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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这事如何处置的好?”
    “弟不敢替兄长做决定,只是这一事,可大可小,要看兄长怎么想了。”去之语调缓缓,“东堂的事,他二人未必就不是互相利用,只不过阿灰哥哥到底年轻,当然,”去之嘴角一扬,牵出个冷酷的笑来,“他许只是破釜沉舟而已,也未必就不知道世伯那些城府,只是再也顾不上罢了,虞世伯当日在东堂,有意将话说得模棱两端,正是为自己留后路,至于他料没料到兄长将他的事彻查得如此干净,我想是有的,也许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
    如此剖析半日,仿佛也都是废话而已,去之正襟危坐看着兄长,忍不住问道:“兄长是在顾虑静斋哥哥罢?”
    成去非抬眼望着他,道:“难道你二嫂,还有桃符,就不该顾虑?日后要怎么告诉桃符?伯父杀了外祖?伯父和舅舅反目成仇?母亲在家中无立足之地?”
    去之闻言却是愣住了,想出口的话默默逼了回去,咬牙半日,掌心忽攥得铁紧,换问道:“兄长,倘得手的是他们,你我还能在这明明一室内兄弟叙话吗?”
    他心头此刻如胶着了一般,无论如何也化不开一分明白,他不信他的兄长会存妇人之仁,而这份仁慈,却又是如此明了地摆在眼前。
    年少的禁军将军并未换一方向去想:这份仁慈,并非是给给大司徒的,恰是他的兄长寄予生命中这些重要亲人的、唯一知交的。
    “去之,我累了,你去看看桃符罢,他总挂念着他的小叔叔什么时候回来陪他玩一玩竹马。”成去非默然看他片刻,略一点头吩咐道。去之收回了目光,垂下头去,良久方应声道:“是,我这就去看桃符。”
    第254章
    去之从家中出来时, 不禁回望一眼自家府邸,秋阳杲杲,日光正折射在檐角脊背之上,明灿灿的, 再往上, 便是那湛蓝的苍穹,秋日的高空,总是蓝得这般纯粹,去之遮手挡了挡那令人目眩的颜色,轻活一下精神,掸掸衣袖,冲福伯手中牵着的桃符一笑:
    “桃符,进去吧, 小叔叔下回给你新做竹马。”
    桃符忽挣开福伯的手, 不顾福伯在后连声呼唤提醒,径直顺着台阶奔下,扑进去之怀间, 仰面眨了眨眼:
    “小叔叔说话要算话。”
    去之抚了抚他头顶, 袖口滑过桃符稚嫩的面庞,许是觉得一丝凉意, 桃符微微别过了脸,想起什么似的, 一双乌黑清澈的眸子直视去之:“小叔叔, 你说外祖是不是怕冷?母亲今日给外祖送衣裳被褥去了。”
    孩童的话便是如此, 毫无征兆,无理可寻。
    “桃符,我问你,”去之蹲下身来,目示身后的福伯止步,方轻声道,“如果外祖和伯父有一日皆有危难,你只可救一人,你选谁?”
    如此两难的问题,桃符下意识往后退缩一步,很有些不解:“为何只可救一人?外祖和伯父不能都救吗?”去之慢慢摇首,双手持在桃符双肩,“桃符,你选谁?”桃符第一回见小叔叔如此郑重神情,莫名有些惧意,不觉带了丝哭腔:“小叔叔,上回我去外祖家,外祖说我大字写得比舅舅还好,小叔叔,那,你和舅舅救他们行不行?”
    幼童眼中隐然闪烁的泪花,看得去之心头一黯,他摸摸桃符柔软的小脸,喃喃道:“桃符,你不知,外祖和伯父,是要选一个的……”
    他声音放得低,桃符却听清楚了,抽噎一声,伏在去之的肩头,委委屈屈道:“我要伯父,小叔叔,你不要告诉外祖我没选他,外祖会伤心的……”
    去之一把紧紧搂住桃符,贴在他耳畔柔声道:“桃符,这话不要学给你母亲,也不要学给伯父,这是小叔叔同你之间的秘密,你要是说出来,我再也不给你做竹马。”
    桃符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被他箍得难受,一番扭动挣脱出来,去之方笑着替他抹了抹眼角那亮晶晶的泪痕,起身大步流星去了。
    少年人的心性此刻,正恰如玉石般固执冥顽。
    当一袭身影悄然来至廷尉狱后墙时,其中一狱官待来人拉下氅衣风兜时乍然认出了他,心中虽犹疑不定,因并不曾接到任何人的招呼,但亦不敢有任何怠慢,小心翼翼上前问道:
    “小公子是,是来探望……”
    余下话不用讲完,成去之点了点头,示意他在前引路,狱官却犹豫道:“小公子,没有上头的命令,下官是不敢擅自带小公子去见罪人的。”话虽这么说着,却迅速朝后边使了个眼神,那素与此狱官相熟者立刻会意折身去了。
    成去之哼笑一声:“上头?是今上,还是你们吴大人?”
