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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底,爱情是一种本能,要么第一次就会,要么就一辈子也不会。
    ——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
    凌彦齐连夜赶回酒店。黎强和王队还在等他,倒是无事可干的司芃过了十点就呵欠连天,回房睡了。他也不多废话:“郭嘉卉没有要逃的意思,她说钱都拿去做短期理财,她怎么可能看得上理财那点收益?应该有别的用处。”
    王队手上也拿到她的通讯记录:“这个人是最近一个月新加的联系人,三天内通话有五次。”但是实施监控的这一天半内还未通过话。
    凌彦齐看手机号码后面写着“谭非”二字,问道:“他是什么人?”
    “香港一家知名私募基金的管理者,半个月前辞职,目前在日本旅游。”私募基金?那么郭嘉卉找他,是想挖这个人过来给自己操盘?
    凌彦齐瞄一眼这个谭非的资料,觉得没什么用。他也顾不上现在几点,直接打电话找人:“思琪,想问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谭非的人?”
    香港金融圈虽然不小,但也不大,且思琪是圈内女神,和谭非同是s市人,平日多少有些接触。果然一问,杨思琪便说认识,只不过她在投行里做企业债券,私募基金那块的人和事都不熟。“能帮我私下打听,他下一家打算去哪儿?”
    “好啊。”半夜打电话来,就为了这个?杨思琪心道。
    “还有,”凌彦齐话还没说完,她便有了点期待,“你说。”
    “你有没有朋友,能弄到财务公司的账?不是银行流水,而是,你知道的,他们惯用的洗钱手法,比如说内地收人民币,香港出港元或是美元。我想要的,是针对同一个客户的资金出入。”凌彦齐当然不指望杨思琪有这等通天的本领,他只是想以此引出他下面的话。
    杨思琪终于清醒点,意识到凌彦齐好像遇到了大麻烦。“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呢?财务公司在香港是合法的。你要是有证据证明他们洗钱,可以报警,由香港警方去查。”
    就是没证据啊。而且今天周末,很多事情要等到香港警方来协查,就晚啦。杨思琪听到他的叹气声,问道:“你要查哪个客户?”
    “曼达香港子公司,有五个亿的人民币,分别转去了立财、雅信、菲诺三家贸易公司。”这些公司全是财务公司为客户转移资产设置的壳。
    杨思琪很讶异:“你要查你太太?”她已回香港上班,但是和凌彦齐有关的事,她都了解,知道他已结婚,也知道彭嘉卉在曼达任职。
    “对。”凌彦齐说得斩钉截铁。
    “好,我明天去找找几位老同学。”就算不清楚这对新婚夫妻之间发生了什么,杨思琪仍是很愿意帮这个忙。
    “多谢了,思琪,你也知道我很宅,一时间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
    也只能这样了。凌彦齐去到司芃房间,走廊里留了一盏小灯。昏暗中他脱衣服,嗅到自己一身的烟味,先去洗澡。
    房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他赤着上身爬到床上,搂过背对着他睡觉的女人。搂到怀里,才发现她身子很热,手伸进打底内衣里,还能摸到薄薄的一层汗。
    “你回来了?”司芃被他弄醒,胳膊从他腋下穿过,侧脸紧贴着他的胸膛。
    搂着司芃睡过那么多次,她都没像今天这样,连呼在他肩胛骨上的气,都热扑扑的。凌彦齐探她额头。“司芃,你发烧了。”怪不得整个白天都无精打采,而他的注意力竟然不在她身上。
    “没有。我有点烦躁。”司芃再往他怀里蹭蹭。
    “烦躁什么?”
    “我想抽烟。”
    对哦,凌彦齐也忘了这事,司芃在戒烟。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瘪瘪嘴巴地望着他,“你有烟没有?”竟有一丝可怜样。
    “没有。”凌彦齐直接拒绝。
    司芃看着他:“你不也在戒吗?为什么精神这么好。”
    凌彦齐平躺身子:“我烟瘾本来就没你大。”
    司芃去抓他的右手。凌彦齐把手荡开:“你干吗?”
    “闻你身上有没有烟味。”
    凌彦齐赶紧用右手摸摸鼻子,还好,这一天,他做了好多英明的事,连回房先冲凉都算。
    司芃已趴他身上,小狗一样地嗅。他忍着笑说:“就算你闻到烟味,也说明不了什么。这些警察个个都是烟鬼,我在他们当中呆两天了。”
    司芃白他一眼,翻身下去,“凌彦齐,要是被我发现你瞒着我抽烟,你就死定了。”她把被子全踢开:“真的很难受。而且查案是警察的事,又不是这一两天就能破案,有律师在这儿盯着就好,你为什么不许我离开这,天天呆酒店有什么意思?”
