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拖也拖不过两三日,孔耀光刀子一样的目光在孔玲珑脸上扫了几遍,嘴角微微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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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一所出城官道上,几个高头骏马并一辆庄严马车缓缓出行,骏马上有一个青衣年轻人格外惹眼,身体修长面如冠玉,就是人杰辈出的京城之中,也少有这样出色的容貌。
旁边两个丫鬟自然是议论纷纷,一边脸如红霞,一边说道:“大公子这次执意回乡,只说思念母亲,大公子可真是孝顺呢。”
鹅黄衣服的丫鬟迫不及待说:“是啊,咱们大公子这般的人物,这次更是高中殿试魁首,将一干京城子弟都比下去了,不是连圣上都对公子连口夸赞吗?据说尚书府的千金都……”
“嘘!”黄衣丫头赶紧做了个噤声手势,远远看了一眼马车,“你忘了,启程之前老太爷怎么吩咐的?这一路上,谁也不许提起公子的婚事!”
那鹅黄衣服丫鬟立刻心领神会,暗自庆幸没有说出来。
她们口中的大公子和老太爷,正真便是刘家的嫡长公子刘邵,和刘家的刘老太爷。
这时候,马车里传出来威严一声:“邵儿,你过来一趟。”
策马走在前头的刘邵,闻言立刻调转马头,来到了马车跟前,低头说了几句之后,刘邵下马,把缰绳递给了旁边的小厮,自己则躬身进了马车之内。
马车内宽敞,刘老太爷须发皆白,闭目端坐在马车中,刘邵进去之后,便坐在了老太爷对面。
刘邵面色整肃:“祖父。”
刘老太爷睁开眼睛,看着孙儿的面庞,说道:“交代你的你可都记心上了?”
刘邵深深垂下眼:“记下了。”
刘老太爷声音有一丝阴沉在里面:“你殿试夺魁,这一次回乡,主要是报喜。让你母亲,和你祖母都好好为你高兴高兴。”
刘邵说道:“这都是祖父和父亲一直悉心的栽培,孙儿能得殿试魁首,也是祖父之功。”
这些话就比较隐晦了,属于祖孙间的秘闻。刘老太爷官居二品,一直给那位万岁爷的印象都是耿直忠正,对这个外臣十分满意。
自然不知道,这位耿直忠正的刘大人,和这次负责殿试的考官有不可言说的关系。
刘老太爷面色现出一丝阴冷:“回去以后,自然也要把那些碍事的东西,好好清理干净了,免得辱了刘家门庭,也辱了你现在清贵的身份。”
刘邵自然心知肚明刘老太爷口中所说碍事的东西意指什么,从咸阳传来的雪片般的书信,刘大夫人咬牙切齿的阵阵言语,信中描述出那种屈辱和恼恨,都让这位刘老太爷和继子刘邵,对她口中的那位孔氏玲珑,产生了深深的念头。
这是根本不可说的念头,在刘邵心中,便是,他真的无论如何也要见一见,那从小指婚给他的孔家玲珑,到底是个头上长了几只角,身上长了几只手的奇特人。
其实刘邵更清楚的是,如果没有那些书信中愤恨的言语,真的撩拨到了刘老太爷那根紧绷的神经,这位一向冷酷疏远的祖父,必然不会在这一次的殿试之中出手相助,甚至下血本,帮他夺得了魁首这个无比荣耀的位置。
一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孔玲珑,冲着这一点,是不是应该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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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玲珑对着镜子,唇红齿白,端的是个风华好女。她还记得她前世咽气的时候,明明只有二十来岁,却已经满头银丝,眼角皱纹遍布,什么样的憋屈生活,才能让一个芳华女子老的那么快。
孔玲珑放下了金钗,对玉儿道:“今天我歇息,你让门房的人盯好了,只要是县衙来的消息,第一时间送给我。”
这报官才不过一日,便是县衙动作再快,也不至于这么快有消息吧?
玉儿心里想着,口中不耽误答应:“小姐放心,奴婢知道轻重。”
孔玲珑想到孔耀光现在,也一定以为短短两三天不会再有什么变故,所以不会再来为难她。也好。
孔维搓着手等在孔耀光的家门口,他已是等了一上午,春寒料峭的冻得他很是不舒服。但是却并没有把孔耀光给等回来,他跺跺脚,无奈之下只能先离开了。
孔维正有一件拿不定主意的事要找孔耀光,那拿回去的一千两黄金果然是烫手山芋,那几个盐运受了伤的伙计,因为签字画了押,始终心里落不到实处,又听说孔维已经拿回了一千两黄金,都起了想平分的心思。
可是这个黄金可是要命的,孔维哪里敢分下去,就有一个伙计冒出来,说他们出生入死,也不过为了多赚几个,如今冒着得罪孔门当家被逐出孔门的风险,更是在告状的纸上画了押,要是孔维都不肯将这黄金给他们,他们这一遭算是白受了罪。
这种话孔维怎能听不出来,他也是不停地叹息,更怕在这个节骨眼,那群伙计再闹出什么事来就更糟了。
哪知道这时候孔耀光居然不在,也不知去了何处。
孔维坐马车刚刚到家,就被一个伙计叫住:“掌柜的,那黄金,究竟怎么说呢?”
