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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武川听到那两个婢女的名字,已明白了大概。他晃着身子,朝前走了两步,抬头恰好看到悬在檐下的绿鹦鹉。那鹦鹉歪了歪脑袋,学起舌来:“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房月溪。”
    他喃喃地念了一声这个名字,猛然将面前的抱月梅枝美人瓶踢翻在地。
    “你非要与朕不死不休么!”
    那美人瓶原插着一捧时令花,此刻花枝萎落一地,无人收捡。
    他突然暴起的嗓音,令诸女子都吓了一跳,就连陆皇后也不由瑟缩一下。
    “传太医来。”萧武川负着手,在殿内反复踱步。他原本轻佻俊俏的面孔,早已布满了沉沉云霭。当他抬头扫着谢美人与陆皇后时,那一眼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两人不由想到梁妃身死时的惨象来。
    谢美人颤了一下,心里却思绪万千。
    这绛春从前约莫是小心翼翼地下药,因而陛下的妃嫔尚能有孕。但太后远去静亭山前,绛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一下下了如此之多的药剂…
    只怕陛下,现在已是无法得嗣了。
    若是陛下真绝了嗣,那他便是做不得帝王的。这皇位,终究还得轮到毫州王与竞陵王来坐。这消息若是传出宫外,只怕那摄政王立时便会开始裁起龙袍来。
    她知道了这样一个天大的消息,以后可又该如何是好?怕不是也会和梁妃落得一个下场!
    且那皇后视她为眼中钉,若是陆皇后以此要挟陛下,自此得势,她又岂能在这西宫中继续活下去?
    思绪斗转间,鹤发白须的御医提着药箱匆匆赶到。拜过陛下之后,那御医便下了帘帐,替萧武川问诊起来。
    不一会儿,那帘帐后便传来御医跪落在地的声音。随后,那年迈衰老、侍奉过三代萧氏帝王的老御医便膝行着退出了帘帐,口中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谢美人从未见过这德高望重的老御医,露出过这般模样。
    但见萧武川撩起帘帐,负手慢悠悠走了出来。他冷冷地瞧了一会儿老御医,便道:“庸医错诊,杖刑一百。”
    谢美人心口一窒——看这模样,令冬所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不然,陛下不至于为了封口,而要杀了这老御医。
    这御医尚且如此,自己又待如何?
    萧武川的目光朝谢美人扫过来,谢美人哆嗦了一下,泪眼朦胧,哽咽着开了口:“臣妾……”
    萧武川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她那双眼,几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去,抚着她沾满泪珠的眼角,低声喃喃道:“如莺,朕不杀你。”
    在旁观望的陆皇后,心里一阵失望。
    谢如莺微微一愕,眼泪愈发汹涌。她跪在地上时擦着了额头,叫那额上妖艳的桃花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一边哭着,一边听见萧武川说道:“只是,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如莺心里应当有一个谱。”
    谢如莺连连点头,哽咽道:“臣妾知道的。”
    那少年帝王拎来了檐下小金笼子,逗弄了一下鹦鹉。只是他神色阴郁,那鹦鹉大概也不喜欢他这张脸,迟迟不肯开口。最后,才说了句“大吉大利”。
    谢如莺用袖子拭去了面上泪水,心道:唯有在这等时候,她才看出来陛下与那摄政王都是姓萧的人。
    眼见着那鹦鹉懒洋洋的,百般逗弄,才肯吐出一句敷衍的话来,萧武川也不耐烦逗它了,将小金笼子又挂回了屋檐下,道:“如莺先回去吧,朕有话要同皇后说。”
    谢如莺理了理发髻,应了声是。
    待谢如莺与令冬都离开后,这含章殿里便真真正正地寂静了下来。萧武川踱回座椅上,歪歪斜斜地坐下,似一潭融了的春水。他懒懒抬手,对陆皇后说:“皇后随意坐,不要见外。”
    陆皇后沉着面孔坐下了。
    “朕有事……要求皇后。”他说。
    陆皇后微微抬高了下巴。
    她倒要看看,萧武川用什么来理由来说动她?