    这狱官听言忙跪倒,道:“无论今上,还是吴大人,都明言不得随意放人进来,这一处,只关了大司徒一人,小公子定也知道之前水镜先生的事情,正因在这上头出了差错,不知牵累了多少人,还请小公子体谅下官的难处,下官也是有一家老小的……”
    见狱官神色惊惶,成去之倒也不难为他,只道:“你放心,出了差错,我一人担着,不会牵累他人。”这狱官心下无奈,脑中转了转,问道:“小公子可有大公子的手谕?倘是有大公子的手谕,要见大司徒也是可行的。”
    成去之望着他忽就短促笑了一声:“你们果真有眼力,吴大人教导得好啊!”
    狱官听他言辞,又未见他有任何动作,心下渐渐明白,此刻更是坚定摇首道:“倘小公子也无大公子手谕,恕下官实不能为小公子行这个方便。”
    言罢偏了偏头,朝外探了两眼,再看成去之,不知何时已变得阴沉,那模样看上去,倒真如传言,同大公子是十分相像的。
    入口处,吴冷西已闻风赶来,听到来人禀奏时,他心中已察觉出其间的不寻常处,行至跟前时,那狱官忙过来附耳密言几句,吴冷西未作反应,只和成去之彼此让了礼,吩咐左右解了钥匙道:
    “你等先回避。”
    待狱官们纷纷退去,成去之方道:“吴大人手下这些人当真慎之又慎,不过立谈之间,大人就亲自来了。”
    吴冷西略一躬身:“小公子见笑了,此处晦气,小公子还是回去罢。”成去之低眉抚了抚流云纹连绵的袖口,反问道:“吴大人可知大司马的意思了?”
    听他陡然换作这般正式的称呼,吴冷西一愣,略作思想,回道:“还不曾。”成去之抬眸不紧不慢道:“本案证据确凿,然蜗行牛步,是为何故,吴大人心中就了无想法?”吴冷西避而不答,低声问道:“小公子,你想说什么?还是跟吴某直说了吧。”
    “好,我同吴大人,本就无可避嫌处,我且冒昧问大人,大人自入仕途,做的便是这掌刑狱之事,司刑狱者司生死,大人自是铁面书生,一枝判笔绝不肯妄作曲章,手底不知过了多少条人命,可是否想过,也有一日,”他虽知这余下言辞极为不妥失礼,却还是道了出来,“自己的老师枉死狱中,自己竟连援手都无力施展半分?”
    吴冷西面色果真顿时化作一片惨白,蓦地被刺到不可碰触之处,一颗心几欲痉挛,是他亲手将老师化作眼前支离破碎的一团血肉模糊,无数梦回,他都恨不能就此死去,可无需身死,他已生生坠入泥犁地狱了。他到底是有何面目见容于人世,自己也是恍惚的,大约是师哥?吴冷西嘴唇死死地绷紧,神情俨然受伤模样,别过脸去,好半日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即便如此,成去之仍是自顾继续道:“大人信不信,倘这一回,得势的是他们,阿兄和大人必将无可逃遁,如今,我不妨明明白白告诉大人,阿兄正欲给犯官一条生路,大人说可不可笑,这条生路,他们不曾给先生,也不曾给阿兄,阿兄却要以德报怨,”他眼中倏尔挥起霜刃,“我也明明白白告诉大人,阿兄有他的难处,我却没有,今日来的意思,”他终轻轻一露袖口,掌间赫然躺有一物,吴冷西望之心下自是一凛,纵来前间或联想至此,却只是转睫而逝,未曾当真,此刻乍现眼底,他身子不由一晃,勉强镇了镇心神,方略微踟蹰问道:
    “你,你瞒了师哥?”
