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衣老汉还在那里坐着等人,散酒都喝到第五碗了。
江尘倒也不急,他坐在窗口,大半时间都在饶有兴致的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似乎所有人都在忙碌着。
观察他们细微的神情变化和随之协调的肢体动作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中人之姿的妇人,给儿子买糖葫芦时,恨不得把一颗铜板掰成两个来花,身旁抱孩子的干瘦汉子,眼神色咪咪的在年轻姑娘们的身上飘来荡去。
但是,妇人经过街边小乞儿身前时,还不忘丢两颗铜板在破碗里头。汉子搂着孩子在人群里冲锋陷阵,还专挑人多的地方,并且腆着老脸跟身边的漂亮姑娘强行搭讪,像个十足的老色胚。
只有置身事外的江尘,才看到汉子的无心之举坏了那几个偷儿的好事。
……
此时,天色昏暗,料峭斜风裹着绵绵细雨,街上几乎不见行人。
酒馆也是冷冷清清,只剩江尘和那个赭衣老汉还干坐着发呆。
老板是个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可能原先看在江尘出手阔绰的面子上一直没好意思撵人,这会估计也是急着要回家陪老婆孩子,就过来语气委婉地催了催这两位坐那就不挪窝的。
老汉起身时低声喃喃道“嘿,你还真是上有老下有小啊!”
江尘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并且意有所指,等他回过神来,赭衣老汉已经彻底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哎,小兄弟,刚才那位老兄说他的酒钱全部算在你头上,你看这……”中年男人笑容质朴,“其实也就是几碗散酒,客官要是跟他不相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江尘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无妨,我一并结了。”
——
那位仪表堂堂颇具仙气的道长,此刻正在道观门前翘首以盼,整个下午他都提心吊胆的。老早就听说这位即将莅临白云观的金鹰大侠脾气火爆,性子耿介,平生最看不得淫乱荒悖之事,如今门下弟子出了此等丑闻,真不知会惹来何等滔天怒焰!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片刻之后,两骑停在门前了。
道长身后的两个模样周正的小道童无需任何吩咐,已经冒雨迎了上去,接过来人手中辔头,牵马径直去往后院马厩。
来人皆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饶是道观门前特意挂了两排灯笼,道长眼力过人,也是辨不出对方的身份,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问道“小道候魏光,敢问贵客可是金鹰大侠?”
领头那人身材魁梧,嗓音铿锵若金石之声,“怎么?还有人敢冒名顶替?”
“不不,您别误会。小道是久闻大侠之名,奈何缘悭一面,这才不识”
“行了,别叨叨了。老子听这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安排下住处,再把晚膳送过来。”那人在屋檐下摘了斗笠,络腮胡,仪容威严,看着就属于那种不好惹的莽汉。
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娇小身影没摘斗笠,捂得严严实实,候魏光偷偷瞄了几眼,没敢多嘴去问,只是笑容可掬地在前面带路,说一些无关痛痒却能暖场的废话。
魁梧汉子似乎也是心事重重,根本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倒也宾客尽欢,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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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尘一个人牵着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他也没带斗笠,淋着小雨,听着自己脚下踏雨的声音,想着自己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傅教自己轻功时讲的一些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轻功更是讲求速度,有的人以力证道,身法同样迅猛无比,但是这种人通常天生神力,一般人只能闷头去悟,追索捷径。
江尘除了学剑极快,其他进境都属于平平无奇。
他一边踩水一边正琢磨着水上漂的借力,忽然听到一阵轻快的口哨声。
江尘一扭脖子就看到了下午的那个干瘦汉子,他就站在街边,手里提着一个油布包裹,对着墙角旁若无人的撒尿。恰巧有风拂过,汉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姿势销魂的抖了抖就收起家伙打算回家。
谁曾想一转身,干瘦汉子发觉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五六个手持木棍,笑得不怀好意的地痞。
“嘿嘿,好巧啊,几位大哥也是出来放水的?”汉子满脸谄笑,“你们刚才哪个但凡吭一声,我裤子不提也要给你们让个位啊……”
“哼,少他妈的废话,老子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你今天坏了弟兄们的好事,要么给钱,要么哥几个给你松松筋骨!”领头的地痞个子极高,此刻居高临下的俯视汉子,满脸蔑视。
汉子不再说话,只是嘿嘿傻笑。
江尘正准备走过来拿钱帮他解围,突然身子僵住,瞪大了眼睛。
只见干瘦汉子身子突然一歪,轻飘飘地越过身前几人,然后脚尖一点,整个人迅猛前冲,之后犹如兔起鹘落,眨眼不见踪影。
恰巧有个水坑处在街边一户人家的灯火映照之下,江尘看的分明,汉子脚尖点在上面时,水面平整如镜,片刻之后,却又乍起一串水珠,就好像水面之下的另一个世界里有人用脚点了一下水坑。
那几个地痞也是一副活见鬼了的样子,但他们只是惊异于汉子居然是位隐世高人,这会心里一阵后怕,看到边上还有其他人,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了。几个人也是心有灵犀,惊魂未定之余,只对视一眼,就步调一致地向江尘围了过来。
强者愤怒,只会出拳向更强者;弱者发火,喜欢把脚踹向更弱者。
江尘还在脑子里反复推演刚才那几乎不可理喻的惊人一幕,突然感到眼前一黑,一抬头就看到一张充满卑萎之气的脸孔,只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假若江尘手里有剑的话,遇到三品高手他也敢刚正面,但是倘若没有,赤手空拳打个准四品都够呛。但是,那个所谓的金鹰大侠,也不过是个顶尖的五品高手。
也就半柱香的功夫,身上微微出汗的江尘牵马而去,再晚一点,客栈就不好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