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谦思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来,“你去把这瓶药送给那个少年,就说是我的谢礼。”
那人愣了愣,不明白王子谦此举的用意。但他也不敢多问,接了玉瓶就过去了。小玉儿骤然收到今夜的第二份礼,又惊喜又诧异,抬头询问他师父,师父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也没让他不收。
王子谦仔细观察着孟七七的反应,却没看出什么端倪。思及此人白天的表现,他好像真的对王家人没什么特别的好感。散修中有许多脾气古怪之人,爱憎全写在脸上,孟七七这样的,倒也不算特别。
王子谦遂也没有了继续打探的心思,吩咐手下人继续留意,他便开始闭目打坐。白日里雨中修炼的效果确实不错,虽痛苦了些,但若真的能拓宽他的经脉,改善他的资质,再痛苦也值。
后半夜,孟七七掐准了时间醒过来。他面前的篝火已经快熄灭了,黑暗中他扫了一眼基本已经进入梦乡或还在打坐的修士们,小声唤醒小玉儿,对他叮嘱了几句,便神色自然地出了大殿。
负责留意他的王家子弟迷迷糊糊地扫了他一眼,看到小玉儿还在,便也没往心里去。毕竟打了一天,他实在太累了。
一个散修又能掀起什么水花呢?
孟七七循着戴小山所说的路线一路飞掠,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他终于找到了戴小山所说的那个隐蔽山洞。
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怀疑,北斗门的人撤得很彻底,甚至没有留人看守。孟七七留了个心眼防着陷阱,便大胆地进去,可他刚踏进山洞一步,就脸色倏变。
几乎是刹那间,他一个轻盈地跃起扣住洞口顶部的岩石缝隙,像只巨大的壁虎一般贴在上面,屏息看着一波妖兽从外面的灌木丛中蹿出来,闯入洞中。
等到洞口恢复平静,孟七七神色凝重地跳下来,目光盯着幽深的洞穴陷入沉思。洞里到底是什么?难道又是一处妖兽巢穴?
不,并不像,气味不对。
孟七七不知该如何形容那股从洞穴深处传出来的味道,那是一股充斥着腐败气息的味道,却又并不浓郁得让人作呕。正如风干了上百年的尸体被阴冷的寒气包围,腐臭被压下了大半,剩下的更多是彻骨的寒意。
当然,妖兽的味道也是有的。但一般的巢穴里都会有妖兽粪便,但这里显然没有那么浓重的臭味。
不论如何,孟七七都得进去看一看。
他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确定时不时就会有妖兽进入洞穴,这不是一个偶然现象,才在身上撒上干扰妖兽嗅觉的药粉,小心地收敛着声息进去查探。
洞穴并不算深,孟七七一路仔细留意,发现这洞穴像是新挖的,凿痕还很新。这多半出于王家之手,除了他们谁还有那个机会在秘境里干这样的事?
所以北斗门在这里干的事,王家果然也是知道的么?王子谦那个白面小子年纪轻轻,心里究竟装了多少心眼。
一路警惕,孟七七终于到了洞穴深处。此处没有光,很暗,唯一明亮的事物便是妖兽的眼睛,一双双在黑暗中散发着阴冷的光,密密麻麻,看得孟七七头皮发麻。
他看着此处低声咆哮着的足有上百只的妖兽,一时迈不动步子。如果他没有看错,这些妖兽是在刨土。
它们分布在洞穴的各个角落里,用锋利的爪子刨着穴壁,在不断地、不断地将洞穴拓宽。
孟七七疑惑了,难道这洞是妖兽自己刨出来的,跟王家没有关系?
此时洞穴入口处又传来了妖兽的声音,孟七七再次无声地贴上洞顶,谨慎地小范围挪动着。
妖兽们专注地刨土,低吼声里夹杂着愤怒、急切和一些不知名的情绪。新来的妖兽们也很快加入了这一行列,它们似乎急于把洞挖深,好像……好像山的深处藏着什么似的。
孟七七眉头微蹙,又看了一会儿,西北角忽然传来一声兴奋的吼叫。他蓦然转头,就见一堆泥土和岩石碎屑中,一只妖兽从中刨出一个东西来,叼在嘴里用力地往外拽。
周围的妖兽纷纷过去,似乎想将东西抢下来。而孟七七定睛一看,被妖兽一口咬住的竟然是一只手,这手中还握着一把断剑,即使妖兽蛮力拉扯,断剑也没有脱手。
可是山中怎么会埋着一具尸体?这又是谁?
