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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室里炭火因久久没有人舔,已然冷了,沈复长吸口气,便觉心肺之中似乎也进了寒霜,冷的他险些说不出话,连口舌都冻住了。
    “大哥,”半晌,他才一字字道:“所以,你便将我的妻子献给秦王,以求偷生吗?”
    “不,我没那么想过!我知道你舍不得阿意,怎么会这么做?”沈安颤声道:“我跟秦王约定好了的,他只求一夕之欢,我没想到他会不讲信用,带阿意走,我也不知道他会这么做啊!”
    沈复看着面前这张与自己有些相似的面孔,只觉一股火气自心中燃起,烧的他五脏六腑都在作痛,眼眶发热:“难道你用一夕之欢来换自己平安,便可以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吗?你有没有想过,这对阿意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她经受那些屈辱时,会有多生不如死?”
    “可她最起码不会死,沈家也能保全啊,”沈安怔怔的看着他,道:“我知道我对不住阿意,可这也没办法,即便当时难堪,事后睡一觉,醒了不就都过去了吗?”
    “醒了就什么都过去了?”沈复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怒不可遏道:“大哥,你有没有心肝?!你又是怎么心安理得的说这种话的?!”
    “我,我也是为了沈家好……阿意也是沈家的媳妇,为沈家牺牲一些,她能体谅的,”沈安心中酸楚,还有些难掩的惊惧,他道:“幼亭,难道你会因此而嫌弃她吗?”
    沈复死死的盯着他,双目赤红,半晌,倏然笑出声来,那笑声苍凉,还有些凄楚:“沈家有你这等子弟,才是祖宗不佑!我与你这种人是同产兄弟,亦是奇耻大辱!”
    沈安身体一震,无言以对,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沈复牙根紧咬,霍然转身欲走,沈安慌忙拉住他,道:“幼亭,你做什么去?”
    “我去秦/王府接阿意,”沈复双目闭合,潸然泪下,痛苦自责道:“我答应过阿意,会照顾好她的,她孤身在那儿,必然怕极了……”
    “她被秦王带走了,你怎么可能接的回来?”沈安拉住他,双目瞪起,急躁道:“过去这么久,阿意想必已经……事情若是闹大,于你,于沈家又有什么好处?阿意还有脸面活下去吗?”
    “有我在,我会照顾好她的,大不了我辞官不做,带她离开长安,也远离那些是非。”沈复冷冷看他,道:“大哥,你没有心肝,不知廉耻,我有。”
    “幼亭!”沈安扯住他衣袖,不肯放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难道,你要我死吗?!”
    沈复回身,正对上他的面孔,一字字道:“大哥,这不是你该为自己愚蠢所付出的代价吗?!”
    “幼亭,我是你的兄长,我们是亲兄弟,从小到大,我对你如何?”沈安怔怔看着他,眼泪蜿蜒流下:“你小的时候,去假山那儿玩,险些送上边摔下去,是我接住了你,腿上留了小臂长的伤口,为此险些变成瘸子……”
    “我一直以有你这样的弟弟为傲,我见你有出息,比我自己出人头地都高兴,”他落泪道:“幼亭,秦王喜欢阿意,他说会娶阿意做正妃,她会过得很好的。”
    “难道你就这么铁石心肠,一点也不为祖母和阿爹阿娘着想,非要我死吗?”
    第82章 前世(十五
    沈复失魂落魄的上了马,人坐在安国公府的院中台阶上,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沈安便坐在一侧,见他神情略有转圜,似是好些了,方才怯懦道:“幼亭,和离书……”
    “大哥,你是平安了,那我的阿意该怎么办呢?”沈复面色僵白,怔怔道:“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她该有多痛苦?”