    凌彦齐无声辩解,还不是担心你安全?昨晚他做了梦,梦见他和司芃被一群黑溜溜的蛇追。他最讨厌的动物就是蛇,回想梦境中赤脚踩在它们身上的那种冰凉滑腻感,他都要打冷战。无奈摁开床头小灯,他要起床穿衣:“我下去帮你买盒口香糖上来,嚼一嚼,分散点注意力。”
    “算了,过这几天就好了。”刚说完,司芃便意识到,这些其实都是她的事,凌彦齐全揽自个身上了。她这才想起要问:“陈洁把那些钱转去哪里了?”
    “她怎么会直接告诉我?只要她人不走,问题不大。她那样的人才不会把钱给别人。”
    “哦。那你有没有牺牲色相?”
    “平白无故的牺牲色相,她才会怀疑,好不好?态度软一点就行了。”
    司芃瞅他一眼:“撩人了?”
    “对,一撩便是两个。”
    “还有谁?”
    “杨思琪。一听说我太太涉嫌洗/钱,很有正义感地要帮我去查账。普林斯顿的优等生,知名投行的执行董事,在金融圈里的人脉,自然比我强多了。”
    “她能帮你找什么?”司芃有点呆,陈洁的案子怎么又和金融圈扯上关系了。
    “多个人多条渠道。”凌彦齐只想要她快点打听到谭非到底在做什么。
    2016年12月5日周一
    上午本来是要去公安局旁听专案组周末的进展,但凌彦齐担心司芃的身体,便只让黎强过去。司芃真的发烧了。周六还是低烧,他也以为是戒烟引起的身体不适,周日白天她接着精神萎靡,到晚上烧到四十度,还死活不肯去医院。
    今天早上退烧后,人也没那么犟,才愿意来医院。验血后医生说是细菌感染引起的感冒,开了抗生素。凌彦齐还多挂了一个神经内科的号,拉着她去看专家,未等专家问诊,他就说她的发烧和撞头有关系,麻烦医生开一个脑部核磁共振的单。
    医生不紧不慢地问司芃的症状,再看验血的结果,婉转地表示撞头后可能会有头晕呕吐的后遗症,但是发烧的很少。她的情况还是考虑细菌性感冒。我们医院现在有规定,不能给没有指征的病人随便开检查单,尤其是核磁共振这样比较贵的单。再说今天开了,你也约不上啊。
    凌彦齐扯着司芃,便要去国际部。司芃撇开他手:“你烦不烦啊,医生都说我没毛病,休息几天就好。”司芃朝车子走去,“回酒店去。”
    看她无所谓的样子,凌彦齐心焦又无奈:“你以后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撞头,本来就不聪明,撞更傻了怎么办?”
    他是用心良苦,副驾驶位上坐着的人仍是昏昏入睡。不想干扰她休息,干脆把收音机给关了。途中,他接到张秘的电话,语气慌张得很:“彦齐,主席今天没有来上班。”
    “她在家休息。”凌彦齐看车窗外灰蒙蒙的白天。冬天雾霾多,正常人的情绪也很容易低落,更何况他妈呢?“这几天没什么事,别去打扰她。”
    “怎么会没事?彦齐,你在干嘛,你都没看现在的股市吗?”
    “怎么了?”凌彦齐心想,好端端看股市干啥,他又不炒股。
    “天海在十点二十五分,跳水跌停啦。”
    这一年来房地产行业的股票走势都很好,天海地产更是其中的龙头股票,股价一路高歌猛进。凌彦齐下意识问:“怎么回事?”
    “卢主席的病情已在一些炒股群里传来了。彦齐,我打不通主席电话。此事非同小可。刚才已经有郑董、王董和陈董打电话来问,卢主席没来上班,是不是因为真的有病。”
    “怎么会传出去?”凌彦齐一下就慌了。刚知道卢思薇患有躁郁症时,他还只是个高二生。很害怕这种精神障碍被人知晓,对卢思薇的事业和心理造成打击。但十年过去,卢思薇带病上班,企业发展和身心健康,犹如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走各的。这种不安就渐渐离他远去。
    “你先发过来,我看看是什么传言。”凌彦齐把车紧急停在路边,司芃睁开眼睛:“怎么啦?”
    “没事。你先睡会。”
    张秘把好几张截图和链接都发给他。“微博,还有朋友圈也在传了。”
    匆匆看两眼,首先发帖的人大多没有提“躁郁症”,只说卢思薇患有某种精神疾病多年,但是跟帖的人很容易就猜出来,“早就觉得她脾气那么暴躁有问题,肯定是躁狂症。” 接着便有人贴出网上搜来的科普贴:“躁狂症不是一个单独存在的疾病,它只存在于双向障碍,也就是躁狂抑郁症的发作形式当中。双向障碍(bipolar disoder)是非常罕见的心境障碍(mood disorder),主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生理,心理,和环境因素。……”
    凌彦齐来不及一条条看下去,再打电话回去:“让公关部赶紧行动,把这些帖子都删了。”
    “已经交代下去,可是发布、流传消息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有人砸盘吗?”凌彦齐问道。
    “是。10点到10点23分,五家机构抛售了四个亿。”
    “我知道了。”凌彦齐给管培康打电话,“康叔,我妈呢?”