    “不错,”成去之斩截起来,声音宛若绷紧的琴弦,下一刻似就要被一掼而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吴冷西,一句比一句清晰,“这个方便,就看廷尉左监大人肯不肯施与去之了,或为先生,或为阿兄,或为大人自己,犯官畏罪自尽而已。”
    牢狱之地,怨戾深重,只是,这其间也有老师的罢?吴冷西额角渗出冷汗,一时又再无话可对,成去之见他神情如此,近身一步,冷冷道:“先生虽死,但大人定知先生遗愿为何,阿兄久困于浅水,不得施展抱负,大人就忍心看着再留后患,再生枝节?人生不满百,阿兄正当大有为之时,东堂之事不可再演一次,你我只要这一回当机立断了,它也无机会再重演一次,倘大人实在是畏惧害怕,那好,罪名我来织,骂名我来背!”
    少年将军深吸一口气,最终冷静煞尾:“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大人当清楚这个道理,大人有什么难处吗?”
    吴冷西拧紧眉头,缓缓摇首,犹似梦呓:“我的确没有,只是,只是这不是师哥的意思,我怎敢……我的确不敢……”
    成去之注视他半晌,慢慢伸手去解他腰间牢门钥匙,按住吴冷西回神而动的那只手,也不去看他,只管沉沉道:“你我皆无难处,便是为大司马解忧了,为先生复仇了。”
    半推半就间,吴冷西怔怔望着成去之那一袭往深处走去的身影,目光渐次飘忽,突然间就流了满面的泪水,轻轻自语道:“老师,学生这一回不知是对是错,您倘真的有灵在天,庇佑着师哥罢……”
    幽幽过道中响起规整的脚步声,牢中果真阴冷,成去之瞟了一眼脚底路,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大司徒家中那块块水磨金砖,是了,今日之滋味,当有所不同。他径直打开了牢锁,施施然走到犯官面前,认真作了一揖道:“虞世伯。”
    衰老如何不是一种悲哀。
    在苍老的犯官回身迟钝抬首的刹那,成去之心中掠过一丝难言的快慰与心酸:历来如得道如仙的大司徒,坐上谈玄论易的大司徒,竟也会衰败如斯,无力如斯。而老人透过浑浊的眼睛还是在第一刻辨认出了跟前的少年人——
    那个头顶两角的稚童,已经不在了。
    老人微微有些惊诧,随之又释然一笑,启口时的姿态仍好似不过招待来府欢宴的清贵子弟:“去之,你来了,将就坐吧。”
    成去之果真依言坐下,牢中地气重,这一刻,仿若灰尘都要结上一层新霜了。
    “世伯,您说,倘是我父亲也还在多好,他是没这个福气,有世伯的长寿,”成去之略带伤感率先开口,不过那语气却又很快化作疑问,“世伯可也会想念家父?”
    虞仲素点点头,花白长须亦随之颤动:“你父亲倘知生出这样几个好儿子,有今日之功业,便也无谓长寿与否了。”
    成去之跟着点头,面上重新挂出得体至极毫不失礼的微笑来:“是的,我想,有时活太久反倒不是好事,老而不死,是为贼,比如世伯,于国无益,眼下,于家也无益,长寿倒成错了。”
    无礼至极处的一番话,虞仲素并未动怒,只道:“世人都说你像你的兄长,去之,你比你兄长要厉害,他说不出口的话,你说得出,他做不出的事,你也做得出。”
    “世伯这么了解阿兄,”成去之拂了拂总在眼前跳跃的浮尘,高窗那投射进一束阳光来,他忽就掠过一个念头:怕也是如此照在过阿灰哥哥的身上罢?
    “看来世伯是一早就拿一双儿女做了赌注,不错,世伯千算万算,漏算了晚辈,不是么?”成去之嘴角勾了勾,渐变讽刺,“世伯定是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双赢的,活着,便有机会再出手,死了,静斋哥哥便要同阿兄分道扬镳,于阿兄也算重重一击,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世伯真是奇人,生生要撕裂了一双儿女的那颗人心才好。”他目光冷透,“难怪你们这些人祸害起这江山社稷,也是毫不手软。”
    虞仲素抬起那双久经人世浮沉的眼眸,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人,忽也溢满了说不出的嘲讽,摇首慢慢笑了:“你以为你那兄长就是天真之人,水清无鱼的道理他不会不懂,他所图者,也不过权势耳,只是他不肯给别人活路,早晚也断自己的活路,你兄弟二人皆是精明过头了。”
    这以己之经验来度四海之理的姿态,成去之并不陌生,于是,回复者亦不过冷笑而已,那半束日光打在他饱满的额头之上,一双眼目卓然闪动,分外明亮,充满了光彩:
    “好一个水清无鱼,世伯可用这话来教化这世上任一人,独乌衣巷大公子不可。你们以常人之眼来忖度大公子之胸怀,是因你们本就是这样的人,你们不信一人真的胸怀国家而无私心,也不信一人真的万刃加身而不改志,这正是你们和乌衣巷大公子的区别,你们既不懂为道视身为敝屣的勇气,你们也就更不会拥有这样的勇气,我也大可告诉世伯,我阿兄不信什么水清无鱼,他在一天,就势必要水清一天!”
