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的山是我的情,熊熊的火焰是我的爱——”
显然老天爷知道他对这纸人没爱,这次连火苗都不蹿了。石子砾也不在意,他玩得正开心,扭着屁股继续唱:““baby~你的爱是火,我的心是火,爱情就是火,我们就是火——”
封郁眼皮一跳,把上课开小差还噪声扰民的小师弟抓到身边来坐好,把他两腿盘好,又把两手但在膝盖上,捏两个兰花指,摆娃娃似的摆出打坐的姿态,斜了他一眼。
石子砾纳闷问:“难道不好听吗?”他对自己的声音很有信心啊,咱靠的就是嗓子吃饭。
封郁眼皮也不抬,特别冷淡:“好听。”
封郁是只风雅的妖,石子砾唱的也确实好听。他盛着一肚子的赞美,如“歌声悠扬如清晨稀薄日光下半透的香樟叶,滚着微点露珠”这等酸话也一抓一大把,然而想想人情歌又不是唱给他听的,这行为不值得提倡。
石子砾低头一瞧,见那纸人受了各色火焰灼烧,表面光滑如新,嘴部仍蠕动不住,显然是在无声痛骂他。
封郁道:“你召唤来的火焰,虽非凡品,但内有驳杂,并不精纯,他不怕也是有的。”又提点,“今日,他叫鼠大一把火乱了阵脚。”
这不过是个凝魄中期的小妖怪,攻击手段也华而不实,不值得放在眼中,师弟早玩完了,早安心学习。
石子砾眼睛一亮,能吓得慌了神,显然是那火能真的伤了他。鼠大是只老鼠精,但在讲究出身血脉的修真界,真一普通老鼠,也没修到凝魄期的命。
鼠大准确说是只火鼠,非凡间网游游戏中那种一二十级的小怪,而是古代汉族传说中一种奇鼠,又名火光兽,毛皮火烧不毁,在《神异经》、《十洲记》都有记载。
各朝诗人屡有写诗用到火鼠这一意象的,千百年来,为火鼠一族积聚了大量福泽。火鼠隐居在南海尽头的火山里,数百年未有族人出世,鼠大承一族气运而生,出生二十年就开启了灵智,是全族的希望。
果然一提到鼠大的名字,那纸人蠕动的嘴部停下了不说,整个五官都消失了,纸片上繁杂精细的衣服花纹也不见了,粗看就成了普普通通一张纸,再怎么戳仍是装死。
石子砾挤出狰狞之色,逼问:“你身上怎么没有妖气啊?”
纸片上冒出来个凸起,声音细声细气的:“我是一幅书法成精,被凡人日日把玩,沾染了太多人气,其中还有帝王的龙气,自身的道被冲得七零八落,妖气和妖力一样稀薄。”
“怪不得。”石子砾恍然,这家伙明明凝魄中期的修为,却弱得很,一根指头就能戳倒。
这话有点伤人,他没说出来,想想这小子根基不坚,也没称手的法宝,只能挥舞着纸片糊弄人,他的路只能越走越窄。
那纸人求道:“我不该主动挑事,实在是刚升了凝魄中期不久,想着试试自己的深浅,冒犯了几位,对不起,对不起。大家都是妖修,你们都是天之骄子,大道可期,高抬贵手放我一码吧!”