    “秦王,秦王他很喜欢阿意,”沈安勉力在脑海中搜罗词汇,劝说道:“他说会娶阿意做正妃,他不会叫阿意受委屈的……”
    沈复僵硬的转过头去,看沈安面上近乎难以掩饰的希冀,轻轻唤道:“大哥。”
    沈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应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沈复道:“你现在这幅面孔,可憎极了,而你做的这件事,更是畜生不如。”
    沈安面色霎时白了,嘴唇无力的颤抖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沈复原也没指望他有所回应,他顺势躺倒,歪在留有残雪的台阶上,叫冬日的寒凉,淡化掉血液里痛苦异常的灼烫,双手掩面,惨淡一笑:“不过,做出这样选择的我,有什么资格笑你呢。”
    ……
    沈安自沈复手中接了那份文书,只一页纸而已,他却拿的慎重,好像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事实上,于他而言,那的确是救命的东西,远比什么稀世珍宝重要。
    沈安也知他们夫妻感情深厚,此次令其生离,未免太过残忍,可手指在那张纸上摩挲几下,最终还是没有撕掉它,又或者是送还给沈复的勇气。
    “幼亭,”他倏然跪下身,道:“对不起。”
    沈复没有扶他,目光空洞道:“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最对不起的人,难道不是阿意吗?”
    沈安无言以对,犹疑半晌,讪讪起身道:“幼亭,你一路风尘仆仆,委实辛苦,还是早些歇息吧,我……我这就走了。”
    沈复没有看他,也没说告辞,僵坐在椅子上边,仿佛连魂魄都丢了。
    沈安心中酸涩,不忍再看,逃命似的,匆匆离去。
    ……
    侍女们奉了数十道菜肴点心,钟意却没有胃口,胡乱吃了几口,便将筷子搁下了。
    “夫人,”玉夏见她如此,委实忧心,劝道:“您再用些吧。”
    “不了,”钟意勉强一笑,道:“我实在是吃不下。”
    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据李政所说,是因为有人同他内外勾结,对此,钟意并不怀疑。
    那庄园原就是沈家的私产,庄园内的侍从也皆是沈家用惯了的,若是没人与他牵线,彼此勾结,李政何必巴巴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再则,往安国公府去回话,说沈复回府,请她到那庄园去的人,也是沈家的家生子,极为面熟。
    而这些事情,倘若没有沈家人出面,但凭李政,只怕是很难做到,而实际上,他也没必要专门耗费这个心力。
    可是,同他勾结的那个人是谁?
    钟意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嫁入安国公府大半年,闺中之时,便与府中人相熟,谁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情?
    将她送到秦王身边,荐于枕席,这是何等恶毒的居心?
    这么做,又对那人有什么好处?
    钟意浑身发冷,忽然心生畏惧。
    而李政,便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阿意,是不合胃口吗?”瞥一眼案上几乎没动过的菜肴,他含笑问道。
    钟意垂着眼,道:“是我没胃口而已。”
    “那还是厨子手艺差了,”李政在她身侧坐了,笑吟吟道:“明日我从宫中要几个御厨来,再叫人去洛阳请几个厨子,轮换着做,总有合你心意的。”
    “不必了。”钟意转向他,道:“秦王殿下,请你放我走吧。”
    “我有什么好的呢,既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且还是嫁过人的妇人,”她头一次柔和了语气,试着劝道:“你身份贵重,倘若想要,天下贵女还不是任意挑选?”
    “再则,强占臣妻,即便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好的名声吧。”
    “天下间的贵女是有很多,但在我眼里,却连你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李政目光柔和,道:“阿意正是桃李之年,其华灼灼,风姿绰约,岂是她们所能比的?”
    这句话说的有些轻薄,钟意动怒,加重语气道:“秦王殿下!”
    “阿意,你生气时,怎么还是这样漂亮,”李政目光落在她含怒的面颊上,却笑着凑上去,道:“怎么,又想打我了?”
    “我知道你不高兴,”他握住她手,往自己脸上放:“随你打,好不好?”
    钟意活了二十年,从没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人,一时反倒不知如何应对,半晌,方才冷笑道:“秦王殿下,我是黄门侍郎沈复之妻,已故越国公之女,现任越国公之妹,不是可以你可以信手揉捏的面团。强占臣妻,你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御史言官如何言说,陛下又会如何,你想过吗?”
    “阿意,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我待你的心,却是真的,我是真心想娶你,做我的王妃的,”李政伸手去触碰她面颊,却被冷冷拨开,他也不介意,温声道:“但凡我狠心一点,就该趁你昏睡,先占了你身子,可我怕你伤怀,都没舍得动你一根手指头。”
    他这语气轻柔,钟意却是悚然一惊,怒道:“你敢!”