    少年随之无声摇首:“你们觉得他痴愚也好,博名也好,自饰也好,于我家兄长都不重要,他的道,本就不是为你们而求,正因如此,世伯你不能活着,你在,你的心思便不会断绝,你身边那些爪牙的心思也不会断绝,但你不在了,这一切一切的心思自然慢慢就全断了,”他忽而一笑,“世伯如此康健,谁知道还要活上多少年呢?阿兄不能做的,我自当效劳。”
    那半束日光慢慢移去,成去之再度陷在晦暗的光线之中,对面的老人,在沉默良久之后,方点了点头:“贱人之子,也算有志了。”
    成去之闻言不由冷笑:“可惜,世伯所行未见高贵在何处,世伯大晚辈几轮,何必还要在口舌上争这休?有何意义?”
    他窸窣起身,面无表情看着犯官,掏出那毒酒先高高举起,遥祭东南——正是埋葬水镜先生方向。
    眼中最初一闪而过的那丝怜悯已全然不剩:“当日世伯戕害水镜先生时,可曾想到,这么快就要以同样方式来送自己上路了?”
    老人不再看眼中已现仇恨之色的少年人,沉默复而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方哑声长叹:“你阿兄终有后悔的那一日,月满则亏,你兄弟气焰太过了,太过了……”
    成去之嘴角牵动:“那就不劳世伯挂心了,世伯方才不是说想念家父?所幸很快就可以见到家父了。”他将那毒酒亲自递至虞仲素面前,凑在他耳畔轻声道,“世伯还是自己动手罢,这样体面些。”
    冷酷的笑意顿时凝结在少年人嘴角,他漠漠逼视着那年老的犯官终于避无可避的绝境中只能仰面将那毒酒一饮而尽,并不想观看那最后的不堪,而是转身走出牢门,对一直静静守候在外的吴冷西低声道了句:“先生可瞑目了。”
    说罢不顾瘫软倒地的廷尉左监,只身披好氅衣,重新走入了日光之下,那温暖宜人的秋阳之下,朱门红廊,繁华依旧。
    第255章
    橘园又静了两分, 鸟语缭绕,琬宁正将今日晒的书一一收回,听见身后婢子见礼的声音,转头回看正是去之, 去之过来向她略一施礼, 问道:“贺娘子,阿兄在房里么?”
    琬宁心下奇怪,知他刚告过假的,岂是又告了假?她腼腆笑笑:“大公子正在小憩,不知醒了没。”去之默默点头,抬脚进得门来,恰逢成去非起身活动筋骨,上前唤了声“兄长。”
    这一声自然也让成去非有些诧异, 他往书案前坐定, 去之已自觉凑至一旁帮他研起墨来,眼帘低垂,平静道:“弟去过大牢了。”成去非本伸手取笔, 动作随即一滞, 顿了片刻,方猛地回神, 一双冷目狠狠地扫将过来:
    “你去大牢做什么?”
    去之手底动作却不止,耐心研磨, 目光始终未曾抬起:“兄长做不了的决断, 弟替兄长做了。”
    手中笔险些直坠于地, 成去非松手呆坐半晌,待去之过来替他拾笔低声道:“墨研好了,我来给兄长摆镇纸罢。”
    一室内静如死域,外头忽传来两下扣门声,琬宁犹疑的声音传来:“大公子,我进来放书。”成去非也不起身,答她一句:“琬宁,你先出去,让人都散了。”
    琬宁听他声音如常,心头一怔,却也并未多问一句,方应了声“好”退出来,就听得里头一记脆响,连带着一阵东西摔地的声音,惊得她眉心一乍,不由打了个激灵,瞿然回首,却不敢擅自逗留,提着一颗心去了。
    阁内,去之只擦了擦因重掌劈下嘴角渗出的一团血污,身子却动也不动,丝毫不避兄长那双寒星瞳子:“兄长要打就打,可我没做错……”一语未了,成去非已抬腿便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记窝心脚,断喝一声:
    “成去之!”
