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瑶心头又是一凉,“怎么?莫非你真的惹上麻烦了?”
林文渊捏捏她的小脸蛋,“夫人说哪里话?”
“既然没麻烦事,为何怕长安来的人?不过一个商贾而已……”
“真是妇人之见!能在长安谋得富贵荣华的,就算只是一个普通商人,那也不简单,没有强大的人脉,寻常人家,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你们江家不是也曾想在长安开茶叶铺吗?最后不也功亏一篑,其中艰难总该知道一二。只要是有人脉的,就可以为我所用!”
江瑶顿悟,她怎么没想到这点,这样的好事可不能让阿璃那个小贱人独吞。
“可是,上回我们没帮她救阿勉,还落井下石,只怕……”
“所以才要叫夫人想办法。若实在不行,本府就委屈一下,跟他们姐弟二人办一个谢罪宴,你看如何?”
江瑶犹豫不定,若是如此,阿爹那边倒是有了交代,可是要让她向阿璃谢罪,门儿都没有!
“夫人!大局为重!”林文渊还不知道江瑶什么性子吗。
江瑶烦躁地应承下来,林文渊怕她反悔,督促她亲自写了谢罪书,并且是以江家二房的名义送到四明山。
这几日天气好,四明山按地形被划分出几个区块,一把火,烧掉了成年的杂草枯叶,留下一层草灰当肥料。
男人们耕地、挖池塘,女人们跟着阿璃分发粮种,教播种方法。以前都是将种子直接撒在土里掩埋,发芽率通常不到一半。这回阿璃在山洼里选了一块肥沃的土地,平整出来,统一催发幼苗。据说,这种方法发芽率高,带土移栽存活率也很高。何况山地本来就贫瘠,带点山洼下面的肥沃土壤倒是好的。
这边忙了一日,回到茶庄里,才看到江瑶送来的信,送信的仆人是江家二房的一个小厮,自然是识得她的。
阿璃只简单看了一眼,江瑶怎么可能来谢罪,定是有其他目的,她大大方方地拒绝道:“谢罪就不必了,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小厮急了,“这可不行!那头已经准备好宴席,就等郎君娘子回去,还有也请顾郎君也一同前往。”
请顾臻?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阿璃心头冷笑,“告诉她,林县令让这山地也按两税交,再过几月,就要交夏租,我们这头忙着干活,江陵城又远,来回要两日,实在耽搁不起。”
阿璃这头刚回绝,顾臻从外头回来,接过信看了一眼,也道:“请罪就不必了,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去拜会一下林明府。”
小厮眼睛一亮,不用说,这位仪表不凡的陌生男子定是传说中那位姓顾的郎君。
“那感情好,小的这就回去禀报!”
打发了人,顾臻送阿璃回内院,视线不经意地掠过她的肚腹,这冬日衣服宽大,他也没法估量出她到底有几个月的身子,可见她扶腰的动作,看得出,成日里在外操劳也着实有些吃不消。
“我看星儿那丫头挺机灵的,地里的活儿就交给她,你若实在不放心,偶尔去看看便是,不用一直待在外头。”
阿璃斜眼看他,“星儿是我的侍婢,方才那也是给我的家书。”你怎么安排得如此顺口,偏生还有人听命,这算怎么回事
哟,这倒计较上了。他这是为她着想竟然还不领情。
“地里的农活且不提,那信虽是写给你的,但他们想见的人却是我。”
阿璃愣,“莫不是他们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
“那倒不至于。该是那日我让燕三十六教训了林文渊的人,虽然没路面,但后来却堂而皇之地进了柳树村接着来了你这里,林文渊那只老狐狸要找出我不是很容易吗?就算我自称是商人,那也是在长安城扎根的商人,他狡猾得很,怕我借用长安城的关系,把柳树村的事情抖落出去,他讨不到好。若是不去见他,他是不会死心的,徒惹麻烦。”
“你去见他,莫非是想官官相护?”
顾臻横眼,这个家伙脑子都在转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怕来查此事的御史都快要上路了!”