    “我怎么不敢?”李政笑道:“你当那人把你送给我,为的是什么?叫你陪我吵嘴,打我巴掌逗趣儿吗?”
    “他是他,我是我,他有什么资格将我送给你?”钟意心生屈辱,怒道:“那人究竟是谁?!”
    “还是等改日,他亲口告诉你吧,不过你那么聪明,想也能猜出几分的,”李政却不肯明言,只含笑道:“至于强占臣妻,倘若你不是沈侍郎的妻室,想必便没有那么多问题了吧。”
    钟意如坠冰窟,颤声道:“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些东西,想拿给你看。”李政自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展开后推到她面前去,他道:“阿意,这是谁的字迹,以及是真是假,你该能认得出吧?”
    钟意死死的盯着那份文书,心中翻江倒海,全然乱了,人没说话,眼眶却湿了,她别过头去,恨声道:“是你逼他写的,幼亭哥哥不是自愿的!”
    李政温柔的笑了笑,没有做声。
    钟意心中酸涩,另生惶恐,伸手握住那份文书,想撕了了事,却被李政眼疾手快的抢去,握在了手里。
    “阿意,你既说是我逼沈侍郎写的,还这么在意做什么?”他道:“有了和离书,我再娶你,怎么能算是强占臣妻?”
    “和离书也要两人签字才行,”钟意眼眶通红,冷冷道:“我不见到他,是决计不会签的。”
    “我也这么觉得,”李政握住她手,温柔道:“阿意,你不点头,我绝不强逼你嫁。”
    “你若肯这样敬重我,便不会将我带到这儿来了,”钟意却不领情,推开他手,道:“秦王殿下,你便不要再装好人了。”
    “我以为我藏得挺好的,没想到还是被阿意看见狼尾巴了,”李政只是笑,笑完又道:“好了,真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仔细累坏身子。”
    钟意不曾做声,目光警惕的看着他,等他离去,李政忽然笑了,忽然手臂前伸,揽住她腰肢,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钟意惊骇交加,连忙推他,然而力气有限,却是推不开,她又恼又恨,在他舌上重重咬了一口,随即便觉口腔中有腥甜气弥漫开来。
    她以为李政会退缩的,不想他一点也不在意,纠缠许久,方才依依不舍的松开,钟意怒到极点,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打了他一巴掌。
    这一下力气不下,李政被带的歪过头去,他随意揉了揉脸,有些无奈的笑着看她。
    钟意心中那股火气越烧越旺,目光左右一转,便见一侧案上搁着拂尘,上前执起,恶狠狠追着他打。
    李政这一回却不生受了,动作敏捷躲开,钟意追上去,一路到了外室,都没沾到他衣袍的边儿。
    钟意再傻,也知道他是有意逗弄自己了,再想方才那一幕,倒像是打情骂俏,恨恨的将他赶出去,猛地将门关上。
    直到这会儿,李政脸都是麻的,明日非肿起来不可,心腹见着,低声道:“您回去抹点药吧,否则叫人见了……”
    李政立在室外,瞥见内里烛火熄了,方才笑道:“知道了。”
    “我观女郎心性坚韧,绝非外物所能动,”心腹道:“殿下何必拿那些话招惹她呢。”
    “她今日怕也憋了一肚子火,堵了满腹委屈,”李政语气怜惜,低声道:“能发泄出来也好,免得她独自生闷气,那才伤身。”
    心腹听得一怔,又道:“那份和离书,女郎怕是不会肯签的……”
    “我们这样的身份,签与不签又有什么影响?”李政取了帕子,随手按住脸颊,道:“我只想要她死心而已。”
    心腹不太赞同,但也没说什么泼他冷水,只道:“怕会很难。”
    “人心都是肉做的,”李政道:“水滴石穿。”
    ……
    第二日清晨,李氏往前厅去用早膳,只见沈安沈复兄弟,却不见钟意,微生诧异,再见很少同他们一道用早膳的沈老夫人也到了,更是奇怪:“幼亭,阿意呢,怎么不见她?”
    沈复面色僵白,恍如失了三魂六魄,还未答话,安国公便忧心道:“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你大哥身体不适,今日却轮到你了,吃过药没有?”
    沈老夫人见状,隐约能猜度几分,目光转向沈安,便见他向自己点头,微松口气之后,又有些担心次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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