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叶云尧听到这些话,神色复杂。
秦意之的过去对他而言不过书本上的寥寥几笔,过去如何,差距多大,未来怎样,都是不可知。
也不知为何,心中不大舒服,堵的慌。
总是从他人之处听到秦意之的一词半语,而他对他,又了解多少呢?怕是从来就没了解过。
既知他是秦意之,那么有些事,就要重新审视了。
修玺临思索几番,心中考量。
雾沉国向来是他与兄弟们的记挂,雾沉国的幻术在他们手中发展到顶峰,可是每一届国主前来祭拜之时都能察觉到幻术的消亡,一代不如一代。
曾以为雾沉国将亡之时,九连山中进来了一位少年。
那位少年,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在他的身上,他们看见了曾经消失许久的东西,雾沉国,必然会因为他而发展壮大。
外头局势复杂,但他们无法出去,一切只能交给修久澜。如若在此时,卖秦意之一个人情,换他与修久澜一同守护雾沉国,这笔买卖,该是不亏!
虽从秦意之尸首上探查到了一丝阴邪,但对他们而言,不论你是正是邪,若能护得雾沉国安稳壮大,便比什么都重要。
思及此,修玺临忽而改口,对他们道:“白沚兮,我可以救。同样,我也可以为你指路。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需与我族现任国主修久澜共护我雾沉国,保我国千年兴旺,万年长存。”
修玺临当真一点也不客气,条件提的理所应当。秦意之听到这个条件,笑了笑,一口应下:“这自不必你说,我也定会护雾沉国不灭。”
修玺临奇怪他怎的如此好说话,这个要求可不是好办到的,说的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但秦意之似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秦意之心中早就有了打量,其实修玺临就算没有提这个要求,他自己也是会做的。毕竟,他欠阿修太多东西,还,该是还不上了,要他如何,他都是愿意的。
二人一拍即合,修玺临道:“白沚兮交给我,我会救他,但是你自己的事,只有你自己能办到,我指你条路,从我地宫下去,可到地心火处,那个地方名曰火无涯,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但要记住,火无涯可焚尽万物,须得小心。”
白沚兮于秦意之是昔时同窗好友,他问:“等我归来之时,国主可否给我个完好的沚兮?”
修玺临昂首而立,笑了笑:“自然,秦公子想必也是重诺之人,我答应你的事自会办到,你答应我的事也请放在心上。我会将白沚兮的心与魂魄收回来,至于风写意,可将他养于九连山中,白沚兮今后可随意出入九连山,照看于他。至于他何时能醒,这个,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别人愿意帮忙,已是大德,没有理由再去强行要求别人。
能帮的也就帮到这里,白沚兮与风写意如何,全看他们自身了。
将沚兮交给他们,秦意之眼中神色不明,看向远处被夜明珠点燃的尽头,那里,仿若无尽深渊。
如此多年,一个个从他身边消失。他也不过是转瞬千年中的一幕光景罢了。该走的,还是要走,改去的,依旧留不住。
万千世界,斑驳光影。
瞬瞬之间,已是千年。
人在变,心在变,瞬息万变。
若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叫他在意的,便是他年少时期的伙伴们了。
沚兮于他,是昔年好友。
也不知救他是对是错,秦意之有一瞬间的动摇。若沚兮醒来,风写意长眠,留他一人于世,到底是幸,还是不幸。要他日日面对沉睡不醒的风写意,这是否又是一种折磨。
复杂神色从眼中过,叶云尧准确抓住那一幕。
秦意之转头看修玺临离开,扭着头,无言。
忽的,手心窜入微微凉的柔软,他惊讶的转过头去,看见凝视他的叶云尧。低头看下去,见自己的手被他稳稳包裹着。
“你……”秦意之抬起手,递在两人中间。
“别多想,若不醒,他们永远也不会相聚。”叶云尧别过头,淡淡而道。虽语调清冷,耳畔的微粉却很好的泄露了他此刻的心神。
无声的扯着嘴角笑了笑,秦意之眼中满是道不明的光影。
你呀。
手中触感温凉,心却暖了起来。
第50章 乌鸦嘴在此
修玺临将二人送入火无涯的入口处, 叮嘱了几句便去做自己的事了。
这一处,火焰肆虐的热气滚滚而上。秦意之朝下方深不见底的洞穴望去, 眯着眼睛感受热浪的翻滚。
洞口虽小,里头却是别有洞天。
距离颇远, 却已经能感受到内里的危险重重。
这处是修玺临地宫的后方, 是座独立的小山头,有一方石台,上头有未燃尽的烛火。
看样子,似乎有人常来于此。
但秦意之对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兴趣,他此刻的心神全都飞到了地底。
底下熊熊烈火在翻腾,他看了好半晌, 缓缓转过头来。
内心无比悲哀:阿修是有多恨他, 居然将他尸首藏在这么个地狱般的洞穴中!
日日烈火焚烧,夜夜岩浆炙烤。
他的身体,怕不是已经化成灰了?
气愤的挥舞着拳头,动了动胳膊伸了伸腿, 大有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叶云尧拦住他:“你要做什么?”
