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识秋顿住不再有动作,任由林芜这般抱着,林芜抱了片刻,忽而又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碰纪识秋的肚子。
“又怎么了?”纪识秋挑眉问道。
林芜手还小心地搭在他的肚子上,听见纪识秋的话,这才抬眸犹豫着问道:“他是不是长大一些了?”
纪识秋少见的怔了怔,这才道:“是啊,他一直在长大。”
林芜一双眸子清湛明亮,听见这话更是立即露出笑意,然后更加温柔的拥住纪识秋,轻声道:“辛苦你了。”
纪识秋含笑不言,没打算跟着林芜将这种让人牙酸的对话进行下去,任由林芜这般靠着自己,只过了许久才看了屋外一眼道:“找你的人来了,你快去吧。”
林芜纵然不情愿,也不敢耽误了正事惹怒自家爹爹,是以在纪识秋那里讨了一个吻的便宜之后便立即离开房间,随着下人一道往大殿而去。
·
琉光剑门掌门带着弟子前来拜会,来的人自然也包括了身为大师姐的颜雅,这场对话实在没有让林芜太过感兴趣的地方,她便独自坐在角落里喝茶,看模样认真听着众人的谈话,实则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别的地方。
她开始想纪识秋如今是不是已经睡下,等这场对话结束了,她再去找他,会不会扰了他的睡眠,但她若不去看看纪识秋,又怕纪识秋一直未睡在等她过去。
如此想着,林芜竟然也觉出了几分烦恼,看起来比之其他正谈论着江湖大事的前辈们竟还要烦恼几分。
就在林芜还在去与不去之间考虑的时候,颜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林芜回过神来,这才发觉颜雅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身边,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你也在想那苍玄教主的事情?”颜雅低声问道。
林芜不解的看着颜雅,颜雅这才明白林芜与自己想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她小声道:“你没听到刚才师父说的吗,我们那日在那座废宅里找到的根本不是真正的魔教教主,真正的教主恐怕另有其人。”
听到这话,林芜终于无法再神游天外,想到纪识秋的身份,林芜生怕他被人识破,当即问道:“周掌门怎么说?”
颜雅沉吟道:“当时我们根据消息判断,苍玄教主的确应是该出现在那废宅之中,但我们去的时候,那宅子里不过只有两个人……”
林芜默不作声,然而垂在身侧的手却已经紧拽住衣摆。
身为名门正派,从前的林芜行事光明磊落,从未对人有过隐瞒,但这一次她却知道自己不得不隐瞒。苍玄教与正道的旧怨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看如今的情形,若是纪识秋的身份曝光,他们必然会对他动手,她将纪识秋带回太初城,却绝不是想让他在这里遭人围攻。
想到即将可能发生的一切,林芜双拳紧握,几乎就要立即转身去带着纪识秋离开太初城。
但听得颜雅却道:“既然那废宅里两人都不是苍玄教主,那只能说明……苍玄教是故意放出了假的消息骗我们赶往那处。”
林芜刚攒了半身的力气,突然之间就泄了下来。
颜雅继续认真的分析道:“苍玄教的家伙果真心机极深,我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林芜:“……”
纪识秋那张生得极具欺骗性的脸再度轻易得到了人们的信任,林芜心中情绪复杂,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为此感到庆幸。在听到颜雅说起此事之后,她终于开始认真听那边的琉光剑门与林淮之间的交谈,只是两人所说的都是关于苍玄教几名护法近来在江湖上所挑起的事情,关于苍玄教主的事情倒是没有再讨论。
当天晚上,结束了这场谈话,林芜与颜雅道别之后,终于还是到了纪识秋所住的那处客房。
然而她却也没有推门进屋,只是动作极轻地在窗口处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往里看去。
这是林芜想了一夜的结果,既然怕将纪识秋吵醒,那便干脆隔着窗户悄悄看他,若是他已经入睡,她也好安心回去睡觉。
有了这般打算,林芜也这样做了。她身手本就极好,这次已经是尽量不碰出动静来,然而谁想她才刚隔着窗缝往里看去,便听见其中传来纪识秋的声音道:“若不是我知道来的是你,现在迎接你的就是两枚毒钉了。”
偷偷看纪识秋的计划失败,林芜只得翻身自窗口进屋,林芜这才看清纪识秋正披着外衫坐在床边,没有一点要睡的意思,果然是在等她回来。
心中泛起这个念头,林芜禁不住笑了起来。
随后她又想到夜已极深,该让纪识秋好好休息才是。
她很快解释道:“我就是来看看你睡了没有。”
“然后?”纪识秋故意问道。
林芜道:“看过了……我就先回去了。”
纪识秋面色古怪起来,低声问道:“就这样?”