阿璃眼珠子亮了亮,低头抿了抿小嘴儿,当晚便亲自给顾臻做了一张又甜又酥软的玉米烙。
长安城,晋王府。
曾经的状元郎陆焕之跟晋王李元在暖阁下棋。清平公主来探望自己的兄长,与他碰了个正着。
洗手烹茶,清平公主很少亲手做这种事,而且难得这么专注细致。李元看了一眼,对陆焕之道:“我这妹妹有个缺点,就是心眼又死又直,看中的东西,很难割舍得下。她可从来不曾给我这个兄长煮过茶。”
陆焕之面色很是平和,“这么说,我的运气岂不是很好。”
李元不置可否,“你弹劾刘天昊的事,有人说你以八品县令身份不畏都护强权,胆识过人,也有人认为你是为了向清平谢当年拒婚之罪,才以身犯险做下这样的事,也算是个识时务的有情郎。”
“哦?那晋王觉得本该是如何”
“我怎么看不要紧,这朝堂什么都可以错,独独立场不能错,自己是什么身份,就该站在什么位置,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被人抓了把柄,永世不得翻身。你是吃过这个亏的,应该知道各种厉害。”
你不就想说我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你们手中么?叫我别吃里扒外!
陆焕之依然和煦如初,谦恭地拱手一揖:“谢晋王提点,卑职受教了。”
那头清平公主煮好茶,端过来,笑道:“阿兄和陆郎在谈什么,这般投机?”
李元接过她递到手上的茶盏,随口道:“父亲要给你的陆郎封官,眼下有两个选择,很是犯难,不如你也来选选?”
听得“你的陆郎”几字,清平公主红了桃花面,“阿兄且说来听听。”
“第一个是留在长安当个京官,这不万县县令刚告老还乡,正好缺了个位置。”
“这个甚好!”
“可还有一个,父亲觉得更合适,那就是进御史台当一个百官忌惮很是得罪人的御史。”李元转头对陆焕之说道:“大概是你上回弹劾刘天昊,有理有据,证据确凿,教人无可辩驳,父亲觉得应该发挥你所长。”
能抓住刘天昊的死证,让太子都无力翻盘,这当然不是陆焕之的本事,全耐顾臻安排得周全。陆焕之虽还不清楚京中权势分割,派系争斗,但已经隐隐嗅出了苗头,顾臻这是将他抛出来,自己却顺利抽身,当真狡猾得很。
李元这边夸赞他,便是有意要激激他,谁知陆焕之半点纰漏都不给他,反而谦虚说道:“刘天昊的事不过一时侥幸罢了,这也是托圣上洪福。”
谁都知道御史台是肥缺却也真是得罪人的伙计,没后台,恐怕怎么被权贵弄死的都不知道。
关键一点时,自古以来,似乎还没有哪个驸马当御史的。
“很多人都想要运气,可惜烧香拜佛都求不到,焕之有这运气也是不错的。你自己觉得这两个职务如何?”
“晋王说笑了,这岂是我一阶下臣能置喙的。若真要评价,那便是各有千秋,只要好好干,都能有一翻作为。”
李元只觉得,这陆焕之狡猾了。
陆焕之示弱的话,激起了清平公主护郎之心,“那陆郎喜欢哪个多点?”大有你喜欢哪一个,本公主保证帮你搞到手的架势。
陆焕之当然也相信她有这本事,但这却不是他放弃分寸任性妄为的借口,反而笑道:“可有又轻松俸禄又高的官没?”
喜欢什么做什么官岂是他能够决定的,这些人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一个人生或者死,这就是皇家,这就是特权。他相信,李元今日找他来主动提出这个问题,便是早就给他安排好了,不过表面上知会一声罢了。
这就是强权,这就是官场,当你还太弱的时候,你的态度意见从来只是一个不该在人前放的臭屁。
“焕之又说笑了。”李元抿了一口茶,“你若现在拿不定主意,我倒是有一个提议。你不是求了父亲让你年后回乡祭祖么?三年未回江陵城的确该回去一下,这也算是衣锦还乡,给陆家祖宗张脸的事。今日我听御史台有人说起,江陵城有人状告知县林文渊,正想着要派个人去查查。你既然回去,就领了这份差事,也让父亲和百官看看你并非别人传言靠着某种关系爬上来的。”
李元意有所指,传言说的是靠着清平公主对他的痴念,可靠的到底是谁,他们心知肚明。李元向他透露过顾臻去蜀中的消息,至于顾臻到底在蜀中干什么,李元却查不出来。
这回蜀中之行大概也是考验吧,看他到底是站在顾臻那一边,还是晋王这一边。陆焕之自然从善如流。
关宫门前,李元亲自送清平公主回宫。清平小脸儿红润,问兄长道:“兄长今日跟陆郎谈得颇投机。”
李元嗯了一声,清平偷眼看着,迟疑启口:“兄长觉得他如何?”
