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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之前的水电站,这里只能听到一些微弱的水哗作响,再没有之前的震耳噪动。总的来说,这里很安静。旗娃微微喘着气,问了一句:“大学生,你瞅瞅,咱们这是到地儿了?”
    邓鸿超点头,答道:“应该是,走下这道楼梯,应该就到了。”
    说着他用光束探向那顺沿而下的金属阶梯。
    虽然手电筒的光,无法将大片的黑暗全全照清,但趴撑在铁栏上休息的我,能隐隐的感觉到,面前恐怕有相当大的空间。汗渍露挤的脸,似乎感觉到微风吹拂,远处传来的水声,似乎也在巨大的空间里无尽回荡。那是一种很本能的感知。
    “得,可算是劲儿没白费!”旗娃说,然后他就卸下背包,坐了下来,“先喘喘气。”
    “嗯。”这时候的邓鸿超,忽又没之前那样兴奋了。他一脸凝重,也随着心事重重的王军英,歇坐了下来。
    “你知道的东西,应该要比黄班长要多吧?”王军英突然问邓鸿超。
    这问题有些古怪,问得邓鸿超一愣。
    邓鸿超摸按着额头上的纱布,皱眉问道:“什么东西?”
    回头一看,一脸阴冷的王军英,表情有些怪,他顿了顿,接着问道:“就是说,这地方,你应该很了解吧?”
    旗娃揉着腿,挤着裤子上的未干透的湿水,插话道:“他是大学生,大学生肯定知道得多,刚才那地方,那红绿灯,不就被他猜出来了吗?”
    邓鸿超没回答,而是不解的看着王军英。王军英呢,被旗娃这话一插,也不再问话,而是默默点头,脸板铁凝。
    “我知道得也不多。”邓鸿超摇摇头,不解的看着王军英,“王副班长,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王军英又不说话了。
    邓鸿超还是以一种很疑惑,很奇怪的眼神看向王军英。但王军英,却闭口不再谈话。问题很怪,邓鸿超不解的眼神,和王军英奇怪的反应,也把气氛弄得很怪。
    这个王军英,自从摸到苏联水泥之后,就一直有些奇怪。怎么说呢,要说怪也不是多怪,只是说,他一直凝板着脸庞,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像有什么心事。不过,按他以前的作风,这也是正常的——他一直就喜欢闷着。
    管他有什么心事呢,这个时候,我对着那片无尽的黑暗,忽然想出了一个主意来。脱下背包,我胡乱的翻着,终于在光束探射中,如愿找到了那个防水口袋。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不出意外,在前方的那片黑暗里,应该就是令我们琢磨已久的、离奇故事的事发地点。但是,手电筒的光束,就像常规子弹那样,是“线”型的照明,而不能像霰弹,像炮阵那样“面”型的照明。
    线型的光束,很难将黑暗里的事物全全看清。
    可是,我突然想到,咱们出发之时,不是都背着信号枪弹出来了吗!信号弹,除去信号通讯的功能外,通常也有夜间照明的作用。那上面涂得有磷粉,有发光剂。这样一来,如果我们打一发信号弹下去,不就能通过弹药的散光,窥其全貌吗?