“嗯……”林芜点了点头,转身便要从窗口原路回去,床边坐着的纪识秋依然没动,紧紧盯着林芜,纵然已经背过身去,林芜似乎还能感觉到那道视线正追随着她的动作。
她迟疑一瞬,终于回头道:“那……我多留一会儿?”
纪识秋似乎仍是不甚满意,又道:“一会儿?”
林芜犹豫道:“再多一会儿?”
纪识秋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对着窗口处的人招了招手道:“过来。”
林芜终于往他床边走去,在纪识秋的嘱咐之下,还没忘回头将房间窗户关上。
·
结果当天晚上,林芜都没能离开纪识秋的房间,直到第二天一早想到要去见自家师父,林芜才匆匆起身运起轻功往自己房间赶去,假装自己未曾离开半步。
等收拾一番之后,林芜才终于再次去了魏疾所住的那处院落。
这次魏疾总算没有再喝酒,他看起来比林芜从前所熟悉的模样还要刻板严肃几分,身上透着一层死寂,与林芜从前所习惯的模样全然不同。见了林芜,他先是感慨几分,但那些情绪很快便又沉寂下来,然后他过问了林芜的武功是否荒废,又将几招剑法替她巩固一番,语气始终不带太多情绪,等到林芜一一将他的问题回应一遍,他这才道:“好了,我们已经许久未曾过招,不如你来陪我练练剑法?”
若在平日,林芜自然会答应下来,但今日却不同,林芜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出魏疾的情绪古怪,她心中疑惑了许久,在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你究竟是被什么人所伤?”
魏疾本已经拔出了腰间长剑,打算与林芜过招,听见这话,动作不禁一顿,然后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不过是一时大意被人所伤,不是什么大事。”
林芜不知有没有信魏疾这番话,只是在短暂的静默后,再度追问道:“师父昨天所说的那位……‘老婆子’究竟是谁?”
听见林芜这话,魏疾终于再无法维持那毫无波澜的情绪,他面色霎时紧绷,眸光也随之沉下,这处偏僻的院落霎时间沉寂下来,只听得风吹树叶微动的轻响。
第8章
魏疾成名很早,天下人都知道天下第一剑魏疾,其实却极少有人能够见到这位天下第一剑。
魏疾喜欢云游四海,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喝酒,每每到了一个地方总会找来最好的酒,他看起来显得有些玩世不恭,甚至嬉皮笑脸得与自己的名号毫不相称,所以近年来纵然人们见到了他,也很难将他的身份认出来。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他认真使剑的模样。
林芜从前也没有见过,但今日问出这个问题,她却是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了天下第一剑所带来的锋芒,那是一种无形的剑气,自魏疾的身上传来,像是一道沉重的墙,压在身上要人难以喘息。
但林芜毕竟早已跟随魏疾习剑多年,她很快便自这道迫人剑气中回过神来,轻声唤道:“师父?”
林芜的声音让魏疾很快清醒过来,他长长叹息一声,却没有再要与林芜交手过招的意思,只是颓然来到桌旁坐下,将脸埋在掌中,突然不再开口。
正如同林芜很少见魏疾这般认真的模样,她也很少见到魏疾露出这样的颓然,林芜心里知晓魏疾身上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却又不知是否该问,只得陪在魏疾身旁静默不再开口。
林芜就这般等了许久,直到魏疾慢慢平复过来,他终于抬起头,犹豫着朝林芜道:“本来好不容易见你回来,想教你几式新的剑招,但我现在……”
见师父终于稍稍恢复些许,林芜笑了笑道:“将来总有机会学的。”
魏疾也不知做什么回答,想了想又抬手去拿旁边的酒坛,林芜见他动作,连忙抬手阻止,怕他又将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魏疾苦笑着道:“喝一口,就一口。”
林芜这才松开手,魏疾打开酒坛,一口将整坛酒喝下了肚。
林芜:“……”
魏疾擦去酒渍,似乎觉得心情舒畅了些,连带着脸上也稍见了笑意,这才再度开口向林芜道:“你不是想问那个老婆子究竟是什么人吗?”
“师父?”林芜没想到魏疾会突然主动说起此人,她微微一怔,连忙道:“其实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师父若是不想说,便不用勉强。”
魏疾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这话,他没有理会林芜这话,只凝神看着手上那已经被喝光的酒坛子,半晌才苦笑道:“世上不是总分正邪吗,你可曾试过,喜欢上一个邪道中人?”
