,我们离开徐家好不好?”徐南风没有流眼泪,叶娘是个没有主见的妇人,那么她就要坚强起来,保护母亲和自己。徐南风抬袖给叶娘擦了擦眼泪,沉声说:“女儿有苦衷,虽不能将你带去纪王府享福,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在洛阳或者其他地方给你买座宅子,配几个下人,让你过上舒服清净的日子。”
    “可是南儿,你爹再无情,那也是我的丈夫啊!若我离开了徐府,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一辈子的!”叶娘连连摇头,哽咽道,“更何况,我们母女一走,岂不白白便宜了张氏那贱人!”
    “娘,你这是糊涂!既然徐府容不下我们,你又何必执意留下。”徐南风蹙眉,强忍住心中的躁郁之气道,“更何况,将来我嫁出府去,爹肯定会对外宣布与我断绝关系,到时候你伶仃一人呆在府中,又该如何自处?”
    “不会的,南儿,你做了王妃,便无人敢欺辱我们母女。”叶娘执意不肯走。她的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徐谓,此时放弃一切,如何甘心!
    意料之中的回答,徐南风心力交瘁,“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固执些什么,是出于对他的爱,亦或仅仅是不甘心?”
    “南儿,你不必劝我,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娘此生是不可能再离开你爹了。”叶娘用帕子抹了抹眼泪,拉着徐南风道,“你别恨你爹,定是张氏从中挑唆,你爹是一时糊涂罢了,不会真的不认你的。”
    徐南风疲惫地摇摇头,不再开口劝说母亲,开始思索别的出路。
    不多时,侍婢彩云从廊下匆匆忙忙奔了进来,拔高声音欣喜道:“二夫人,纪王府的人来了,说是要见咱家南姑娘!”
    彩云推门进来,见叶娘满面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抹眼泪,便也觉察到了气氛的凝重,讷讷道:“二夫人,南姑娘……”
    徐南风问道:“纪王派了谁过来?”
    “是纪王府的管家,还派了一辆顶漂亮的马车,说是有要事要请南姑娘面议。”
    “我知道了,请她稍等片刻。”说罢,徐南风抬手,示意彩云先出去。
    见纪王对徐南风如此上心,叶娘心情好了许多,面上绽开笑来,“南儿,你快去换件亮丽的衣裳,别叫人家久等。”
    徐南风点头,转入内间去换了身浅色的春衫,着藕色的绣花罗裙,又对着铜镜调整了发髻和钗饰,觉得并无失礼之处,这才在叶娘的叮嘱声中出了门去。
    纪王府的马车果然是门口等着,马车旁立了一个笑容温和的中年男子,仪容整洁,朝着徐南风躬身行礼道:“在下姚江,乃纪王府管家,见过徐姑娘。”
    徐南风回以一礼,问道:“姚管家,不知王爷找我何事?”
    “这个,在下不是很清楚,还请姑娘先上马车,见到王爷一问便知。”说罢,姚管家搬来踏脚的小凳,掀开车帘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南风踏上马车,随即一怔,微微惊愕道:“纪王?”
    她原本以为马车中无人,却不曾想纪王亲自来了。
    “午安,徐姑娘。”纪王今日穿了一身紫袍,玉冠簪了一半的头发,另一半披散在肩头,眼上依旧蒙着一条柔软的白缎带,与紫袍、墨发、玉冠交相辉映,将他浑身的贵气与俊朗勾勒得淋漓尽致,徐南风从未见过比他更适合优雅入画的男子。
    纪王微微侧首,没有听到她的动静,便微微一笑,温声道:“车外危险,徐姑娘还是进来说话罢。”
    纪王的肤色偏白,轮廓深邃却并不锋利,唇色是淡淡的红。他不笑时已是俊美无俦,笑起来更是惊人,冰质玉骨,温润非凡。
    徐南风回神,犹疑了片刻,方钻进马车中,道:“上次在东风楼,还未谢过王爷赠送的茶叶。”
    纪王微笑:“薄礼而已,不知姑娘是否喜欢?”
    “挺好。”说起这事,徐南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出来得匆忙,并不知王爷亲自到来,故未准备回礼。”
    纪王被她的耿直逗乐,低笑着说:“无妨,无妨。徐姑娘不必如此见外。”
    车厢封闭狭小,纪王坐在左窗处,徐南风便坐在右窗处,两人的膝盖几乎要抵在一处。徐南风往后靠了靠,尽量不触碰到纪王。
    管家跟着上了马车,坐在前头一扬马鞭,车轱辘便滚动起来,朝城门方向驶去。
    徐南风掀开车帘看了看,发现并不是去纪王府的方向,便略微讶异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第10章 蒹葭
    徐南风讶异:“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纪王微微一笑,蒙着白缎的脸转向南风,道:“暮春将逝,城郊朗山下有处美景,想带你去瞧瞧,便自作主张来寻你了。”
    这话不像是对一个各取所需的联姻对象说的,徐南风一时有些无言,有些摸不着纪王的心思了。
    见她沉默,纪王便问:“可是我唐突冒犯了?”
    “不,我只是有些讶然。”说完,徐南风又补上一句,“我很期待。”
    纪王这才展颜,温声笑道:“以往得闲的时候,我都爱去朗山下走走,可惜今年双目失明,大好春光不能亲眼所见,想着借别人的眼睛去看看也好。我没有其他的朋友,思来想去,只好冒昧来找姑娘了。”
    原来如此。徐南风道:“不碍事的,正巧我也想出去散散心。”就当是还他上次茶叶的恩情了。
    方才心情不佳,徐南风的声音有些沙哑,纪王显然也注意到了,试探问道:“姑娘可有心事?”
    徐南风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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