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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老夫人心有哀凄,勉强一笑,不曾言语。
    “这般孝行,又救青明山下万千黎庶性命,合该嘉赏,”皇帝有意加恩,略加思忖,道:“便叫她在青檀观出家,与益阳作伴吧,传朕旨意,另赐绯红袍,银鱼袋,礼同正四品正议大夫,号怀安居士。”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无虐,结局he,想写一个不一样的女主,一生光辉灿烂,不输须眉。
    第3章 疑心
    皇帝降旨布告天下,咸使知闻,不多时,便在长安传扬开。
    钟家女郎正当韶华,却愿为父亲常伴青灯古佛,市井之间自是赞誉连连,士族亦有所感慕,赋文褒美,更有人以此上书,言及盛世有贤女,正是教化大行之兆,合该入本朝传记。
    朝野之上说的还不算离谱,市井之间却传的没边了,还有人说,钟家女郎原是天上仙娥,下凡历劫,凡人不足与配,所以才有了这一桩事。
    钟意居于府内,这等议论是听不到的,越国公府的郎君们倒是能听见这许多褒美,只是思及幼妹即将离府,往青檀观中清修,如何也欢喜不起来。
    崔氏只这一个女儿,自她出生后,便心心念念开始准备,唯恐哪里委屈到她,知道她下半生要常伴青灯,孑然一身,心里着实难过。
    院落里有十几颗樟树,是女儿出生那年种的,原是准备砍掉,做出嫁箱奁的,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她自去年起,就开始为女儿准备嫁妆单子,铺面庄园珍玩古籍,林林总总不知写了多少,也都做了无用功。
    在女儿面前,崔氏不好将这些情绪表露出来,惹她伤怀,私下里却哭了几场,人也瘦削好些。
    “不嫁人也好,落个自在,”钟意脸色依旧惨淡,较之前几日,却好了些,她劝慰母亲:“做了他家妇,再不能跟在家一样惫懒,要侍奉婆母,友善兄嫂,操持家事,生儿育女,几十年下来,竟没半刻是为自己活的,好没意思。”
    崔氏实在是伤心:“你说的倒是轻巧,现下自在,以后怎么办?等你老了,孤零零一个人,谁照顾你呢?”
    说到最后,她不禁垂泪:“阿娘想想,就觉得难过。”
    “谁说女人天生就该相夫教子?”钟意握住母亲的手,含笑道:“我一个人,有钱有闲,也可以过得很好。”
    她曾经有过两个丈夫,都是世间一等人物,羡煞旁人,可到最后,都是惨淡收场。
    于他们而言,她是附庸,是装点,是一件美丽的、可以向别人炫耀的精致瓷器,他们或许都曾经爱过她,但他们和她,从来都不是平等的。
    重活一世,钟意不想嫁人了。
    借菩萨入梦的契机摆脱婚约,也绝了以后的嫁娶希望,这就很好。
    ……
    事关自家女郎性命,越国公府并不拖延,皇帝降旨之后,便令人置办女冠衣衫,并日常用度,准备送钟意往青檀观去。
    “我是出家,又不是出嫁,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钟意翻看母亲递过来的随行单子,失笑道:“观内清简,太过奢华,会叫人笑话的。”
    “你哪里过得了苦日子?”崔氏尤嫌带的少了,蹙眉道:“山中简陋,你又大病未愈,要不要带个两个吃惯了的厨子过去?”
    越国公愧对女儿,也是心疼:“你只带玉夏和玉秋过去,照看的过来吗?还是再带几个人吧。”
    “阿爹,阿娘,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可青檀观跟家里不一样,”钟意劝道:“不如这样,我先去小住几日,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再差人回来取,左右就在长安,相距不远,便是去看我,也不需多少时候,好不好?”
    她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越国公夫妇只能点头:“那便先如此吧。”
    他们刚说完,钟意的两个兄长便偕同妻子过来了。
    长兄钟元裕面有忧色:“阿意好些了吗?”
    二哥哥钟元嘉则皱着眉:“我看外边人在收拾箱奁,你只带那点东西?”