    含章殿里,水精帘低垂,博山香炉逸着一抹浅淡白烟。金雕玉饰、山奢海侈,俱是无言,唯有那细细帘珠因风而荡,互相击打,发出清脆空响来,半露出其后一双帝后身影。二人交颈密谈,影子映在墙上,竟好似一对恩爱眷侣。
    |||
    房太后尚在停灵,宫妃、命妇俱要进宫,替房太后守灵。便是皇后与摄政王妃,也须念经颂佛、长跪灵前。房太后的宫殿里,一连几日几夜,都期期艾艾、哭声不绝,纸钱溢地,焚香绕梁。便是那再末等的外命妇,也哭得极是悲恸,可独独为人臣子的陛下,始终不曾露面。
    姜灵洲为摄政王妃,须得做个表率,因而一直在灵前操持。净手焚香、抄写经书不说,还在房太后灵前长跪了许久。
    萧骏驰心疼她,也不想让她跪这房月溪,打从一开始就明说了“王妃大可不去”,可姜灵洲还是咬着牙去了,免得天下人又用言语鞭笞萧骏驰这个摄政王当得太肆意妄为。好在蒹葭在她的衣裙里缝了两块软垫子,这才不曾伤了膝盖。
    到第六日时,姜灵洲也有些熬不住了,便偷偷摸摸地用手捶起膝盖来。
    她瞥一眼左边,见陆皇后将洒了椒粉的帕子蒙在眼前,却也不太哭得出来,明白这是所有人都做戏做累了。就在此时,格胡娜磨磨蹭蹭地挪了过来,跪在了她身侧,低声道:“摄政王妃累不累?”
    “太后灵前,又岂敢言累?”姜灵洲挺直了脊背,道,“惟愿太后娘娘早登极乐。”
    “我看着王妃娘娘刚在锤膝盖了,”格胡娜不顾这是在灵前,竟然没心没肺地偷笑了起来,“我可讨厌这太后了,她去了刚好。我总觉得她不是好人。”
    此话让姜灵洲不由微微蹙起了眉,道:“娜塔热琴,在我面前尚好。你若在别人面前说这些,会惹来一身祸。”
    诚然,格胡娜那没理由的直觉,还挺准的。
    “因为知道是你,才敢这般说。”格胡娜偷偷瞄了一眼四周,假模假样地哭了一声,又低声嚷道,“汉人就是麻烦。我十五岁前都在草原上,那可没这样的规矩。唯一的烦心事便是族人稍有不豫,就要火烧大草原。”
    听格胡娜所说,姜灵洲能想到她年少时那无忧无虑的模样来。
    陆皇后又甩了两下帕子,蹙起了眉。大概是她那催眼泪用的手帕已不管用了,于是她唤来如意,要如意搀着自己起来。
    陆皇后歪歪斜斜起身时,身子骨一软,便朝着姜灵洲这边倒来,好在姜灵洲伸手扶住了她:“皇后娘娘小心些。”
    “谢过摄政王妃了。”陆皇后用手背按了下额头,轻声道,“本宫近来不知怎的,总是这样头脑昏沉、身子乏力,胃口也差得很,一会儿本宫宣个太医来瞧一瞧。”
    如意一听,面露惊喜之色。碍于这四下乃是太后停灵之所,这才严肃了面孔,小声道:“皇后娘娘的小日子好似也许久未来了……莫非是……有喜了?”
    此言一出,姜灵洲也不由严肃起来。
    陛下一直未能得子,此事虽是房月溪所为,但世人却常常说是萧骏驰暗中动了手脚。若是陆皇后一举产下太子,那这无端罪名便可得以清除。
    想到此处,姜灵洲愈发小心地搀着陆皇后,道:“纨扇,如意,赶紧送你们娘娘到侧殿去歇着,召个千金妙手来瞧一瞧。太后灵前有我照看着,无妨。”
    如意应声说是,陆皇后却紧紧拽着姜灵洲不放手。她不着痕迹地将捏着帕子的手搁在腹上,一双眼警惕地扫着四周,尤是狠狠地盯着角落里的谢美人、王嫔那几个,口中低声道:“摄政王妃……可否陪本宫一道去那儿?”
    姜灵洲见她一直狠狠盯着那谢美人,心下了然。
    这宫里明争暗斗、倾轧太过,从前就有数个嫔妃落了胎。有那吃错了吃的食、摔了跤的、落了湖的,这数个有孕嫔妃,竟没有一个真的产下子嗣来。现下那么多双眼看着陆皇后,她自然是担忧非常。
    想到这陆皇后乃是萧骏驰一手挑选出来送入宫中的,摄政王府也须扶持她一把,于是姜灵洲便点头应了。
    “我陪皇后娘娘一道去。纨扇,还不快去宣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  光看内容提要,竟然有了百合的错觉哈哈哈哈哈哈
    第55章 求不得
    姜灵洲起身, 陪着陆皇后离开了房月溪灵前,去了侧殿。
    一至侧殿,陆皇后便遣散了身侧婢女,对姜灵洲道:“摄政王妃,本宫有些话, 想要在私底下与你说。可否让蒹葭姑娘去一旁吃茶?”