他说得可怜至极,散修的日子也当真不好过,想想三校在外走动的最低也是凝魄期的修士,他自己也才凝魄期,能欺负了谁去,也只有被人欺负的命,满心的凄惨悲凉,忍不住哇哇大哭。
纸人表面好似敷了一层蜡,泪珠没有浸没纸张,反而浮动在其上,滚来滚去,滴滴答答落在桌子上。
“……”石子砾活这么大,头一次见人哭鼻子,一时手足无措,想了一会儿才道,“你拿自己的神魂立誓,日后不伤我蓬莱学子,我便放了你。”
纸人仍是哭了一阵,慢慢才收了眼泪,抽抽噎噎得把左手放于眉心,右手置于丹田:“我活于世间一天,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位蓬莱仙家学院的学子,妖神在上,若有违此誓,修为尽散,妖丹泯灭,三魂俱失,七魄皆亡。”
他一边说着,身形变大,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脸上尤有泪痕,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跟石子砾击掌。
一道深紫色的锁链从两掌间生出,隐入少年眉心处,铁链抖动,传来上锁的哗哗声。
誓言已成,石子砾打开帐篷放人出去,回到自己房间,就听封郁叹道:“让人哭两声就乱了阵脚,你这样可不行。”
石子砾搓了搓脸:“我瞧着也怪可怜的,人又没干多丧心病狂的事儿,算了吧。”一个娃娃拿着水枪要抢劫八个成年人,这都不算谋杀未遂,这叫脑子不清楚。
他有记忆以来,基本上都是在校园内度过的,行事就单纯稚嫩些。非只他一人有这毛病,近百年出生的小妖,没经过战火的打熬,都一团天真孩气。
这一茬很快就掀过去了,让母文光高兴的是,第二天再碰到有人来犯,几人反应都更为迅捷,四人合力制住来人,另两个纷纷祭出法宝,封锁四方天空。
他们已经入了燕京地界,远远能望见皇城,龙气早散,唯余点点金黄色光斑,徘徊在皇城上空数百年不散,执拗地回忆着往昔的辉煌。
这些光斑,早已没了生前的记忆,只剩点点执念,却也是炼器的好材料。只是帝王龙气最为难缠,正派修士不愿轻易招惹,等闲魔修抵不过皇城自带的万民正气,任由它们盘旋。
八宝山在燕京西部山地附近,越接近目的地,来袭者越多,最为惊险的一次,他们刚经历了一场小战斗,就迎头撞上了一个神游大圆满期的魔修。
两位领队终于出手,封郁放出吞月天狗护体,纵身同那魔修战在一处。母文光衣袍如流水般舒展,将六个学生团团围拢,收入袖中,不忘将袖口朝外,方便他们观战。
那魔修一身藏青色法袍,不拼法诀,一个照面就纠缠上来,身如鬼魅,锤、砸、劈、绕,手段变化多端。
母文光讲解:“他法宝欠缺,明知我二人已有中期修为,仍悍不畏战,果真有几分倚仗。这人的原型,应为某种歹毒阴狠的软兵器,才能如幽灵一般,变化自如。”
正派修士战斗,多为相隔数里互相砸法诀,节奏颇慢,还有空叨逼叨,你嘲我一句我讽你一回。
如这等近身战,母文光自忖是要落於下风的,怕对方打得便是这个主意,趁人不备先近身强杀一神游中期的对手,留下一人徐徐图之,至于剩下六个炼体期的小家伙,根本不在他眼中。
他瞧着封郁神色冷然,进退自如,袍角都没让碰到,心中自愧不如,叹道:“都说封学弟能一战淬体期大能,我原以为是好事者吹捧,今日一见,方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他是排行榜上少有的还未同封郁较量过的,封郁是出了名的难以约战,母文光本也有一较高下的意思,让石子砾揍过后这念头就淡了,等到亲眼瞧见封郁战斗,更是死了这心。
他想七想八得感叹了一番,口中道:“都专心看,学着点。别光看封学长,瞧那魔修举止,他这套功法极为纯熟,腾移之间丝毫破绽不露,招招狠辣。”
余下人等早瞪圆了双眼,将法力汇聚于面部,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错过了精彩瞬间。石子砾却知道母文光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如那魔修这一招,他竟然瞧出来了两个破绽——禁不住心下走神。
盖因这类攻击手段,封郁在竞技场中曾经给他施展过,他努力拆解了大半,剩下小半实在破不动,让封郁狠狠修理了一番。
这次出行,经历大大小小的战斗也有七八场了,足够石子砾深刻意识到他的战斗意识远超同阶伙伴,甚至比母文光还要强那么一点点。
——世间可能有修行的天才,但从没有生来就知战斗技巧的天才,这是封郁数十年在大竞技场中,不断变换攻击法门,一招一式耐心调教出来的。
这等恩情,不会因封郁每次都把他打得屁滚尿流、满地找牙而被抹杀。石子砾生性疏懒,若非有这么一个人日日鞭策,他进境也不会如此迅速。
骤然看清师兄的良苦用心,石子砾深为感动。
当天晚上,他们行至八宝山地界,母文光掏出帐篷来,打发大家各自安歇。
封郁正待盘腿打坐,就见石子砾缓缓走进来,手背在身后,瞧着他的目光格外柔软,还带着几分羞涩。
封郁心头一紧,垂了一阵眸,半晌方又看向他,音调极轻极轻:“你——作什么?”
