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脆生生的签文落地,激荡在围观群众的心底。
四支红头签!
四十大板,会让受刑的犯人不死也要残疾。
白筠看着那四支刺眼猩红的签文,目光灼灼落在京兆尹大人的脸上,嘴角噙着讥笑,冷声道:“大人这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对我灭口?你就不怕这么多双清明的眼睛看着你,质疑你后将你的丑事宣扬出去?”
刚才还唾弃谩骂白筠的围观群众,这回止住声,开始不可置信地看着京兆尹大人。
“那可是四支红头签!京兆尹大人真的是要将这年轻貌美的姑娘活活打死在这公堂上吧?”
“是啊,谁人不知,白头签的四十大板打完了,皮肉白净如旧,依旧可以下地行走;倘若是黑头签的四十大板,会使人皮开肉绽,抬着出去;然而这红头签,断然是用在大奸大恶之徒身上的,四十大板下去,不死也就留口气。”
“你说京兆尹大人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真有因为掌柜被讹之事,如此憎恶这个姑娘?”
“我觉得白姑娘罪不至死啊!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还那么小,教训了将来还是有机会改正向善的。”
“大人,您对她罚板子,也轻一些吧?以示惩戒就好,好歹是条性命!”
“对啊!大人开恩,就饶了这白姑娘一条性命吧。”
京兆尹大人看都没看一眼为白筠求情的围观群众,如今只想将这个碍眼揭他短处的姑娘打杀了,朝着堂下的执法人员呵斥道:“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将这刁民按在板子上,给我狠狠的打!四十大板,一板都不许少!”
执法人员心底唏嘘不已,却不敢多说废话,疾步朝着白筠走去,想要将她按倒在地。
“谁给你们的胆子,胆敢对她施行?!”
这声音透着三分怒意却分为蕴藏着威严,很是嘹亮,震得执法人员再不敢上前一步。
错愕不已的京兆尹大人微微眯起双眼,看向不远处的围观群众,企图从中瞧个明白。
究竟来者何人?
怎么声音如此熟悉?
围观群众亦是不由得一愣,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人群里自觉地避开一条道,让高声喧哗者露出个全貌。
京兆尹大人看见直挺挺站在围观群众中间的熟悉面孔,满脸懵逼莫名,揉了揉眼睛,见到还是那张脸,错愕的神色里,连嘴巴都忘记合拢,指着来者,惊诧道:“太……太子殿下?您这尊贵之躯,如何……如何来了?”说罢,似想起他的官职低微,赶忙地站起身来,迎向前去。
掌柜回头看见太子那张熟悉的脸,再听见京兆尹大人嘀咕的话,只觉得脑袋里一阵发晕,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装死可以蒙混过关吗?
他的心底闪过这个念头。
立时倒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第45章
“谁给你们的胆子, 胆敢对她施行?!”
太子殿下这话一直回荡在京兆尹大人的脑海里, 懵逼迷茫后,赶忙疾步前行来到太子跟前,先恭敬地行了个礼,心脏骤缩咯噔一下子, 提到嗓子眼,喘息间硬着头皮问候道:“不知太子殿下驾到,臣有失远迎, 还望太子不要怪罪。”
围观群众反应再慢半拍, 也是听明白了京兆尹大人是对哪一位尊贵之人行礼。
太子殿下啊!
真人版!
不正是时下最热门话题里,说书先生口中那位,不能人道,‘不行’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不是‘不行’?
还出来遛弯?
为美人出头?
可叹,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回忆起来, 太子殿下刚才那番话,这种剽悍的出场方式, 是要为被审问的白姑娘做主?
不过为女人出头这方面, 显得很行。
看来传言果然不尽其然, 掺杂了水分。
围观群众有识趣者先行下跪, 立马受到响应, 百姓们纷纷跪下磕头, 高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乌泱泱的一片瞬间铺满京兆尹府。
“都起来吧。”太子挥手平身。
这一场见礼后, 京兆尹大人心有余悸地哆嗦着跪在原地。
师爷眼疾手快,一把搀扶起腿脚发软的京兆尹大人。
被勉强搀扶起来, 虚弱地堆满笑容,方才感觉到后背凉梭梭,手指提起衣袖,赶忙擦了擦额迹的冷汗,强颜欢笑地对视上太子冷厉的目光,尴尬后方才结巴道:“太子……太子殿下,认识……认识白姑娘?”
问到最后,生怕答案和心底猜测的结果不谋而合,那他就离死不远了。
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太子是来为白筠做主来了,如今也就剩下离死不远的京兆尹大人还在做着白日梦。
“本太子一直在旁听这场官司,只想问京兆尹大人一句,断案是凭借臆测?还是讲究真凭实据?”这句质问的话音很冷,透着刺骨的凉意。
若是在战场上,京兆尹大人毫不怀疑,他的身上,已经被太子殿下戳出一个个血窟窿。
思虑后,京兆尹大人硬咽了一口口水,如实回答了天下皆知的答案:“断案自然要讲究真凭实据,怎能单凭臆测,那也太荒唐了?”说完,即便再尴尬,也要自顾自地笑起来,以示太子殿下这番话,极为正确。
太子冷眸瞥了眼,看得他讪讪地止住嘴,方才迈步走下阶梯。
他的步子迈得极轻,每落下一步,直叫京兆尹大人看的心惊肉跳。
然而你,说出口的话却掷地有声,直戳人的脊梁骨:“好,京兆尹大人想来是心如明镜,那本太子心底正有一问,可谓十分好奇,白姑娘手里拿的《六祖坛经》,如何就被京兆尹大人认定是假冒伪劣古籍了?”
