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山庄巍峨的大门在眼前,其实这庙宇有点荒凉,香火也不旺盛。跟城内那些寺庙全然不够比,也是因为这么荒凉,所以刘良月被送到这里,实际上是最狠的惩罚和放逐。
也就难怪刘大夫人这么愤恨了。
“听说那新请来的神佛就在大殿中,老夫人可要一同去看看?”孔玲珑询问道。
刘老夫人说道:“自然是去看看。大媳妇你平时对这一道也不热络,趁此机会,不如就去看看良月吧。”
刘大夫人闻言低头,轻轻说道:“是。”
于是孔玲珑和刘老夫人相携手,进入山庄内殿,刘大夫人目光看向旁边的小沙弥,让他给自己引路,去刘良月居住的地方。
这山庄里僻静的空房间一抓一大把,当初建寺庙的时候没有想到如今的惨淡香火,许多香客的房间都空着,刘良月来到这里,想住哪都随便挑。
只是这里不是刘府,房间里乏善可陈,没有大小姐喜爱的点缀,更没有丫鬟每天跪着伺候,当初刘老太爷下了狠心,连一个丫鬟也不许她带走,只有一个在山庄里生活的年过半百的老婆子,负责日常给刘良月洗洗衣服。
刘大夫人在房间门外就泪流满面了,推开房门,更是收不住泪水。
既然是清修,刘良月穿着尼姑服,连头发都没有给她梳,呆呆地坐在窗户边,哪还有半点千金大小姐的样子。
“月儿!”刘大夫人终于忍不住叫出声音。
刘良月浑身一震,听到母亲的声音,不由自主就回过神,下一刻,她风一样扑进刘大夫人怀里。
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出:“娘!你带我回家吧!我再也受不了了!”
在这里每一日,都好像地狱里一样,吃的是发馊的饭菜,半夜就被饿醒了,想使唤丫头倒茶,黑洞洞的房间里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刘良月几次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没想到看见刘大夫人,她眼前出现一线曙光。
刘大夫人搂着她,眼睛里有泪也有恨:“月儿你不要怕,母亲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回去。”
刘良月一下子心灰意冷,她抓住刘大夫人衣服:“母亲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女儿还要在这里待着吗?女儿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一刻也不能待了!”
刘大夫人赶紧安抚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这山庄根本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废弃庄子,刘老太爷那个人心里半点也没有孙女的位置,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安慰了几句,刘良月惊醒,从刘大夫人身上出来:“母亲为什么到这儿了?是不是祖父打算原谅我?”
刘大夫人那么久都不来看她,刘良月心灰意冷的,这时候刘大夫人能来,难道不是因为获得了允准?
刘大夫人只好实话实说:“我是陪着老夫人来上香的。”
“祖母?”刘良月脸上乍隐乍晴,她对刘老夫人也没有太深感情,从前唯一能体现她这个孙女价值的,就是和更不如她的程锦画比较的时候。
刘良月咬着唇:“哥哥呢?他答应会帮我,在他回京之前,他要对祖父说让我回家。”
刘大夫人脸色更微妙了起来,说起刘良月和刘邵的关系,刘良月或许是出于年幼崇拜,对刘邵的确当哥哥尊敬,而刘邵对刘良月也有那么点兄妹情,他承诺给刘良月这个话倒不稀奇。
“月儿……,你哥哥,他现在生死不明。”刘大夫人看着女儿的面色,把这个惊人事实告诉了她。反正刘良月现在被困在山庄中,这个消息,也飞不出去。
刘良月真的惊呆了,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你在说什么?”
刘大夫人把双手放在她肩上:“总之你听话,现在刘家情形一言难尽,难以说清,你不在也好。母亲为了你已经做了不少事情,等一切都安定了,母亲定会亲自把你接回去,你依然是刘家大小姐,这点母亲向你保证不会变。”
可是刘良月已经被说蒙了,她哥哥刘邵生死这一项就让她回不过神,而她有限的脑筋已经编造出了一种事实,这个事实让她激动:“母亲你说,哥哥是不是被孔玲珑那个贱人害了?是不是?不然他怎么会好端端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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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章 仁至义尽
刘大夫人上前一步捂住女儿的嘴,呵斥道:“别乱说!”
刘良月觉得委屈,特别是把刘大夫人盼来了,亲娘却对自己这么严厉,任谁心里也接受不了。
刘大夫人松开她,神情复杂又严肃说道:“你莫凭着一时恼怒就随口谩骂,别以为这庄子上没人听见,告诉你,等被人听见的时候就晚了!”