石子砾笑道::“师兄,你把鞋脱了,脚给我。”
封郁是唐时成精,古人素爱将“脚”作为性‖意向。封郁喘了两口气,神色复杂难名:“你、师弟……想不到还有这、这个癖好?”有那么一点点超出了他的下限,但师弟喜欢的话,他……
“什么啊?”石子砾皱了一下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个盆,“我给你洗脚。”
封郁:“……修真者不染凡尘,何必虚掷光阴……”干净得很不用洗,想怎么玩?
“那也还是得洗洗,”石子砾不擅长煽情,但很有诚意,特意背了《水的感恩——我给妈妈洗脚丫》小学生文摘400字,此时深情款款道,“师兄对我恩重如山,这情、这债,我是永远无法还清的!我只有平时做个有心人,抓住点点滴滴的机会,关心你,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回报你——常陪老人聊聊天,常帮老人做些家务,常给老人洗洗脚……”
他师兄果真十分感动,虽不在竞技场中,也将他打得屁滚尿流、满地找牙。
作者有话要说:
封郁:谁都不准笑,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第12章 物理老师么么哒
石子砾一脸的生无可恋,横在床上挺尸,封郁喂了颗丸药哄他,都叫他呸呸吐掉了。
封郁靠了过来,眸中两轮弯月沉浮,目光极软:“不是喜欢我打你吗,怎么还生气了?”
因着上次在竞技场生了许多是非波折,又碰上莲仙人出关,他许久没跟石子砾动手了,今日重温,竟然颇觉怀念。
封郁以往只觉石子砾身上有股浅浅的奶香,嗅起来叫人舒服,但今日一闻,别有一番滋味,竞技场中的记忆层层叠叠扑来,纠缠的肢体,低沉的呜咽,搅动了他的心神。
妖怪发情期结束后,会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性冷淡期。封郁却醺然欲醉,猛然觉察到丹田中吞月天狗躁动不安,已经开始模拟交合之态,不敢再放肆,忙从软榻上下来,退了两步。
封郁为人极为自持,冷静下来后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失态至此。他心头一凛,忙另取了一颗疗伤圣药,拍进石子砾嘴中:“起来。”
石子砾觉出不对,嚼也不嚼直接咽了,跟着跳起身:“怎么了?”
封郁不答,牢牢牵住了他的手,眉心黑光闪现,狰狞犬首破体而出,双目猩红,声威赫赫。
吞月天狗声嚎阵阵,以浑厚法力震破了帐篷内隔绝出的小空间,显出了各个空间中各态景象。还有宿舍原在吵架,一人正对着鼠大怒喝:“我真是受够——”骤然周遭变幻,吓得咽了回去。
石子砾瞧出端倪,一手指天,念道:“雨露长纤草,山苗高入云。”
山苗从地表钻出——其实就是土堆,越长越高,眨眼间将帐篷的大空间也给撑破,露出外面的景色。天空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碧草疯长,将蓬莱众人围了一个圈,护在中央。
母文光吸了一口气,赞许地点点头,燕京气候干冷,如今四下湿润,更有利于他战力发挥。
帐篷被撑破,本来还懵懂的众人方醒悟过来——只见密林之中,枝丫之间,缠绕着高低起伏不定的红线,每根线上都挂了金铃,在风中铃铃作响。
有人放飞剑去攻击红线,红线柔软坚韧,鼠大放火过去,也根本烧不断,反倒震得铃声响了几分。
四面八方的铃声直钻耳朵,石子砾甩了甩脑袋:“头疼。”
他状态还好,但有几人面上明显露出惊惧之色,但此情此景,本不至于让他们失态至此。这铃声好似会迷惑人的心智,蛊惑头脑,放大人心底最微小的情绪。
石子砾恍然,怪不得他能蠢到给封郁洗脚,封郁能失态到出手打他,他被打后格外气恼,原都是被铃声蛊惑了,但若说让他想,还真想不到这一节,钦佩地看了封郁一眼:“师兄大才!”