京兆尹大人眼眸一亮,反应极快,完全抛下顾虑,恬不知耻地立马回道:“欸!臣从来没有说过《六祖坛经》是假冒伪劣古籍啊!殿下对臣是不是有所误会?”
……
只听说过无耻这词。
如今得以见到有人将无耻演绎的游刃有余,围观群众不免颇为感慨。
怎么他们硬是没有发现,京兆尹大人竟然可以如此不要脸?
做过的事还不承认,当站在此处目睹全程审判的一双双眼睛,都瞎了吗?
听闻这话的太子亦是蹙起眉头,微微眯起眼帘,话语更冷质问道:“若本太子没记错,刚才京兆尹大人说《水石闲谈》是吴恩文大师的真迹。”
“对呀!臣以为《水石闲谈》确实出自吴恩文大师之手,是一本真迹。至于白姑娘手中的《六祖坛经》,也是出自吴恩文大师,绝对也是一本真迹!”京兆尹大人这番话一气呵成,已经完全将脸皮这种东西,丢到臭水沟里去了。
……
围观群众无不震惊。
特么的,京兆尹大人这是将他们当做猴子戏耍吗?
两本都是真迹,那还扯啥?
不是依旧没分出结果?
难道掌柜与白筠因为真假书籍的辩论,都是扯淡?
“京兆尹大人,您这话前言不搭后语啊?” 围观群众里终于有明白人,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问出声来。
面对质疑声,京兆尹大人嘴皮子功夫了得,毫不犹豫地回了句:“本官哪句话前言不搭后语?《水石闲谈》是真迹,《六祖坛经》也是真迹,有问题?吴恩文大师不能前后写了两本书?他活了一大把年纪,难道留下的古籍字画,还寥寥无几?”
……
特么的,还可以再无耻一点吗?
围观群众继续有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慨,再次质问道:“可《水石闲谈》与《六祖坛经》两本书里的字体差距那么大,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大人要作何解释?”
京兆尹大人完全沉寂在自圆其说当中,给了一个看似完美的答复:“那是自然,因为《水石闲谈》是吴恩文大师年轻时的作品,《六祖坛经》是大师垂暮之年的作品,字体自然相差疏远。粗一看去,很难将两本书的字迹联系到同一个人的身上。当然,若是在本官这种行家看来,还是能瞧出联系的。”
……
特么的,真是无耻的很彻底!
太子冷声笑了下,目光里透着凉薄,灼灼注视他:“倒是个能说会道的,死都能说成活的。”
“不敢,不敢,臣哪敢在殿下面前,卖弄嘴皮子,不过就是说了句实话罢了。”京兆尹大人打起马虎眼,躬身回道。
太子轻哼一声:“本太子且问你,既然两本皆是真迹,为何围观群众听闻《水石闲谈》是真迹后,将苗头直指白姑娘,你不站出来说一句《六祖坛经》也是真迹?反倒任由围观群众,受你的言语挑唆,将所有愤怒发泄在白姑娘一人的身上?”
来了,来了!
终于来了重点!
太子殿下果然是要为白姑娘出头!
京兆尹大人瞬间胆战心惊,额迹上豆点大的汗珠,不自主地又冒了出来,微垂的脑袋上,眼珠子溜溜直转。
不过一会儿,眼珠子已然恢复常态,毫无畏惧地对视上太子的目光,沉声回道:“因为围观群众的谩骂声实在太大,臣一时间也插不上嘴。后来,白姑娘显然误会了臣的初衷,直接说臣与掌柜勾结,受了贿赂,才会给案子判了假。”
太子的目光瘆人,威慑力十足,嘴角噙着讥讽:“难道不是吗?京兆尹大人还企图用四支红头签,取了白姑娘的性命,直接来个灭口。由此看来,平日里京兆尹大人没少干出这些祸害人的事。”
京兆尹大人一下子跪在地上,高声嚷了句:“臣冤枉呀!殿下有所不知,白姑娘冤枉了臣以后,臣一时间被怒火冲昏了头,这才忘记了将《六祖坛经》乃真迹的结果,也告知听审的百姓。”
顿了顿,又续道:“另外投掷出四支红头签也是有原因的,毕竟白姑娘辱骂与诬陷了朝廷命官,吴国的律法中有明确记载,臣是可以对这等挑衅执法人员的人下大刑,以求维护吴国官员的声誉。”
听完这番解释的白筠,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仿佛看着眼前的京城父母官,已然变成了跳梁小丑,一时间难以接受。
白筠叹了口气,颇为感慨道:“看来最后的最后,竟然是民女的不是?是民女不该在不知情下,误会京兆尹大人的初衷,冲动后又干了污蔑朝廷命官这等龌蹉事,真是不应该触犯了吴国律法,理应用上大刑伺候,才能彰显律法威严。”
这回,围观群众没忍住,议论纷纷。
“欸?你说京兆尹大人是故意不说《六祖坛经》是真迹?还是因为真的因为冲动而忘记说了?”
“我个人觉得吧,京兆尹大人是真忘记了,因为大人真的没有动机在最初的时候谋害了白姑娘?”
“我去,你这是什么眼神?一定有病,得治!”
“欸,欸,欸!莫要人身攻击。”
“你没看出来案情一片倒向掌柜?这种验证真伪之事,不是应该寻几个专业人士来辨认?怎能审案的京兆尹大人自行判断?单凭臆测?那还要避嫌这个词作甚?”
“兄弟,你这番话一连五个问句,听着分外有道理,一看就是文化人,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