    我将这个想法向他们提了提,大家都觉得可行。邓鸿超说,如果信号弹的照明效果够好,咱们也能少走很多冤枉路。
    虽然按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些更为庞大的水泥工程体,铁定离咱们不远了,但具体在哪个位置,还得要我们慢慢去探寻。借助信号弹,刚好可以让这件事轻松一点。
    于是乎,我像一个孩童找到了全新的玩法,兴奋不已。幸好用防水胶袋包着,这些弹药个个都未受潮。弹药一旦受了潮,它们就要哑火。信号枪的结构很简单,也很奇怪,甚至有些丑陋,大概就像是一个左轮手枪的构造。
    弹药有不同种类,也分夜间和白天。夜间弹药种类多,大概有红、绿、白、黄四种颜色,我们挑了挑,选择了发白光的弹药。
    上好弹药,几个人站到了铁护栏旁边。这玩意儿我还没打过,李科长当时也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使用方法。但枪弹枪弹,无非就是装弹再击发的简单过程。繁琐的步骤是设计师的事情,我只需要按下扳机就可以了。
    从手电筒探射到的情况来看,这个巨大洞穴的洞顶,恐怕离我们还有些距离。信号弹能打多远我不知道,但只要角度取得对,就不会撞顶落下,再烫回我们。
    “差不多,这个角度应该合适。”邓鸿超看着我抬臂取出的角度,点点头。
    我检查了一下他们的站位,然后撑着发锈的护栏,准备击发。旗娃那小子跟春节放炮仗似的,竟还用手捂住了耳朵。王军英呢,则一声不吭的站在我旁边,舞探光束,静待击发。
    我稳住手臂,贴着扳机的手指,稳稳一按。
    “砰”得一声惊响,信号枪的击锤,打燃了信号弹的底火。声音跟没有消音器材的步枪差不多大,更没有什么惊人的后坐力。
    惊响之中,弹药即刻飞出。果不其然,只见一坨泛白的光团,以一个抛物线的飞行姿态,冲跃进面前的无尽黑暗中。弹药的发光剂,持续燃烧,在静谧无比的环境中,能听到明显的声响。随着发光剂的充分燃烧,飞出的光团,也在黑暗中越来越亮,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
    站在石岩平台上的四个人,如欣赏烟花一般,撑着护栏,眼随光动。
    由于是斜射而出的,飞冲的弹药,很快就耗尽了底火带来的冲力。信号枪不是什么作战武器,枪管只是一个滑膛,没有膛线,弹药也不是子弹那样尖头尖脑,所以飞不了多远。在彻底的黑暗中,夺眼无比的光团,飞离了我们不少距离,也飞至了抛物线的顶端。
    只见光团缓缓转而向下,在地心引力的拉扯下,朝地落去。
    我缓缓放下了举枪的手,然后睁大双目,视线随光团而落,连半秒钟的眼都舍不得眨。
    信号弹不是专用的照明弹,但在现在的环境里,其亮度基本上可以起到照明弹的作用。但据我所知,照明弹打出去后,会有一个自动开启的小型降落伞,降落伞打开,便可延长弹药在空中的照明时间。而我打出的这一发,却没有这样的设施,光团耗尽冲力后,缓缓弯落,再以自由落体的速度,飞快往下落。
    而那耀眼无比的光团,确实是照耀到了什么东西。
    首先入眼的,好像是一座铁架塔。但光团下落的速度实在太快,我仅在那光团耀眼中,捕捉到一些错落的铁架钢影,至于那东西的全貌,根本看不清晰。这个时候,光团已经与岩石平台上的我们,有一定的高度差了。
    我们只能弯腰低头,处于栏边,眼随光落,恨不得与光齐飞。
    铁架忽现后,耀闪的光团,终于照耀到其他东西。可是,光团的下落速度实在太快,再加上距离和高度差的影响,我只能勉勉强强看出个大概。但这个大概,已经够我得出信息了。不错,在平台下的那片黑暗之地中,静静堆立着一方似如地宫的水泥建筑群。
    那是一幅很奇幻的画面,奇幻到时至今日,我还能在梦中相见。
    我们,真的到了。
    真的到了,那一切的一切,那所有的所有,都是在这个地方发生的。我似乎看到了随绳吊降的考察队,也好像听到了工兵班寻人的呼喊,时空似乎错乱,尽乱舞在脑袋。也许是兴奋,也许是惊奇,心脏,不知为何急剧的跳动起来。
    可是,就在大脑姓冯中,在光团还未落地时,卡拦胸腹的铁护栏,忽然发出一阵沉吟。而我,正探身伸脑,巴不得在光团中找到更多信息,等到发现胸腹一空时,已经晚了。
    锈迹斑斑的铁护栏,沉吟一声后,就不知哪儿传来了一声断裂的声响。随之,我前探的身子再无力量堵拦,身体被朽破的铁护栏一放,畅而无阻的落进了黑暗。下意识中,我想抓住东西,稳住身子,也像后摆身体,挽回颓势。
    头皮一紧,我听到身后有谁传来了惊呼。
    但刚才的姿势,已经是将整个重心前倾到了护栏处,无论我如何用劲儿,都侧摆不过身子。而手中除了个信号枪,哪里还能抓到什么东西。在我的惊叫中,我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拉扯我,也不知道有无随我一道落下。