封郁面容冷峻,并不看他,道袍一挥,将他护在身后,目光四下逡巡,忖度这红线的机巧,以待破阵。
母文光神色并不凝重,心下却已慌乱。凝魄期的学弟们见识浅些,尚在懵懂着。他二人一见这红绳金铃,便猜到来者何人。
这是淬体大圆满的魔修,离炼虚期也只有一步之遥,自号红练老祖,凶名赫赫,最喜生食修士心肝,汲取其中元气修炼。他虽有三四徒弟,但这阵足摆了八十一粒金铃,他徒弟是没有能耐摆出的,当世唯有他一人尔。
母文光暗叹倒霉,这等人物,十余位神游期修士历练时一并碰上,尚有一搏之力,他今日带得却是凝魄期的小队伍,斗是斗不过了,逃都未必能成。
铃声清冽,他越想,神情便越凝重,只觉上天入地,再无生路,自己一人身死还罢,累得全队覆灭,于蓬莱实是莫大的损失……
石子砾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万籁俱静,阒寂无声。”
仅为一人隔绝听觉,便生生抽竭了他丹田内大半片星辰,石子砾心下暗惊,方知为何母文光未战便被铃声影响,这次的敌人超乎想象。
母文光醒过神来,也抽了自己一巴掌,同封郁对视了一眼,皆知对方心意,微微摇头,暗中传音:“你先走。”此时护不住所有人周全,逃得一个是一个,封郁成功脱逃的可能性远大过他。
封郁道:“纵使侥幸求生,日后也当死在心魔之下。”抛下同伴,未战先逃,他不屑如此。
他凝神观察红线布局,不断掐指测算,盏茶时间后方道:“有了。”仓促之间,他推演不出生门,却寻到了死路,向着八卦阵离卦方向而去。
离为火,为日,为电,为中女,怕是红练老祖所在。母文光也不多说,拔剑朗声笑道:“我素来瞧你不上,想不到今日死在一处。”另向其余人暗暗传音,“我们去会会他,你们想办法破阵。”
石子砾却问:“没觉得奇怪吗,咱破了帐篷后叨叨这么长时间,这阵法怎么还没动静?”那红练老祖莫非也有恶趣味,得先看猎物垂死挣扎,戏耍够了才吃?
话音刚落,红线抖动不住,八十一颗金铃和着某种韵律,发出清冽之声,声波铺天盖地而来,一个照面就将石子砾召唤出来护体的野草阵击得粉碎。
石子砾暗骂自己乌鸦嘴,这声音搅得他头痛欲裂,以法力护住耳部也收效甚微。
这声音不仅能影响神智,连魂魄都能伤到,细细密密,绵延不绝,凌迟也不过如此。众人哪里还有余力破阵,纷纷盘腿默念清心咒。
小半个时辰后,一人毫无预兆地爆体而亡,他修为虽稍高一些,法力却不足,承受不住如此密集的音波冲击。
鼠大本就胆小,经此一激,理智尽失,双手撕扯面颊,口涎漫出,如野兽般嘶嚎。他张嘴大叫了什么,一手欲拍入眉心,就要自断生机,被人一把抓住了。
石子砾眉头紧皱,把人重新摁到地上坐下。他尚还能自持,但丹田中的氐土貉已然发了狂,满地刨坑,将自己早先埋着的物件都翻了出来,冒着白雾的果子啊,一瓶疗伤圣药啊,小霸王啊,psp啊,3ds啊,手机啊……
石子砾盯着那手机看了几秒钟,冷不丁一个激灵,口中念念有词。
“不问不行,推拉不转。
呼救被拒,烦干得干。”
这好像是近几年才出的新诗,他偶然在微博上看到过一眼,作者是谁早不记得了,但他记得这诗的名字《说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