又是黄金,孔维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先应付着:“出了力的兄弟自然不会薄待,你们先耐心等些日子。”
伙计说道:“掌柜的,也不是我们不愿意等,只是现在事情已经都做完了,该打点的也打点了下去,那位少当家,既然已经给了掌柜的一千两黄金,掌柜的又为何不愿意按照之前说的,给兄弟们分下去呢?”
孔维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按照事前的计划,孔玲珑自然该把八千两黄金全部填不上,他按照之前的约定给这些伙计酬劳,可是现在孔玲珑不说给也不给全,拿了一千两出来做文章,孔维摸不透孔玲珑的底,又怎么敢轻易花掉这一千两的黄金,那也是五千两的白银哪!
这钱一旦出去就回不来,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难道用自己身家去补贴吗?
偏偏这个时候,东巷的孔十六到处哭爹告奶奶筹措黄金的事情,让孔维整个人如浇了一盆凉水,他当然投鼠忌器,担心孔玲珑对付到他身上。
他这八千两黄金比起孔十六足足多了是三千两,他把自己身家都赔进去也赔不起啊?!
孔耀光从孔宅回来,就立马派人给孔维传了一句话,让孔维,稍安勿躁。
听起来好像成竹在胸,可是孔维现在是责任的第一个出头鸟,有事情就倒霉,怎么敢全心相信?之前他倒是相信孔耀光,孔耀光也是信誓旦旦,可是事情真的做了,那少当家,好像也没有露出被逼迫的走投无路的样子吗?
孔维七上八下,咬咬牙道:“你先回去对兄弟们说,我即刻便将黄金整理好给兄弟们发下去!”
那伙计本就是不听到孔维答应不走,这时候笑逐颜开:“小的们就知道掌柜的不会背信弃义,这就回去让兄弟们都放心!”
这句背信弃义让孔维心里发苦,却只能暗自咬牙自己咽下。
☆、034章 监守自盗(四更)
状纸送去了县衙的第二天傍晚,邺城那边县太爷就抢先来报,告诉孔玲珑说是抓到了一个作乱的水窛。
所谓贼寇成群,那群水窛占据一方,当然手段狡猾,想要一锅端绝对不可能,但是抓其中的一两个落单的,那根本不是难事。
而邺城县太爷之所以动作这么迅雷不及掩耳,也是孔玲珑在书信之中说,不消如何打击,只要县太爷能抓上一两个贼寇,便成了。
事先已经许了厚厚的银子,对方的要求又是这样简单,县太爷为什么不努力促成?
是以,一夜过后,贼人拿获。也亏了孔玲珑银子使的给力,封给邺城的那一包是足成的黄金。
孔玲珑听到消息后露出淡笑,得说邺城县太爷这效率实在是高的,办事也不含糊,她正是看准了这样的人:“吩咐人备马车,我要上县衙一趟。”
这邺城距离咸阳实在是近,孔玲珑养的那一匹骏马,一个来回也不出两个时辰,就算去一趟邻县,又是什么大事呢。
听到这事的孔耀光却是掀翻了茶盏,瞪眼看着回报的孔维:“这么快就抓到了?!”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而等到听说拿到了一个水窛,他心中又是按捺下去,对孔维说道:“没关系,横竖只抓了一个人,担什么心,这还是那孔玲珑使出的计策,想让你们乱了阵脚。”
可是孔维却越来越不敢相信孔耀光说的了,县衙抓到了水窛的事情,孔玲珑当然第一时间通知了东巷的孔十六,和北巷他,这两个所谓“当事人”。
孔维昨天才把黄金分的一毛不剩,今天就听说抓到了人,那心里七上八下别提多害怕了。他找上孔耀光,孔耀光却也是一脑子浆糊。
孔耀光说道:“你放心,别说抓了一个,就是真的连锅端了,那些水窛已经吃进去的东西,绝对不可能吐出来,如果屈服了县衙的审问,他们才是血本无归!”
