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戒北点点头,背对着她套上了白衬衫和长裤。
这地方炎热,来时那一套已经不适宜穿了。
方辞也穿上了裙子,跟他一块儿出了门。出门前,在桌上压了一张纸条。
这会儿已经是半夜1点了,头顶繁星点点,倒是难得的万里无云的好日子。
方辞舒展了一下手臂,忽然背过身去,看着他耍宝似的举起了手,往后倒退着走,嘴里数着绵羊。
方戒北单手插入了兜里,提醒她:“这地方路面不平,要是磕了碰了,摔个狗啃泥,我可不送你去医院。”
方辞哼了一声:“你少乌鸦嘴。”
方戒北也懒得说她了。提醒这种事情,说一次就够了,人家要是不听,多说几遍也没用,照样左耳进右耳出,阳奉阴违。
方辞看到他眼底那一点儿淡淡的嫌弃,好像她多么幼稚似的,心里就不爽了:“小时候你也这样,你是不是一直都瞧不起我?”
方戒北失笑,挑了挑眉:“小辞,你有什么能让我瞧得起的吗?”
还别说,她的懒、成绩烂,还爱打架,这是出了名的,后来在他的管教下才算收敛了点。有时候,方戒北真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怎么就瞧上这小祖宗了?
安静下来思考的时候,好不容易才能找出她的星点优点。
长得好看、性格开朗,跟她在一起,很放松。这算是最大的优点了吧?除了这个外,还真找不出别的了。可也真是奇了怪了,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啊,还就喜欢她这种性格,大院里那些长辈,哪个不提起方辞都是竖起大拇指的?
他爸也是,瞧他各种不顺眼,偏偏对方辞和颜悦色,从来不说一句重话。
可对他呢,从小就是板着张脸的。
“你想什么呢?”方辞问他。
“想我爸。”
“方伯伯?想他什么?”
方戒北云淡风气地说:“在想,我是不是他捡来的,从小到大就没瞧着我顺眼过。”
方辞怔了片刻,吐槽他:“瞎想什么呢?你们俩,我看就是同性相斥,性格太像了,又都那么好胜,你爸既为你感到优秀,又觉得自己的风头被抢了呗。”
方戒北觉得好笑:“你以为我爸是三岁半啊?小孩子攀比?能别这么幼稚吗?”
方辞居然没有生气,笑嘻嘻地冲他眨眼:“你还别不信。大人啊,有时候跟小孩子是一个样的。当妈的看女儿不顺眼,老子看儿子不顺眼,这是常有的事情,甭管你是优秀还是混。他们心里是爱孩子的,但就是爱挤兑挤兑,操练操练。”
方戒北想了想,失笑一声:“好像还挺有几分歪理的。”
方辞不倒退了,扑过去,双手挂在他的脖颈上:“从小到大都这样,明明心里可稀罕我了,嘴上总要挤兑几句。方戒北,也别老说你爸了你不也是这样?小气鬼,喝凉水!”
方戒北说:“这么亲热?”
方辞捧住他的脸,狠狠啃了一口,还以意犹未尽地砸吧嘴巴。
方戒北不耐地伸手去擦脸上的口水。
方辞无理取闹起来:“不许擦。”
方戒北不理她,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小坏蛋。”
方辞仰头,不服输地看着他。
月色里,方戒北英俊的脸一派镇定从容,英姿勃发,眉宇间有种让人着迷的气度,纯粹又宁静,好像只要跟他在一起,就算天塌下来也没有关系。
她的心忽然安定下来,感到了一种甜蜜的安全感。
两人对视了会儿,他握住了她的手。方辞缩了一下,不过没挣开,笑嘻嘻跟着他往前面走去了。
后来,两人沿着街道走了短路,在一家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方戒北说:“以后别再提童柯了,等完成了这次任务,过段时间,我带你去见她哥哥。”
“她还有哥哥?”方辞没明白他为什么提这个。
方戒北点头,侧对着她思考了会儿,郑重地回过头,望着她:“她哥哥,叫童尧,是我战友,以前救过我的命,而且,是为了保护实验区才昏迷到现在的。”
他总是话说一半,但方辞也能明白个大概了。
他这个人性格孤傲,不是个喜欢为自己辩解的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结果都是这样——这是他以前跟她说过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因为,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自己的选择。当年,他逃婚虽然事出有因,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犯了错,所以,从来没辩解过——
“当年……是因为她哥哥?”