    去之亦不回避,生生受住,伏地缓缓爬了起来,红着眼眶抬眸看向成去非,咬牙道:“兄长有难处,我没有!他们想杀你时可没顾上虞归尘!兄长倘是顾及二嫂,也大可不必,她是出阁的女儿,是我成家的人!她真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父亲造孽!是她父亲的错,不是我们成家的!”
    “你……”成去非被他这番理直气壮的言辞直逼得一双眼睛尖锐如箭,转身便取了挂在墙上的马鞭,一兜手掼下,疼得去之闷哼一声随即死死要紧牙关忍住了,只兀自颤个不停。
    “成去之,你混账!”成去非持鞭弯腰指着他,“你成心要难为你的兄长是不是?谁给你的胆子,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跑去大牢将三公说杀就杀了?你好大的手笔啊,成去之!”他扬手又是一鞭,直抽得去之乱抖一阵,却还是不躲不避,倔强地仰头看着成去非:
    “我只知道,这事如真要反过来,他不会放过兄长的,不会的!我不是难为兄长,我只想为兄长除掉大患,兄长这条路要真的走到头了,我们手里有兵,号令天下,谁敢不从?!但凡兄长不便去做的,弟都愿替兄长去做,日后青史要剐的人也是我……”
    少年激昂的声音刮着耳廓,少年眼角已隐然闪现泪花,成去非听得头疼,怒喝道:“你浅薄!成去之,你以为什么?嗯?你以为你有这个本事一肩挑着?你姓的不是成?还是我姓的不是成?这件事,你做和我做没有半点分别!要杀他也是司法杀他,国法杀他,不是你成去之跑去大牢里草菅人命!”他手劲重,鞭影随之密集落了下来,直抽得去之衣裂血出,痛到极处的少年也只能咬碎了牙关拼命忍了,绝不肯□□半声。
    “我都能忍,你为何不能忍!”滔天的愤怒汹涌而来,成去非手底毫不含糊,鞭鞭到位,“他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他的同党我自会斩草除根,我也自会将他送进金笼子里养老,到死都没办法再扑腾一下翅膀,那天的话你没听懂?你平日的聪明哪里去了?!你为何连这点眼界都没有!非要将你的兄长逼得毫无退路!你知错不知错!”
    “他将您逼得毫无退路时,可有这样的怜悯?兄长忘了水镜先生是如何死的了吗?谁给您的老师这份仁慈了?!”去之忽忍痛大吼一声,成去非已然怒极,一脚又将他踹趴了下去,“你还不知错!你……”接连几脚踹得去之只觉痛入了骨髓,却还是一遍遍反反复复跪好,任由兄长发泄着。
    鞭声在斗室内清清楚楚折荡,不知过了多久,成去非筋疲力尽丢了鞭子,踉跄跌坐于小榻之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永远地从滚烫的腔中滑了出去,永不可复得,这样的认知,的确让他生出一分惧意来,他颓然地望向已被自己鞭笞得遍体鳞伤的幼弟,是的,他从未这般狠心过,也从未这般失望过,以至于底下去之在抬首望向他时,他也只是道出疲乏至极的一句话:
    “成去之,于公于私,你都是错,这些年,我在你身上的心思,全是枉然么?”
    方才万般疼痛且都不及此句来得让人心如刀绞,外头天色暗了下来,去之眼中随之猛将黯淡,一粒闪着冷光的泪缓缓滚落,沿着底下马鞭淌向青砖,愈发冰凉,却也了无踪迹。
    “滚,到年关都不要让我再见着你……”成去非无力摆手道,扭过头,不愿再看他,去之忍泪忍痛挣扎起身,身子像碎裂了一般,见兄长果真毫不关心,却还是将他马鞭捡拾起,撕扯着伤处重挂于墙上,默默施礼走出了橘园。
    暮色已显,走一步便是一步的痛,成去之脑中忍不住反复去想兄长那几句话,面上迎着冷风,泪也流的更为凶肆,直到门口,遇上杳娘,杳娘见他身形全不似往昔,心中怪异,借着朦胧灯光一照,顿时一惊:
    “小公子,您这是……”
    去之恍若未闻,只是往前走,杳娘想了想,追上前来,柔声劝道:“您这样子能去哪里?倘是犯错了,就到大公子那里认个错,不要置气,我陪您去。”去之拖着步子不停,静静道:“不必了,我用不着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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