    呵,苏联老大哥的工业水平,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高。一句骂话还未在脑袋里蹦完全,我就感觉身体飞落了出去,那横在面前的双手,迎来了一道猛烈的撞击。撞击下,是剧痛无比。
    接着,我以为自己的身子会稳住,但谁知道这护栏外边儿,是一段奇陡的坡体。手肘的剧痛刚还传来,我就感觉自己的后半身,跟顺着力量,落了下来。我丢掉了手中的信号枪,伸手抱头,肌肉紧绷。
    再接下来,便是不停的翻滚、扑打。坡度很陡,差不多有个六七十度。抱着脑袋的我,在身体翻滚的势能下,根本无法在滚落中稳住身子。陡坡也就算了,关键那斜下的地势上,石包拱立,岩尖多生。身体的滚落之中,不知道被硌到了多少次。
    乐极生悲,失足千恨。
    石头好像被我撞断很多,我听到空灵的黑暗里,响起了石岩滚落的响声——当然,在我的主观记忆中,最响的,还是那耳边的撞击声。我也在翻滚之中,好像看到那未熄灭的信号弹,落到了地面,在使劲儿的燃烧。
    几十年前,那队工兵班的嘶吼,恐怕也压不过我现在的痛喊。什么七荤八素、翻江倒海已经不够形容这翻腾的感觉了,因为头晕只是其次,最严重的,是那每次滚腾撞击,所带来的痛感。
    半分钟前,惊喜难耐,半分钟后,生死难料。大起大落,如是而也。我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做,只敢抱紧脑袋,身体蜷缩成一团,等待这段黑暗中的陡坡,早早平缓,停住身子。可结果是,我没等来那一刻。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危险
    身体紧缩、双手护头并不能彻底免除伤害,翻滚之中,我那飞落的身子,迎上了一坨岩包。尽管有双手护脑,但手掌不是安全帽,不能全方位的给予颅骨保护。坚硬的岩面,顶开我的双肘,与我的额头正上部,来了个实打实的猛烈撞击。
    耳朵里只听“咚”的一声,然后,脑袋里闪过一阵撞击的白光。漆黑的视野,在那一刻似乎变得更加漆黑。瞬间,我感到痛感消减,意识涣散,手脚丢力。只能让松弛的身体,借着惯性,一路滚落下去。
    我好像在骂,也好像在怕,但涣散的意识,已经不停使唤了。
    这一下撞击,有如哈雷彗星撞地球,彻底将我整个人撞了垮。我不知道自己又随着坡度滚了多远,更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滚腾中,有没有二次受伤。
    直到最后,一阵落摔的猛烈痛感,将我那涣散的意识,痛得清醒了一些。脑袋不再感觉天旋地转,而是稳稳搁在石面。我好像滚完了那道陡坡,身体正侧陷在岩包中。想动动手,动动脚,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微弱的意识,也仅是清醒了那么一点儿。
    现在,我就像一个植物人那样,意识微弱,身体却不能动。
    骨头都摔碎了吧,五脏都甩裂了吧!我想,苏联老大哥的工业水平,好好摆了你一道。这不要紧,喜酿成悲,失足成全千古恨。
    微弱的意识中,万骨的疼痛似乎又消散而去,只是感觉很累,很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似乎又听到有人在喊叫,但那些本不清晰的声音,又在我的主观意识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这一觉睡下去,恐怕就该起不来了。我想顶住那阵困意,却根本无能为力,重压一般的疲困,让我很快昏睡过去。我甚至还来不及回首人生,回首往事,感慨过往,散花一般的意识,就在无尽的黑暗中,不知哪时候彻底丢了掉。
    黑布隆冬的世界里,忽然诞生出了混沌又模糊的画面。
    艳阳高照,蓝天白云。
    在越南的英勇事迹被报道后,我在师里头,成了小有名气的人物。团里的领导,很重视我,想把留我在部队,继续深造。黄政委说,我算个知识青年,肚子里有墨水,是个好材料,现在又立了功,皆大欢喜。团里派发军校学习的名额,有我一份。
    但我思来想去,还是拒绝了。
    我说,正因为肚子里有那么点儿墨水,所以想复员回家,揽一揽高梁。
    黄政委姓黄名状,以前是我的班长,他作风优良,文武双全,深得战士们的尊敬。黄政委问我,你复员了,又打算做什么,要揽什么高梁?留在部队里不好吗,稳定,无虑,哪怕是以后转业了,也比你现在回去的身份好些。吴建国,你可考虑好了,这机会千载难逢,好多人都盼着这机会呢,可没得后悔药吃。
    我点头低眉,说,既然有人盼,那机会就留给想要的人吧。我啊,下乡参军这几年,啥也不爱干,就爱看些闲书,心头老挂着个念想。
    黄政委问我,念想啥?