孟七七心中惊讶,手里就稍稍失了分寸。灰尘和细小的泥土碎屑从他身侧扑簌簌往下掉,一下砸到了下面的妖兽身上。
“吼!”妖兽抬头,在黑夜中散发着寒芒的眼珠子扫过刚刚孟七七贴着的洞顶,却什么也没发现。它狐疑着,焦躁地、杀意满满地又往旁边扫了几眼,孟七七飞快转移,堪堪躲过它的视线,却离那具尸体更远了。
可他此时不敢轻举妄动,底下妖兽太多,出口却只有一个。他缓慢地调整着呼吸,手指微动从须弥戒中拿出几枚不过半指宽的柳叶刀咬在嘴里,小心地,一步一挪地绕过方才待过的地方,朝那具尸体移动。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孟七七终于靠近了那个地方。此时妖兽也终于把那只手全部刨了出来,跟孟七七想的不一样,这里就一只断手,没有所谓的尸体。
妖兽似乎也颇为恼怒,用力地咬着断手泄愤,继而用力将之一丢,继续刨。其余妖兽们围过去冲着断手闻了闻,也都兴致缺缺。
看来它们想要的东西还要在更深处。
孟七七有心想把断手捡起来仔细查看,但现在时机未到,他又继续潜伏着,静观其变。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阴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钻入孟七七体内,麻木着他的神经,可孟七七的眸子却依旧明亮坚定。
忽然,东北方的妖兽又有了新的发现。它们齐齐扑到一处,在泥土和岩石中扒拉着,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什么东西用力往外扯。
那是一只妖兽,准确来说是一只已经死掉的妖兽。
不,不仅仅是一只,里面还有更多!
孟七七看着妖兽们发了疯似地不断往外刨尸体,眸中透出一丝兴奋和震惊的神光。他觉得自己窥见了某个秘密的触角,这或许会对他有所帮助。
或者,会给他带来危险。
但孟七七不怕危险,危险使人战栗也让人兴奋。
此时妖兽们已经完全陷入到了刨尸的狂潮中去,时机正好,孟七七慢慢开始朝断手移动。
松手,落下,孟七七的脚轻飘飘触地,没有引来一丝一毫的关注。
很好,孟七七看着近在咫尺的断手,露出了一丝微笑。可就在他上前弯腰,将断手捡起来的刹那,一声悠长、遥远的古朴钟声从洞外传来。
被惊扰的妖兽们纷纷回头,一道道渗人的视线扫过来,让孟七七无所遁形。
这可真是,太刺激了。电光火石之间孟七七捡起断手塞入须弥戒,抬头的同时嘴中柳叶刀射出,噗噗几声精准地刺入靠的最近的几只妖兽的眼神。
“吼——!”妖兽的眼中流下血泪,痛苦嘶吼。失去眼睛的它们愤怒地追赶孟七七,却因失去了方向而导致整个兽群大乱。
孟七七一边往洞口飞掠一边抽出秀剑抬手就是一招莲华,小师叔曾经嫌弃他把莲华用得像不入流小门派的不入流招式一样那么不入流。
华丽又威力无穷的剑招难道不是压到最后,用来戳瞎所有人眼睛的存在么?
但孟七七不这么想,他喜欢一开始就把所有人眼睛戳瞎。
与此同时,突如其来的钟声将暂时随着黑夜而偃旗息鼓的妖兽们再次唤醒,不过片刻光景,四野之内,吼声连绵起伏,摄人心魄。
众修士们惊得御剑探看,就见暴雨初歇后,一轮明月当空,照着密密麻麻的湖泊和妖兽,几乎要将他们所在的小小山头淹没。
“来了!”有人大呼一声,长剑铿锵出鞘。
月华如练,在剑刃上掠过寒光。一个弹指间,处处寒光乍现,修士们紧张地握住手中武器,气氛凝重。
这妖兽也太多了,钟声又到底从哪儿传来的?!
“王公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无数道目光投向王子灵,这秘境可是他王家的。可王子灵此时也冷汗涔涔,他常年游离于王氏核心之外,又哪里会知晓原因?