李元叹了口气,这个妹妹就是死心眼,“你若是喜欢,好好调、教调、教。”只是,他早已不是当年你初见的陆郎了。
陆焕之回到暂居的馆驿,抬头看天,这些将他肆意揉扁搓圆的人,总有一天他会将这些还诸其身。
第39章
状元郎回乡祭祖的消息传来时,阿璃的地里已经长出鲜嫩的幼苗。因为如今天还冷着,幼苗长得有些缓慢,但是发出嫩芽之后,还是让所有人都露出了欣慰惊喜的笑容。
转头林文渊正高高兴兴地准备接风宴,想趁机巴结一翻,京中又有人送来消息说,陆焕之领了监察御史的头衔,巡按蜀地郡县。
林文渊一下便着了慌,前段时间,那个姓顾的商人还跟他相谈甚欢,应该不至于背后使诡计,何况,他明明塞了重金以防蜀地这边有人去京城告御状,那边甚至找了御史台和中书省的关系,将下面交上的公文关于他的给拦下来,那头一点消息也没有,可怎么突然就来了个监察御史?
林文渊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还有自己算漏掉的门路?殊不知,顾臻并未通过下面任何关系,只是跟龙椅上那位写了一封信,说他想在上任前巡视剑南道,却碰到有人以他的名义占良田建豪宅,还令无辜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天怒人怨,人神共愤。
难得顾臻能给自己写私信,那位高兴得不得了,当即便下了谕旨让御史台彻查此事。上头的事,不是下面的人过问得了的,无论林文渊如何打听找不出源头,甚至连监察御史此来的目的是什么都打探不出来。
属地之大,百余县,他本也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这事跟他没关系,可就是会忍不住心虚。
这只在官场侵染十余载的老狐狸,又岂会没有后路,转头,向心腹交代了几句,不几时便有衙役穿了便装出了成。
顾臻自然是第一时间得到京中消息,陆焕之,领监察御史,回乡祭祖,呵呵,还真巧啊。
“你怎么笑得这般瘆人?”阿璃坐在书案前算山民们的账目,她对这些没了生计的山民是很大方的,江勉就曾告诫过她,她这般,若是土地没有收成,不到夏天就会将积蓄吃空。
她倒不怕吃空,到三四月份,茶叶抽新叶就可以开始收成了。可没想到,除工钱外,这么多人吃喝,也是好大一笔开销,她甚至怀疑能不能支持到新茶上市。
这正愁眉难展便见听得顾臻的冷笑。
这个男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这庄子里一窝就是大半个月,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正月都快出了,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他这么大一个人物,难道不该为自己的未来筹谋筹谋?这三镇节度使的位置说废就废了,他也不像是个任人宰割的主儿啊!
顾臻转头,看阿璃捏笔看他,笔杆子杵在下巴上,模样有点呆。
“若此刻有人想害你,只需要在你头上拍一下,这笔杆子就足够刺穿你的下颌。”
阿璃莫名打了个寒颤,乖乖的将下巴移开,还本能地将爪子放远了一点。
顾臻坐过来,盯着她的眼,半晌才道:“陆焕之要回乡祭祖。”
阿璃果然怔愣住,笔从手中滑落,在账簿上留下一滩墨汁,毁了她刚写好的账目。
阿璃回过神,将笔放好,将污掉的纸撕下,准备誊抄一遍。
“跟我无关。”
“你放得下就好。”
这些日子,顾臻看得清楚,这孩子只可能是两个人的,一个是他,一个是陆焕之。年前他来时,阿璃胃口不好,那分明是害喜的征兆。如此看来,阿璃这身孕也该有五六个月,时间正好是她在北方时。
阿璃与陆焕之做了四年夫妻,与他不过两天,从几率来看,自己的胜算不大啊。
如果这孩子是陆焕之的,阿璃留着,可是还存了跟陆焕之重修旧好的打算?
他是看得出陆焕之很舍不得阿璃的,女人最是心软,只怕为了孩子,陆焕之说一两句软话她便会乖乖回去。
可就算阿璃回去,陆焕之会甘愿放弃当上驸马的机会吗?那阿璃的处境又会变成什么样?
所以,如果阿璃真想回到陆焕之身边,他就不能跟清平公主在一起。
顾臻盯着阿璃,“你若对他还存了什么想法的话,不要瞒我。也许有些事情我能帮上忙。”
顾臻猛地顿住,他这是要将阿璃拱手相让吗?突然他有些心虚,怕阿璃真的叫他帮她回到那个陆渣身边,他再像个大无畏的勇士一般,就将心上人这样送出去……
心上人?
顾臻懵,阿璃什么时候成他心上人了?喜欢上一个好看对胃口的女人可以,但是将一个女人放在心上……顾臻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他从来不是会被情感左右的人,不,准确说,他从来不会谈什么儿女私情。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