    我答,想报个夜校,把以前落下的东西捡回来,看能不能考个学校。考自己想去的学校。
    “想上大学?”黄政委微微低下头。
    “嗯。”我盯着别处。
    黄政委是个明白人,是个开放人,几句话后,他就清楚我的真实想法。曹营不留关云长,最后,他们同意了我的复员申请。黄政委说,他会为我写封推荐信,争取配回地方时,要一个好点儿的工作。我谢过了他。
    别离军营,马不停蹄。那晚的攻坚任务,我立了主功,但是田荣国,却不如我光鲜。论起功绩来,他不如我大,我是通报表扬过的战斗英雄,但是一篇报道下来,都看不到“田荣国”三个字。田荣国嘴上不服气,非跟我在嘴皮子上争功论绩,自封为“战斗副英雄”。
    “要不是我的机枪打得好,你上哪儿当战斗英雄去!老吴,要我说,这个战斗英雄,咱们得三七开,你三,我七!”这总是他的说辞。
    但那也没啥,乐呵的话语罢了。我俩一道复了员,能一起回家,光光彩彩。
    部队驻地离家很远,两个“战斗正副英雄”,提着大包小包,在绿皮火车上辗转了数日。
    田荣国问我,真准备考什么大学?
    我答,瞎说的而已。
    “瞎说?那你就这样丢着铁饭碗不要了?”
    “不要了。”
    田荣国眉头一皱,大骂我道:“嚯,吴字头上一道口,我说,你还真他娘阔气啊,你不要了,写个申请信,说说我的功劳,把那什么名额转让给我也好哇!”
    我轻蔑般的讽笑着,然后继续撑着膝盖写信,答他道:“你那猪脑袋瓜子,字也不识几个,我看拿个总司令给你当,你他娘也揽不下来。”
    “我揽不下来?”田荣国脸色一变,凑过脑袋,“我认不得字?”
    说着,他就一下扯走了我垫在膝盖上的信。信正还写到一半呢。田荣国将信纸拿到火车窗边,贴到玻璃上。他一手按着想夺回信纸的我,一手按着贴窗的信纸:“我不识字?这一篇字我要是认不完,老子把田字倒着写!”
    “亲爱的董……”这混小子眯着眼,还真他娘在火车上大声念叨起来。
    字句一念,捏着笔头的我,在其他人的目光中涨红了脸。一个反手擒拿,我将田荣国的胳臂折了过来,在他连连喊痛中,总算是将信纸抢了回来。
    我愤怒的折起纸,揣进了内衣兜。那就像是自己的秘密,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我故意整理着挎包,不敢直视其他人嘲笑的目光。
    “可以啊,老吴,你小子是乌龟有肉,深藏不露啊!”田荣国甩着胳膊,又凑了过来。
    “滚远点儿!”我恼怒的骂道。
    “说吧!”田荣国不顾我的情绪,继续狐笑着,“咱们的战斗英雄,究竟是想考大学……”
    “还是取媳妇儿?”
    我翻着挎包里的东西,没有搭话。信的确是写给一个女知青的,但这也并不是我选择复员的全部原因。那个女知青,是在乡下认识的,但是文革那时候,男女一般是不能在明面上讲恋爱的。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逮住,一不小心就会被扣上“黄色下流”的帽子。
    所以,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充其量也只算是普通朋友对上了眼罢了。调回城里前,我没忘记向她要个联系方式。所以断断续续的有书信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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