林芜盯着魏疾,没有立即开口,却听得魏疾又道:“我喜欢过。”
“起初我也觉得无法理解,无法接受,我分明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正道上人人憎恶的妖女。”魏疾摇头叹道,“可是只要与她越是相处,我便越觉得……”
魏疾顿住话头,似乎在考虑着要如何去讲述这种感受,然而林芜却十分明了的接口道:“越来越觉得,他其实并非是人们所说的那个模样。”
“对,就是这样。”魏疾连连点头,随之又道,“人们说她手段毒辣,毫无人性,但等到相处之下,我才发现她不过是脾气比别人古怪了点,行事比旁人利落了一些。”
林芜对此再了解不过,顺着魏疾的话道:“很多时候他甚至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他甚至不喜欢打打杀杀,更不会无缘无故伤人,但因为身份的缘故,人们总将他说成是滥杀无辜的魔头。”
魏疾当即如遇知己,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想来不过是立场不同,她那个人哪,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她若是生在正道世家——”
林芜对答如流:“必定是个嫉恶如仇的正道栋梁。”
“……”
对话至此,两个人同时盯着对方静了下来。
林芜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连忙闭口不再多言。
魏疾神色离奇的盯着林芜看了半晌,终于将这种古怪的感觉说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人。”
林芜:“……”
尚未等林芜开口,魏疾便已经问道:“你刚才那些话?”
“我不过是猜测而已。”纵然是这般说起,林芜也不敢随便冒险将纪识秋的事情告诉魏疾,她摇头连忙转移话题道:“师父与那位……”她想了半晌仍是没能想到合适的称呼,只得将其略过道,“与那位发生了什么?”
魏疾回想起发生过的事情,神色终于再度沉重起来,他随之摇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们相互折磨二十年,终于有了个了断而已,她有她的立场,我无法左右,也无法随她左右。”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林芜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魏疾却并不需要这般安慰,他只摇头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将此事告诉你,不过也只是想找个人说说,现在说出来了,就好过多了。”
林芜听得魏疾的话,想到自己与纪识秋之间的关系,不禁喃喃问道:“师父,立场不同,真的那么重要吗?”
魏疾敛眉不语,只是轻轻抬手揉了揉林芜的头,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
当日林芜回去与纪识秋交谈时说到此事,林芜不禁问道:“师父说我那位无缘的师娘是苍玄教的人,你可能猜到是谁?”
听林芜说话的时候,纪识秋正在灯下看书,他当即放下书想了片刻,这才道:“怪就怪在这里,我们苍玄教似乎没有这样一位‘老婆子’。”
林芜断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她连忙问道:“真的没有?你会不会一时间没有想到?”
“苍玄教上下所有人我都见过,听你师父的说法,那人必然在教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但有这样地位的人,却没有一位是‘老婆子’,看来你师父似乎还有所隐瞒。”纪识秋这般说着,正要再将书拿起来,却又突然想起一事,旋即问道:“你师父既然是被那人所伤,最后为何会算到我的头上?”
林芜沉默一瞬,似乎在想着这个事情要不要告知对方。
纪识秋抬眸看来,林芜这才慢吞吞道:“师父说他不想让人知道是那人伤了他,否则会害那人与正道结缘更深。”
“所以?”
“所以他只能找个别的人顶替一下。”林芜无奈道,“师父说以他的身份若说是被苍玄教的小喽啰所伤就太丢人了,想来想去也只有说是被苍玄教主所伤,听起来不那么丢人。”
纪识秋:“……”
当然林芜并没有告诉他,事实上自家师父从前跟那人相斗也曾受过几番重伤,那些伤势一点没漏,也统统都记在了纪识秋苍玄教主账上。
不论怎么说,总算是将魏疾的事情弄了个明白,接下来几天魏疾依然在后院养伤,林芜每日会去看他,也会跟着他学一些新的剑招。在这期间魏疾也见到了纪识秋,知道了纪识秋就是林芜所喜欢的人,魏疾起初也嫌弃过他看起来风吹就倒的身板,但在发现纪识秋厨艺不错之后,立即便改变原来的观点,开始欣赏起个年轻人来。每次林芜跟着魏疾练剑的时候,纪识秋总会从厨房带些吃的过来,有时候是下人做的,有时候是纪识秋自己做的,魏疾对纪识秋做的东西总是赞不绝口,唯一觉得不不痛快的,就是纪识秋不能陪他一起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