    “你妈在休息。”
    “她现在怎样?”
    “怎样?彦齐你不知道?老田说她上周五中午去找你,不知道和你聊了什么,然后一句话都不说了,到今天都还没恢复过来。”
    怎么会这样?上周五见她时,她明明还两眼放光地要抓司芃。凌彦齐额头枕在方向盘上。“康叔,天海的股票被人砸停了。”
    “股票哪有不跌停的?正常。”
    “不是。有人把她的病情散布出去,现在天海的各个股吧论坛都吵翻天了。董事会让张秘来找我,想让妈妈出面来澄清这个谣言。”
    电话那端突然就拔高声音。“澄清个屁!她为天海做的够多了。那些董事手上拿的不少可是原始股,一元一股,即便是后来上市的首发价才四块七,现在已经升十倍不止了,怎么股价跌百分之十就受不了?彦齐,别被他们当枪杆使。”管培康沉默一会,待心情平复,才说,“别告诉你妈,她受不了这个,我等会就带她离开,去清泉山的别墅住几天。”
    电话挂断,凌彦齐望着车窗外默不作声。司芃把药塞进包里,手上拿着核磁共振的片子,开车门要下去。凌彦齐问她:“你要干嘛?”
    “我自己能回酒店,你回去吧。”
    “我回去能做什么?我能堵得住全天下的嘴巴?”凌彦齐紧抓着她的手,“不管是股票跌停,还是她病情该不该向公众公布,让天海董事会去决定。”
    沉默一会,司芃问:“你妈什么病?”
    “双相情感障碍。”
    “怪不得,那天她赶我走时,样子就很不对劲。有点日子了吧。什么时候诊断出来的?”
    “就是我去新加坡的那一年。她为我和思琪的事大发雷霆,我外公外婆还有大舅,都觉得她反应太激烈,这才去预约心理咨询。”
    “那有十二年了。”
    凌彦齐摇头:“不止。在这之前,因为她,总是在暴躁这方面表现明显,抑郁这个症状相对而言轻很多。所以哪怕家里有医生,也没往这方面想过。”他靠在车座上,“也许都是因为生了我。生我之前,她和我爸关系挺好的。脾气虽然冲点,但是也没到暴躁的地步。有些人并不适合做母亲,但更多的人意识不到进入这个角色有多难。”
    司芃在心里大概地算一下时间,凌彦齐今年27岁,天海好像成立24周年,在天海成立之前,卢思薇已经在s市一家房地产国企做到分公司老总。而那时的凌彦齐还在武汉和爸爸一起住,也就是说,哺乳期的儿子,她几乎没带过几天。
    难道凌彦齐这么介意他母亲丢下他,选择了工作?
    “是她自己介意,所以总是千方百计想补偿我,最好的都要给我。我有时候会想,她虽然很能干,却很少有平静快乐的时候。她的情感链接出了问题,她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自己开心,让别人开心。”
    ☆、115
    他们宁愿自己同时在脸上笑,在心里哭,却不愿意在这时候看见所爱的人流一滴眼泪。
    ——巴金家
    “她在国外,没那么快回来,所以由我来替她做出说明。”
    凌彦齐拿出秦朗医生的诊断报告和医学建议,“初诊到今天已经过了十二年。这十二年她坚持在公司总裁、董事局主席的岗位上,并未因病贻误公司发展,相反在她的带领下,公司这些年的成就众人皆知。认为她不能胜任目前的职位,一是对她过往工作成果的不尊重,二是对她工作能力的侮辱,三是不了解躁郁症。这个社会上存在着广泛的歧视,很多人想剥夺心理疾病患者工作社交、乃至正常生活的权利。患上躁郁症,并非每天都处在情绪的高亢或是低潮里。精神药物和心理治疗对她病情的控制很有效果,最近三年才有一次复发。而恰恰就在这一次,被人别有心裁的利用。与其说,是股民因为我妈的病情而看衰天海未来的发展,还不如说是有人在带偏舆论风向,恶意砸盘。各位与其揪着我妈能不能出来解救这场危机,为何不自救,不向证监会投诉,要求彻查这些参与抛售股票的机构,背后可有什么勾当?”
    会后,于新兵单独和凌彦齐面谈。“你妈是不是还什么都不知道?”
    凌彦齐点头:“于总,你觉得她能接受全世界都以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眼光来看她吗?
    “她迟早会知道。”
    “互联网上的事,热度走得很快,撑过这一个星期就好了。等她心境稳定,承受力会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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