贼寇最不可能放弃到手的利益,对县衙低头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不过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这是孔玲珑前世的经验,她以为的不可能,最后都成了可能。
邺城县太爷守着这个清贫苦差,苦熬了三十载,孔家富贵满天下的名声他怎么会放过,难得这次新上任的当家人如此上道,他收到状纸的当天就抖擞精神把衙役全派了出去,一天时间就抢了咸阳县令的一个先机。
孔玲珑从马车上下来,县太爷早就等着了,立刻领着孔玲珑去见了那水窛。
孔玲珑看了一眼那水窛,长的五大三粗,脸上一道伤疤,倒是标准的凶悍模样。
而这水窛看见孔玲珑一个女子,竟然冷笑一声,眼中露出几许轻薄出来。他们常年在水上漂,可是很少见到这样可人的姑娘家。
孔玲珑看了那人几眼,不在意地看向县太爷:“大人,不知道可审出什么了?”
县太爷姓李,李大人捋着胡须说道:“已经审了一夜了,这贼子横竖这副德性,本官也是没有办法了。”
那水窛冷哼一声:“捉人拿脏,大人就这么把小的抓过来,小的如何能心服?”
孔玲珑示意李大人借一步说话,李大人会意。
二人走了两步,李大人才问道:“看出少当家是个有主意的,信中让本官只拿住一人即可,却不知少当家有何后招?”
李大人虽然几十年都是个七品县令,眼力见却该有的不少,他知道这位孔家出身的丫头既然在信中那样交代,想必有后续手段。
孔玲珑对李大人道:“大人,这些水窛常年在水上横行,其家人亲眷也一定都生活在水上。看这个人年岁不小,定然儿女双全,他虽然被大人抓了,但是也会想到,如果真的供出来,会危及自己家人亲眷的安危,所以肯定咬死不会说。大人拿不到实证,也很难开堂定罪,所以玲珑想来想去,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李大人听孔玲珑一番分析,早就心服口服,说道:“少当家请说,只要不违背律法,本官鼎力相助。”
李大人心里的轻重还是能掂量的,这少当家年纪虽轻,看起来是个能办事的,自己给她一个人情,对自己日后也是有利无害。
孔玲珑微微一笑:“有劳大人。是这样,那伙水窛现在定然知道手下有人被抓了,大人不妨放出消息,说现在告状的苦主,同意私了,只要水窛愿意将劫走的运盐船送回,我们便既往不咎,放了此人。”
李大人想了想,说道:“就怕那伙人不愿意为了一个人,放弃少当家手上那么多船货。毕竟,奇货可居啊。”
这满满几船精盐,是多少万两黄金,李大人都一清二楚,那些个贪得无厌的水窛,怎么可能罢手?虽然现在扣了他们的人,但是这些贼寇之间,能有什么义气可讲。
孔玲珑说道:“大人说的很是,或者这般说吧,我孔家东巷和北巷丢失的运盐船,加起来有十船这样多,只要他们肯放回一船,来交换他们被扣住的同伙,就算他们让步。我孔家也收回状纸,事不追究。”
李大人有些奇地看着孔玲珑,这少当家倒是有趣,被劫走了十船,只要求归还一船。当然一船也是不少的数目了,原本是血本无归,若是能找回一船来,多少也是降低了损失。
李大人想明白,便应下来:“本官明白了,这就命人给那群水窛传话。具体要如何做,还要看他们怎么决定。”
孔玲珑说道:“自然,大人能帮忙抓到人,已然帮了大忙。”
玉儿立刻眼疾手快塞了一包银子过去,李大人一掂量,随即笑了笑:“放心,今日太阳落山之前,保管那群水窛就能收到本官传递的消息。”
孔玲珑谢过李大人,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李大人回身对着那个被抓住的水窛,桀桀一笑:“孔大小姐心善,还愿意给你一条生路。只要你那群兄弟同意放出一船运盐船,便把你交换回去。但凡你的人还有一点顾及到你,都不该不答应这么宽厚的条件。”
放回一船,还有九船在呢,真真是九牛一毛。连李大人都想不到他们不同意交换的理由。
可是,听见这话,那水窛的脸色,却刷地一下全白了。
孔玲珑回到孔宅,嘴角却慢慢掠过一丝笑。
玉儿这下是当真从心底佩服,说道:“大小姐真是妙计无双,一点儿也不输老当家!”
孔玲珑看了看她:“先不要得意,孔三叔纵横生意场多年,他一时想不到,说不准想想就明白了。”
孔耀光第一次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背着手在屋中踱步,焦急等着刘阿四的到来。就连孔维都是如临大敌,他们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快入夜的时候,刘阿四终于火烧火燎上门来,孔耀光看见他人,立刻一震,还没等问出什么,就赶紧去把门紧紧锁死。
刘阿四,正是那群水窛的头领。
看刘阿四面色不善,孔耀光也不绕弯子:“究竟怎么了?为何一定要今天见面?”
孔耀光混迹生意场,黑白两道当然都有路子,这刘阿四就私底下跟他有不少不沾血的交易。
反正都是有钱赚,谁不能成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