    “我好多了,大哥别担心,”钟意先回答了长兄的问题,然后才答二哥哥:“带的多了,反倒惹人笑话,我刚才劝完阿爹阿娘,你倒来招我。”
    她气色略微好了些,神情带笑,几人也不忍再劝,彼此说笑几句之后,道了再聚。
    青檀观在长安城外,露华山上,自越国公府前往,约莫有半个时辰路程,出了城门远眺,便见山势苍茫,气势雄浑。
    时任青檀观观主乃是今上的胞妹益阳长公主,说起来,钟意也该叫一句表姑。
    益阳长公主也是可怜人,成婚几年,驸马便因病去世,她与丈夫鹣鲽情深,没有重新选婿,褪去华服,在青檀观落饰出家了。
    皇帝降旨,又牵扯自身,益阳长公主自然有所听闻,叫人将观内院落清理出来,方便钟意居住。
    崔氏原本是想同女儿一道过去的,只是她这几日也辛苦,精神不济,钟意不忍心叫母亲奔波,便劝住了,叫父亲与长兄送自己过去。
    因是皇帝降旨,许其入观清修,钟意一行到时,青檀观格外礼遇,益阳长公主偕同若干女冠,亲自出迎。
    钟意褪去华裳贵饰,绢衣素冠,雅致翩翩,衣带临风之态,连一众女冠,都有些痴了。
    益阳长公主也是一怔,方才叹道:“好个妙人。”
    她年不及四十,相貌端柔,不乏天家贵气,许是因为常年清修的缘故,气息宁静,十分平和。
    “你来这儿也好,我也有人作伴,”偕同两个年轻女冠,她亲自引着钟意到后院:“几个院落常年有人打扫,你自己挑个喜欢的便是。”
    钟意向她道谢,上前去细看一会儿,道:“便选北侧那座吧。”
    越国公在侧,微吃一惊:“是不是太偏了些……”
    “那儿安静,”钟意说:“景致也好。”
    她既这样讲,越国公也不好说别的,益阳长公主则道:“表哥安心,观内有侍卫往来巡护,自是周全,有我在这儿,也委屈不到怀安居士。”
    越国公又道了声谢,吩咐人将一干箱奁用度送过去,自己却趁着最后时间,同女儿话别。
    “虽是出家,却也不是绝世,青檀观离家不远,得了空,我们便来看你,”他握住女儿手掌,谆谆叮嘱:“我留了十个护卫在此,供你日常调遣,你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只管吩咐他们便是。”
    钟意向父亲一笑,眉目舒缓,自生风流:“我知道,阿爹不要忧心。”
    这样好的年纪,却离了红尘,束缚在这等清净地,越国公心里又怜又愧,唯恐说多了惹她伤怀,便同女儿一道进了院子,吩咐人再加修整。
    钟意只带了玉夏玉秋两个侍女,皆是从小陪在她身边的,感情深厚,观内不比公府富丽精致,钟意神态自若,她们也不露难色。
    “我是与红尘无缘了,你们却不一样,”收拾完东西,钟意叫了她们到近前,温声道:“若是有了心上人,也别遮掩,我贴一份嫁妆,叫你们风风光光出嫁,做个正房娘子,全了咱们多年的情分。”
    “居士不要这样说,”玉夏玉秋垂泪,跪下身道:“我们原就是陪在您身边的,一荣俱荣,合该相伴,您在这儿出家,我们也出家便是。”
    “说什么胡话,”钟意摇头失笑,见她们态度坚决,终于将她们扶起:“先留在这儿,改日碰见合适的,再行分说。”
    她挑选的院落不算大,一人独居,却也绰绰有余,不知先前主人是何等人物,内里装饰颇见雅致,十分不俗。
    ……
    益阳长公主的午膳不过一碟荠菜,一碗碧粳米粥,她低头用膳,有个年轻女冠立在下首,恭声回禀。
    “华衣贵饰,怀安居士一件也不曾带,只几件绢衣,并藏书千卷,与她素日用惯了的琴棋,十数箱奁中多是典籍,并无奢靡享乐之物,”那女冠面露钦佩,轻声道:“每日闲暇,居士便在房中翻书,偶尔出游,也极端方,见过观内清简,气定神闲,怡然自乐。”
    “她母亲出身世家大族,祖母也系皇家,气度自该不俗,”益阳长公主停了筷子,语有叹意:“我先前还怕坊中传言为虚,招一个富贵娘子来,现下回想,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女冠听完,却只低头不语。
    “差人回禀皇兄,就说怀安居士气度非凡,若以私心揣度,反做小人,”另有人捧了水盆巾帕过来,益阳长公主侧身净手,轻笑道:“人是仙中女,才是女中仙,那是天上仙娥降世,凡夫不堪匹配,做不得假,叫他消了疑心吧。”
    第4章 问路
    青檀观的日子,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此处景致虽好,却有些偏僻,加之益阳长公主乃今上胞妹,性又喜静,素日也没什么香客前来叨扰,起居膳食虽有些清简,却也不至于寒陋。
    钟意自幼喜好诗书,越国公宠爱幼女,每每帮着搜罗,崔氏出嫁时也有陪嫁古籍若干箱,大半都给了她,临行前清点,她的私藏竟有数千卷之多,钟意一本也舍不得丢,便全都带过来了。
    玉夏去煮了茶,端着进了内室,瞟一眼钟意捧着的《金匮要略》,抿着嘴笑了:“居士先前最喜文经,近日怎么看起医书来了?”