刘良月委屈:“你为何还要为了那个孔家贱人说话?!难道我在你心里……”
刘大夫人皱了皱眉,却也心疼:“行了,你哥哥的事这次和孔玲珑一点关系也没有,非要说的话,纯粹是自找。”刘大夫人冷哼。
没想到刘良月却道:“我不信!咱们家的祸事就是从孔玲珑开始的!母亲你为什么要替那贱人遮掩?!”
自己女儿的性格刘大夫人很了解,估值起来根本劝不动,刘大夫人转了转眼珠子,忽然就说:“你哥哥到底是个男儿,他跟一个女人扯上关系,还危及性命,无论如何都是个大大的笑话。你非要嚷出来,难道就是为他好?”
刘良月果然被唬住了,她悻悻地半晌没有说什么,刘大夫人捏着她的手心道:“你放心,母亲一定会为你报仇。”
话说到那厢,孔玲珑跟刘老夫人进了大殿,却大殿里面空空如也,并不曾有什么新请来的佛像。
刘老夫人就慢慢回过味,看着孔玲珑:“孔小姐绕这么大圈子,该对我老太婆说实话了吧?”
孔玲珑看了眼刘老夫人:“我孔家做生意一向有一不说二,答应了老夫人的事,当然也得做得到。”
刘老夫人上了年纪,有些情绪不必表现在脸上:“孔小姐把我叫到这里,是想避开众人,告诉我救邵儿的法子?”
这样想也无可厚非,孔玲珑防着刘家人,刘老夫人其实也防着,若是两人这里达成协议,来到紫藤山庄也不为奇。
孔玲珑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看着幽深的大殿,说道:“我想请老夫人先见一个人。”
听见这话,刘老夫人就有些咯噔,刘邵的事情越少知道越好,让她见其他人,她当然不愿意。
但是大殿深处,那抹素白的身影一出来,刘老夫人就沉下了脸。
夙夜显然很早就等着了,这时他走出来,先是给了孔玲珑一个意味幽长的神情。他被当做下人一样招之则来,这世间也就一个孔玲珑能对他做这种事。
刘老夫人脸色不好,她转向孔玲珑,脸上的皱纹好像都深了一些:“孔小姐说自己做生意以诚为本,之前孔小姐信誓旦旦保证夙夜公子已经离开了咸阳,敢问现在是故意打脸吗?”
孔玲珑轻道:“不用说的难听老夫人,现在对您来说刘公子的性命才是主要的。老夫人之前谁都不相信,只想找夙夜公子,不就是因为老夫人觉得,夙夜公子能救刘公子么。”
看的出刘老夫人在忍耐,若非为了刘邵,她怎会做到如此地步。可是如今夙夜在眼前,她反倒没有当初那个信心。
夙夜敏锐察觉了刘老夫人的情绪,拢袖说道:“玲珑已经把刘公子的脉象对我说了,我有办法保住刘公子的命,虽然有些冒险,可老夫人想必愿意试一试。”
刘老夫人声音都暗了几分:“夙夜公子跟孔小姐一唱一和,请恕我老婆子眼拙,实在看不出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夙夜眯起眼眸,他说的话还甚少有人质疑过,而他救刘邵,也是为了孔玲珑,说他打主意,不如说没有足够的人情在,他都不会出手。
孔玲珑道:“那我们就让老夫人看看诚意。”
刘老夫人皱了皱眉,要让她看诚意,非得来这紫藤山庄吗,虽然她对刘良月这个孙女一般,但到底是孙女,孔玲珑把她叫来紫藤山庄,想让她看什么诚意?
孔玲珑问夙夜:“人都齐了?”
夙夜慢慢走上前,把自己身后的通道让出来,这山庄中有不少密道,通往不同房间,很适合藏人。
刘老夫人看见那密道,马上就变了变,“孔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山庄什么时候,也被孔小姐买下来了?”