    姜灵洲扶着她在圆凳上坐下, 道:“皇后娘娘还信不过我么?蒹葭是自己人,有什么话, 直说无妨。”
    陆皇后的笑容滞了一下。她攥起手帕, 假作拭了下额间汗水, 道:“只是此事……着实不便与外人听见, 还是摄政王妃与本宫单独留下来的好。”
    姜灵洲听了,心下微有些疑虑, 愈不肯应了。
    她就不信, 这由萧骏驰亲手捧起来的陆皇后, 还能强求她做些什么。
    “皇后娘娘这话, 我就有些不懂了。”姜灵洲笑了笑,“皇后这是信不过我么?”
    “自然不敢。”陆皇后垂下了头,低声道,“但蒹葭姑娘,无论如何都要请出去的。”
    这话一出,姜灵洲便觉得不对劲。不容多想,她转身便走。只是这偏殿的大门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合上,似还在外落了锁。两个身强力壮的中年女官上来按了蒹葭, 就往旁拖拽。
    “王妃!”蒹葭大惊失色,立时便想挣扎,只是那两个姑姑力气大得很,一下便闷住了她的嘴巴,让她发不出声来。
    姜灵洲静静地立了一会儿,问:“皇后,你这是何意?”
    “本宫并不欲做些什么,王妃娘娘大可放心。”陆皇后的声音缓缓响起,“只是有个人一直想要见王妃娘娘,本宫只是应人所托而为之罢了。”
    “皇后娘娘,你可知你这样做,后果会如何?”姜灵洲侧过头,问。
    陆皇后被她瞥了一眼,心里一虚。眼前这女子真是美极,同是身着缟衫,她便如披雪素荷,看着便让人自惭形秽。
    “本宫自然是知道的。”她稳住了心神,道,“这事儿,王妃娘娘便不用操心了。”
    说罢,姜灵洲身后便传来一阵衣料窸窣之声,原是陆皇后走远了。
    陆皇后退出偏殿后,便正了下衣衫,对如意道:“回太后灵前去。”
    “可是,娘娘……”如意满心忧意,她望着自家主子,急匆匆道,“若是真得罪了摄政王,那娘娘日后可怎么办?”——那摄政王有能耐将娘娘送入宫中为后,便也有能耐将她重新送回胶州那等乡下地方去。
    “莫慌,此事本宫自有打算。”陆皇后扬眉,如此道。
    她根本不曾有身孕只是说来哄一哄姜灵洲罢了。
    那日在含章殿里,萧武川与她点明了前路,令陆皇后茅塞顿开,这才答应助萧武川放手一搏。
    她虽是萧骏驰选来送入宫中的皇后,可这“皇后”二字,也需要是帝王之妻,方才算有意义。若是萧武川不再坐在那龙椅上,那她又算是什么皇后?
    如今萧武川已无法再有子嗣,此事若是让萧骏驰知道了,怕是这大魏江山第二日便会易主。与其等待东窗事发,倒不如提前出手,好保住萧武川的皇位。
    她妙眸一转,想到从前诗宴时,姜灵洲所说的话来——高僧为姜灵洲批命,说她“凤翼攀龙鳞”,那岂不就是皇后之象?若萧骏驰真取萧武川而代之,可不就是应了这句话?
    想到此处,陆皇后心底涌出一股冷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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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灵洲待着的这偏殿里极是清净,似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太后灵前的恸哭之声。听着这模糊朦胧的哭声,人便仿佛如坠阴泉一般。
    她一个人站了会儿,便觉得身子冷得厉害。
    她仔细一想,还是不明白那陆皇后哪儿来的底气对她做这等事。得罪了她,便是在太延没了摄政王府这个背后大树,那日后这陆皇后,又怎么在西宫里继续过下去?保不准哪一日,她便被摘了后冠、打入冷宫。
    明明是捏在手心里的提线傀儡,却生出了什么别样心思。
    这宫里,是出了什么事罢?才至于让陆皇后胆敢背叛她。
    忽而间,屏风后响起了一道怪异声,原来是一只鹦鹉,在叽叽喳喳地嚷着“倾国倾城、倾国倾城”。姜灵洲转过身来,却见萧武川提着小金笼,慢悠悠从纱屏后踱了出来。他发上冠玉皎晶,一身姿仪彰煌。若非面上浮着轻薄的笑,也可谓是霞姿月韵、清风霁月了。
    “早先就和三婶婶说好,要三婶婶到朕这头来看鹦鹉。只是三婶婶总不来,朕也只能恳请皇后帮忙了。”萧武川逗了一下那鹦鹉,将这金笼挂在一旁。那鹦鹉蹲在金澄澄的笼子里,披一身绿,额顶一撮红黄相间,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悠着。不一会儿,便张嘴吐出一句“倾国倾城”来。
    “原来是看鹦鹉,”姜灵洲笑了一下,“早说不就好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除了看鹦鹉,确还有些旁的事儿。”萧武川笑了笑,一撩衣摆,坐了下来,“三婶婶可知道,原本你应嫁的人是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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