    “大病一场之后,脑袋也灵光了,”钟意信口玩笑,道:“生死之际,文经有什么用?还是医典更靠得住。”
    安国公府的老太君患有头风,难耐病痛,沈复同祖母感情深厚,极为担心,前世嫁入安国公府后,她为替他分忧,便开始修习医道。
    钟意天资不俗,又肯下苦工,手里的珍稀医书也多,于此颇有见地,若是托成男身,御前太医想也做得,前些时日的高烧不退,也是借了这份光。
    这一世她还没出嫁,更不曾涉猎此类,贸然精通医术,反倒惹人生疑,倒不如从头再来,重新研读一回。
    她说的是玩笑话,玉夏却当了真,仔细打量她面色,欣然笑道:“居士气色大好,不输从前,喜事喜事。”
    两人正说笑,却见玉秋自外间入内,轻声道:“居士,太后娘娘召见,马车正在观外等候。”
    钟意笑容微顿,有些讶异:“太后?”
    窦太后乃是钟老夫人的胞姐,论及辈分,钟意也该叫一声姨祖母,小的时候,她也时常随祖母和母亲一道入宫见驾,只是近年来宫中事变频频,连崔氏都很少入宫,更别说她了。
    “我先去更衣,”钟意定了心,吩咐道:“请来使暂待。”
    ……
    钟意上一次入宫,还是新春宫宴之际,据现在也不过半年多,却是时移世易,大不相同了。
    心中感慨,她面上却也不曾表露,窦太后身边的掌事女官亲自来迎,口中笑道:“县主也在宫中,见了居士,必然欢喜。”
    窦太后与钟老夫人同胞所出,母为北周昭阳长公主,同样得了县主封号,这女官原就是窦太后身边经年的老人,惯以旧称呼之。
    祖母也在,钟意或多或少松了口气,正待问上几句,便见尚宫林氏带着一行宫人,自西侧回廊过来,远远瞧见她们,含笑停下,向她见礼:“居士安。”
    钟意领正四品正议大夫衔,品阶原高于她,礼也受得,笑问一句:“尚宫是忙人,此行往哪里去?”
    “岭南道进了柑橘,陛下叫送些往清宁宫去,”林尚宫示意她瞧身后宫人捧着的箩筐:“那里今秋遭了冰雹,上供不多,陛下自己都没留,大安宫与嘉寿殿占了大头,剩下的与了皇后娘娘。”
    何皇后是皇帝原配嫡妻,同舟共济多年,感情深厚,极得皇帝敬重,后宫虽然时有新宠,却从没人能越过中宫。
    皇后所出者三,太子睿、秦王政与衡山公主丽淑。
    秦王李政性格强硬,果敢刚毅,诸皇子中最类父亲,也最为皇帝所钟爱,连给他的封号都是昔年皇帝为王时曾用的,而太子至性仁孝,淑质惠和,可做仁君,然而皇帝原就是锐意进取之人,面对这样的继任者,总觉得失了几分威仪气度,不太中意。
    钟意前世改嫁秦王,何皇后也是她的婆母,那时候因太子之位,这对亲兄弟早已势同水火,何皇后坚持立储以嫡长,太子无错,不可轻废,更倾向于皇太子睿,也曾为此申斥秦王政。
    对于母亲的种种劝阻,李政是不理会的,高兴时听几句,不高兴便扯个由头,拂袖而去,他倒自在,钟意作为王妃,却不能任意妄为。
    何皇后性情和顺,极有贤名,后宫前朝,从没人说她坏话。
    唯一处罚钟意的一次,还是被李政气得急了,才令她抄录文经,然而不等钟意写完,第二日皇后便遣人至府,消了惩戒。
    前世钟意死的时候,太子已经被废,李政入主东宫,她也做了太子妃。
    皇帝半生戎马疆场,半生朝堂风云,已生去意,将军国大事尽数交与新君,退位做了太上皇,而她却没有等到新帝的册封,一杯鸩酒,就此离世。
    许是到了宫里,又听闻旧人事,居然想起这些来了。
    她自嘲一笑,同林尚宫道别,跟在嬷嬷身后,往嘉寿殿去了。
    ……
    窦太后老了,两鬓斑白,眼角生纹,冷眼瞧着,远比钟老夫人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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