孔玲珑说道:“老夫人从这密道走到房间里,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刘老夫人将信将疑,可是良久,她还是走了进去。而夙夜跟孔玲珑,都在殿外等着她。
直到里面,传来老夫人一声撞地声。
孔玲珑这才走进去,对刘老夫人说道:“刘邵被刘老太爷秘密放在这间房里,也只有紫藤山庄的住持才知道的密道。老夫人亲眼所见,比玲珑用嘴说的要有用。”
刘老夫人毕竟还是刘家人,不让她完全相信刘邵已经被刘老太爷放弃,她不会轻易和孔玲珑做交易。
刘老夫人紧紧捏着手心,半晌才从地上站起来,她目光看着床上躺着的刘邵,脸上已经蒙了一层死灰色,显然人的生气也已经没有了。
在她眼里,刘家可以倒,但是刘邵绝对不能离开她眼底。
她立时就要去找刘老太爷,可是刘老太爷的院子现在彻底封闭了起来,连她都不能进去,守着院子的,全都是老太爷的亲信,刘老夫人知道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刘老夫人这才转过身面对孔玲珑,她幽幽说道:“多谢孔小姐的诚意,只是不知道夙夜公子和孔小姐有多少把握救我的邵儿,哪怕用老婆子这条命去交换,老婆子也是愿意的。”
孔玲珑目光看向一旁:“能救刘邵的是这位夙夜公子,他的医术能达到生死人肉白骨,待会他提出的条件,他也不要老夫人的命交换。”
夙夜深深看了孔玲珑一眼,论起谈生意,还是孔玲珑来做,他要跟刘家老夫人做的交换,用这个铺垫正好。
刘老夫人把目光落到了夙夜身上,这位夙夜公子深不可测,她已经领教过,“还请夙夜公子出手。”
夙夜目光越过看向了床上的刘邵,才走过去绕着床看了几圈。他之前已经在这里给刘邵看过了,正如他说的,方法只能冒险,但值得一试。
夙夜对孔玲珑说道:“玲珑,按我们之前说的,给我打下手。”
当着刘老夫人的面去救刘邵,可以打消刘老夫人的疑虑,也可以省却很多麻烦。
就算最后救人失败,让刘老夫人亲眼看着刘邵咽气,都已经在孔玲珑盘算之中。紫藤山庄的好处,就是让刘老夫人把怒气正好转移到刘老太爷身上,让她知道,就算刘邵没有保住命,也是被刘老太爷最后一手推向了深渊。
刘老夫人显然明白了一切,她坐在床头的椅子上,苍老的脸就对着刘邵的身体。
孔玲珑跟夙夜示意了一下,夙夜拔出了一根银针,稳稳戳在了刘邵的手臂上。银针密密麻麻扎满了刘邵整个胸膛,他伤的就是胸膛,里面早已挤满了淤血,没有哪个大夫敢给他排除淤血,正如没有哪个大夫有那个手段打开胸腔。
就看到夙夜的手指在刘邵的手臂上划了下去,汩汩的血流就淌进了孔玲珑准备的木盆中,那些血都泛黑色了,还发出一阵难闻气味,可见这些鲜血已经淤积在刘邵体内多久,只怕这些血,都变成了毒物。
刘老夫人面上好像一丝表情都没有,她看着自己的孙子不断失血,看着他脸色变得苍白,好像随时都会失去最后一口气。
血已经放了半盆,孔玲珑手上拿着的还是最大号木盆,可是饶是这样,刘邵的血还在不断涌出。
即使刘邵现在是个好端端的人,流出这么多血,也是要死人的节奏。
这时,夙夜捋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拿起了刀片。
孔玲珑看了他一眼,夙夜就把刀片扎进了自己手臂,他的血是殷红色,这殷红色的血被他凑到刘邵唇边,像是清水一样喂给了刘邵。
刘老夫人的脸色,这时候才有一点动容起来。
孔玲珑则是沉下眼,安静看着刘邵的血继续装满了剩下的半只木盆。
等到刘邵的血终于变成正常的殷红色,孔玲珑收起了木盆,拿过旁边的纱布来,裹紧了他的手臂。
夙夜这时也迅速拔掉了刘邵身上的针,又过了一会儿,刘邵苍白的面色开始明显回暖。
夙夜才收回了手臂,他的手臂现在是变白,伤口处的血流缓慢,已经不肯出血了。
孔玲珑什么也没说,用纱布帮他包好了伤口,帮他放下了那半只衣袖。
刘老夫人这时终于出声:“都好了吗?”
夙夜虽说喂了半天血给刘邵,脸色看起来倒还正常,说道:“观察一晚上,不起高烧的话,应该就算没有危险。”
要一下子好起来不可能,伤筋动骨一百天,刘邵这个,不养一年半载,不可能生龙活虎。
孔玲珑眼眸下神色不明,对夙夜说:“马车就停在后面,今晚我守着刘邵,你回去休息吧。”
夙夜道:“我不妨事,已经救了他,至少要做到底。”
孔玲珑声音幽幽地:“如果他真的挺不过今晚,你留下也无济于事,你救不了他第二次。”
刘老夫人默默看着两人,这样的话当着她的面说是很不舒服的,可是她不可能去指责这两个救命恩人。两人已经仁至义尽。
夙夜仿佛体会到了孔玲珑的意思,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柔意,接着答应下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