“陈大哥!”王子灵勉强控制住自己哆嗦的双腿向陈伯衍靠近。
陈伯衍面色虽有一丝凝重,但仍沉稳镇静,其余剑阁弟子也镇定地跟随在他身后,丝毫不乱,名门大派的气度一览无余。
徐梦吟收剑落地,也大步朝陈伯衍行去,“陈师兄。”
陈伯衍道:“现在还不是使出万剑归宗的最佳时机,但事不宜迟,我们需先分散开来,将妖兽压回山谷。”
“阿弥陀佛。”一念大师双手合十,“陈兄尽管施为,我等一定竭尽全力。”
情势紧急,妖兽不多一会儿恐怕就又要冲上来,此时他们也无暇再去争论什么。就连蒋斜都沉默地站在人群里,默认了陈伯衍的话。
陈伯衍转身面对众人,拱手道:“诸位,一旦妖兽被压回山谷,在下将立刻使出万剑归宗。届时诸位暂无本命剑傍身,万望珍重,慎之再慎。”
此时的陈伯衍字句诚恳,风仪玉立,一如皓月清风。
众修士纷纷拱手回礼,以示郑重。下一瞬,陈伯衍并孤山剑阁诸弟子御剑而出,其余修士也紧随其后,从各个不同的方向迎上咆哮而来的妖兽。
月夜清晖下,大战一触即发。
王子灵紧跟着陈伯衍,他虽修为不济,但御杵的本事尚可。穆归年得了大师兄的叮嘱贴身保护他,带着他落在队伍最后面,可绕是如此,飞溅而来的鲜血和妖兽残肢还是让王子灵差点腿软。
“打!”偏偏穆归年还在他耳边断喝,妖兽的吼声切割着他的神经,他没办法,只好再次恶向胆边生,抡起混天杵能打一只是一只。
“啊啊啊啊啊!”王子灵把混天杵捅进一只妖兽的肚子里,喘着粗气的同时余光瞥见别处的情形,害怕来不及诞生便被一丝庆幸取代。
幸好他跟在陈伯衍后面,有陈伯衍在最前面挡着,分到他这儿的妖兽少之又少。其他地方就没那么好运了,即使单个修士对单只妖兽仍存在压倒性的优势,可数量相差太大了。
有了对比,王子灵更有底气了。
前有陈伯衍,旁有穆归年,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来啊!”王子灵吞下一粒回复元气的复元丹,调动体内微薄的元力附着在混天杵上,大声喊着给自己壮胆。
英雄俱在,陈王阵内啊。陈家百余年来最出色的天才就在前面,他与他并肩杀敌,是否代表着他也有一天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即使那可能有点痴人说梦,但王子灵此刻非常想相信自己一次。
第14章 仙门子
“王大哥!妖兽又暴动了!”一声惊呼,打乱了临时营地中终于平静下来的夜。负责守夜的徒有穷一个飞身从树顶跃下直奔王子安,眨眼间便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片刻后所有人都掠上树顶,张大了嘴巴看着远方山谷中的盛况,一个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黑夜中,汹涌的妖兽似黑色潮水,一波又一波涌入山谷,往山上冲去。刀光剑影里,一个个修士们犹如黑夜中的一点萤火,看着渺小,可每次与兽潮出现碰撞,必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此时正是寅时,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
王子安抬头看了看天,此刻月朗星稀,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下雨。这是个好兆头。他紧握着剑,诸般思绪快速在心中掠过,不消片刻,那抹令徒有穷万分熟悉的坚定便再次占领了他的眸子。
“有穷。”王子安紧紧盯着那山上隐约能看清的一点清亮剑辉,如果他所料不错,那应该是陈伯衍。
“王大哥。”徒有穷就在他身后。
“你现在马上御剑去山上送信,把我们的合围之计告诉他们。你们孤山剑阁的身法和御剑之术乃仙门翘楚,这个任务由你去最合适。”王子安回头看着徒有穷,伸手重重地按在徒有穷肩上,沉声道:“但天上亦有翼妖无数,你独自御剑而行,一定要当心。”
“王大哥放心,有穷一定办到!”徒有穷眼睛清亮,激动有之,慎重有之,更多的是少年人的热血与激荡。
王子安点头,随即面对着周围零零散散约莫二三十位被他聚集起来的修士,拱手道:“诸位,事情有变,我们的计划不得不提前了。诸位若信得过在下,接下来便与我一同前往山谷,是成是败,拼过便知!”
与此同时,山上的激战渐趋白热。
徐梦吟持双手剑,辗转腾挪剑衣袂翩翩,姣姣如月中仙子,却在一个起落间利落斩下数个妖兽头颅。那双剑只是架在妖兽脖子上微微一错,一个大如月盘的头颅便滴溜溜滚下来,洒了一地鲜血与脑浆。
而徐梦吟身后,还有数个与她一样英姿飒爽的女修。
不远处,一念大师孤军作战,手中无剑亦无刀,只有一串一百零八颗的菩提树打磨而成的佛珠。
沈青崖恰好路过,身上素色青衣,手中三尺青锋,仍干净得一丝尘埃也无。他看到大师,急掠的脚步停下来,即使在此等杀局中仍温和俊雅,双手合十朝大师致礼,“大师可要与在下同行?”
“多谢沈兄美意,小僧一人足矣。”一念大师点头称谢,余光瞥见一只妖兽从侧里扑来,握紧拳头一拳轰出。妖兽被击中头部,砸在身后大树上,震得树叶莎莎如雨落下。
沈青崖见状,没再说什么。朝大师颔了下首,便提剑飘然而去。
待沈青崖离去,一念大师竖掌在前道一声“阿弥陀佛”,脸上慈悲之色更甚。紧接着大段大段玄奥的经文从他嘴中流淌而出,佛珠上的刻字开始散发出微弱金光,衬得一念大师愈发宝相庄严。
而那佛珠慢慢变大、变大,直至一个个变成拳头大小,沐浴着金光,在一念大师身侧环绕。
此时四周早已妖兽聚集,它们一个个警惕地看着这个光头的和尚,张开血盆大口低吼着、用锋利的爪子刨着地,消磨着它们本就为数不多的耐心和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