方戒北沉默了会儿,静声说:“她打电话给我,说她哥快死了,有遗言要和我说。我是不可能丢下童尧不管的——”他按了按胸口说,“……这儿,过不去。我总觉得,我欠着他的。”
方辞沉默了。
方戒北回头,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地跟她说这件事:“我有时候在想,他那会儿为什么要救我?因为我是他战友,是他的兄弟?可我们那会儿,其实认识不过两年。”
“……”
他低头苦笑:“我这个人,其实臭毛病挺多的。不喜欢欠人,可偏偏一辈子都欠着别人。”
方辞也没办法劝他不要钻牛角尖。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他这人就是这样,没办法释怀。怪不得从六年前开始,他就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了,心里总像是藏着事儿。
第075章 耳钉
司仲城没想到, 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方戒北。
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偌大的赌桌, 周边一堆人却只是在旁边看着。司仲城站在外围, 一眼就能看出, 那个男人是这张桌子上的主角。
荷官是个三十来岁的白人,额头正不断沁出汗珠,平日的意气风发早就荡然无存,像是个即将被逼卖身又不得不上的良家小媳妇。
方戒北拿起筛子,放在掌心,略阖了阖眼。隔着那么远, 司仲城仿佛能看到他乌黑的睫毛投在白净的皮肤上, 那浅淡又安静的阴影。
有的人,看一眼就忘了, 可有的人,只消一眼,就让人印象深刻, 哪怕再过四年, 在茫茫人海里也能第一眼辨认出来。
方戒北此人,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从容、纯粹、矜贵,跟周围那些浮躁、喧嚣、贪婪、愚蠢……都截然不同, 就如鹤立鸡群。
司仲城有些恍惚地想起四年前曾经在西北的边城初次见他的情景。
曾经一度, 他也想成为这样的人。不过,人的命运总是不由自己主宰的。
秘书在他耳边说:“他已经连赢十场了, 几乎是无往不利。是不是需要……”
“不用。”司仲城说,“只是小事。”说完就带着人离开了。
他早就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了。不管是无意还是别有用心的接近, 都跟他没有关系。严格来说,方戒北对他算是有救命之恩吧。不过,那又怎么样?那是他的工作。
上了路边停靠的一辆迈巴赫后,司仲城翘起了腿,冷淡地翻开了垫在膝上的笔记本。
“阿布。”
年轻的司机从前座转过来,露出一张言笑晏晏的俊脸,诚恳地说:“是的,先生。”
司仲城低头想了想,说:“吩咐下去,刚才在赌场里那个人,不管他今天赢了多少钱,都不要去管。”
阿布怔了怔:“老板认识他?”
他眉心一拧,冷声道:“你问的太多了。”
算是还一个人情吧。
阿布不再多问。引擎发动后,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夜色里。
……
方辞开门后,看到了方戒北。
她让开点路,回身给他倒了杯水:“怎么样?”
方戒北接过来,喝了口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个?”
“……”还卖什么关子?
看她一脸难看的表情,方戒北笑了:“今天我去了他在城西索尔街的赌场,从下午4点到晚上11点,共计赢了1500万美金,他来了,又走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还记得我,念着旧情,所以没让人把我乱棍打出去。”
“可他也没认你。”
小六从一旁过来,也递给了方辞一杯水:“说明他也不想和方团长扯上什么关系。”
方辞仔细一想,不是很懂。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心,这也没差啊。既念着旧情,又不愿意相认。
这是几个意思?
方戒北给她解惑了:“这笔钱,大概是为了还我当年的人情,顺便跟过去的他一刀两断吧。”他看了方辞一眼,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这个家伙,这会儿跟他老爹一样,都不好对付。这次试探,以失败告终。”
方辞怄气:“不准捏我脸!”
方戒北偏偏不松手,又捏了两下,淡淡说:“吃什么了?最近脸都圆了一圈了。”
其余人都笑起来。
周宜雨心里不对付,开口说:“也不全是失败,至少,试探出了他是个什么态度,他约莫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怎么样,在占山和他之间,我觉得还是他比较容易接近,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方戒北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周宜雨心里一喜,却见他拉了方辞,往门外去了。她心里又是莫名一空,嘴角的笑容有些勉强。
……
“拉我出来干嘛?”方辞被他像只小猫似的牵着,好不容易才能赶上他的大长腿,心里挺郁闷的,“走不动了!”
方戒北面不改色地说:“以后要是跑路,没人回头救你,提前练练你这小短腿,免得给大家拖后腿。”
他永远知道怎么样戳她的死穴,方辞那个气的:“方戒北,你个混蛋!”
方戒北说:“骂吧,出出气,别憋着。”
方辞:“……”
出了小镇,往前走了几百米便是繁华的商业区。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口,方辞不由感慨,不过相隔百米,便是天与地的差别。
这地方的贫富差距,远不是肉眼所见可以想象。
这让她想起四年前,第一次去非洲做志愿者参加救护时的场景。其实,非洲也不是电视上和她以往想象中那样到处战乱,战争、自相残杀,到底还是局部,也有很多繁华的大城市,与她曾经到过的大城市大同小异。
一样的钢筋混泥土,灯红酒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