“下去啊。”秦意之朝下方努了努嘴:“我尸首就在这下面, 不下去我怎么拿?”
“你可知这下方有什么?你下去怕是会被蒸发的一丝不剩。”皱紧眉头, 叶云尧分外不爽他这决定。
且不说他这身体普通至极,就是有修为的人都不一定能活着从下面走出去。
他又道:“你就这样下去, 太危险, 我替你下去看看, 免得白白丧了命。”
“欸。”秦意之拽住叶云尧的手,在他手心挠了挠, 道:“我本就是死人了,还怕再死一次?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去下面,相信我,我会没事的。”
“怎会没事,身体没有灵力的保护,你的灵魂会直接被炙烤,到时魂飞魄散,神仙也救不了你。”
以往叶云尧与他争执个几句也就罢了,但此时,他决然不会让步。
“你在上面等着,我去。”语气不容分说,叶云尧朝洞口而去。
秦意之在后头望着他挺直的背,和坚定的步伐,歪着脑袋好好欣赏了一翻。
有人如此对他,这种感觉,挺好。
但是,我怎么会让你下去呢。
危险的事,我一个人去面对就好了,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
叶云尧在秦意之面前,向来大放空门,将背完全对他敞开。
因为相信,而不去防范。
以至于此刻,当他突然发觉浑身酸软不得劲的时候,他才惊恐的厉声吼道:“秦意之!”
下方是地心火的源头,你去会死的!会死!
从来不曾怀疑他会在身后对他出手,叶云尧气的红了眼,他怒瞪而视,浑身无力瘫软在地。
“你若敢走,我定叫你后悔。”
“叶九。”秦意之背对而立,他转过头来,对他笑了笑:“你真傻,我说过,我会没事,就一定没事。身体是我自己的,危险的事,我来做,你不要每次都对我这么好,想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起扛了。我也是男人,我也很强。我秦意之,从来就没有怕过什么。我要的,不会得不到。你等我回来,可能时间会很久,可能会很漫长。但是我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你。”
他低下头,眼底的光晕看不清。
半晌,低低呢喃:“因为,很多人,都会离我而去啊。”
忽而,伞面撑开,玄色伞遮挡了他的身影,叶云尧眼眸蓦地睁大,悚然怒瞪,大叫:“秦意之!!!”
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将伞从身后移到了身前,打着伞,他回头朝他习惯性的笑了笑。明明是平淡无奇的模样,明明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眼睛会那么亮。
亮至深处,是那般痛?
秦意之口唇微动,悄无声息:“等我。”
执伞而落,纵身一跳,叶云尧眼睁睁见他跳了下去,洞口瞬间封层,什么也看不见了。
腿脚一丝力气也使不上来,从来都云淡风轻的叶云尧此刻狼狈的不像样。跌在地上,蓝衣上沾染了泥巴,脸色白若透明毫无血色,但是那双眼睛却如要吃人一般,红到彻底,模样骇人。
下落——
无尽的下落。
热浪袭来,光芒刺眼的紧。
熟悉的召唤愈来愈浓,灵魂在内心深处悸动。但是滚滚无边的岩浆里到底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玄色伞将他浑身护在一圈光晕中,抬头朝上看了看,见洞顶已封,他摇了摇头:“叶九,你真傻,没有把握,我怎么会下来呢。你好好在上面待着,不知道……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愿不愿意等我,还愿不愿意再看到我了……”
如果等我回来,你还想同我一起回无尽梦回的话,那我一定一定,随你海角天涯,再不问世事。
……
这些时日在九连山中,不知天地,不知日夜,不知几时。
外头早已暗流涌动,风波汩汩。
修久澜坐在上位,一脚微屈,搭在脚蹬上,一脚伸直,修长有力的小腿被长靴紧紧包裹,隐约中现出好看的形状。
他眯着眼睛,右手食指在扶手上颇有节奏感的打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下方本慷慨激昂诉发观点的众人一时有些语塞,得不到回应不知该继续,还是该停止。
“说啊。怎么不说了。抓住,杀掉,然后呢?”
得到询问,下方的人胆子也大了些。他们心道,自己毕竟是客,纵使他修久澜本事再大,也不会将来使怎么样,便鼓足勇气继续道:“秦意之再现,这已是世人皆知的事。这些日子到处都有人说看见了秦意之,三天两头有人被杀,有鬼魂闹事,又是不得安生。其他门派都同意去讨伐他,而你们雾沉国该是最恨他的,为何事到如今迟迟不愿与我们一起除魔卫道?!你雾沉国不给个说法?该不是私下里,与那魔头做了什么不可说的勾当吧!”
说罢,冷笑三声。身边门派派来的使者都纷纷附和,看着修久澜的眼神,嘲弄又可笑。
修久澜松开敲击的手指,身体向后靠去,一条腿搭在膝盖处,冰凉暗沉的面具泛出诡异的光泽,他扫视一圈,薄唇微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质问我?”
话闭!人们只觉得一阵风“咻”的吹过,光芒一闪而过,便是漫天遍野的红!
鲜血飞溅,人们睁大了眼睛彻底呆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