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开皆是以‘皇上和皇后一致的决定’,朝臣们皆是以为帝后同心同德,唯有贺元惟知道真相,知道皇后在黯然神伤,跟皇上失和。
六月,柘翠园的景色正怡人。
谢韫舜漫步上山峰顶的行宫,登高远眺,晴空万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好了决定,心情一扫阴郁,渐渐舒缓。在贺云开繁忙于国事,没有出现过的一个月里,她清醒的做出了决定。
刚得知贺元惟回京不久,便听木桃禀告:“齐王来了。”
贺元惟刚回到京城,就派人传讯给她,在齐王府中稍作歇息,则快马加鞭而来见她。
凉亭下,谢韫舜闲坐在藤椅上,怀中是熟睡的明榰。瞧见贺元惟从树林里阔步走近,她微微一笑。
微风吹拂,她在风中微笑着。贺元惟不禁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常愉快的在此谈天论地,此处四季的景色他们都领略过。她跟多年前一样从容大方,那时近在咫尺,如今,可望而不可即。
谢韫舜亲切唤道:“元惟。”
贺元惟笑了笑,把带给她的一盒点心递过去,道:“尝尝。”
谢韫舜尝了点心,核桃仁粉做成的酥糕,很好吃,她吃完一块,又拿起一块,问道:“一切顺利?”
“顺利,国堂傅士都已齐了,他们将潜心研习经书教义。”贺元惟取出一只小的木雕白鹤,道:“送你。”
很精致的木雕白鹤,精巧而栩栩如生。谢韫舜笑着接过,仔细端详,越看越喜欢,不客气的收下了。
看着她的神态,不见郁郁寡欢,有着一种放下的自在,贺元惟沉稳问道:“舜舜,你是不是做好了什么决定?”
谢韫舜眼帘一垂,冷静的道:“是,已然决定。”
这时,木桃轻声报道:“皇上来了。”
第88章 宜需要
半山腰的凉亭下,谢韫舜娉婷而立,清风盈袖,落落大方。
贺云开沿着蜿蜒山径走向她,漫天的盎然生机中,他面带温存的笑意,伟岸俊逸,精气神蓬勃。
她冷静的望向他信步而至,他身着一袭帝王常服,可见他来的很匆忙。
贺云开凝视着她,眼睛里闪烁着迷恋的暖光,和显而易见的思念。迎着她的漠然,那是种镇定冷静的漠然,他不由得心慌,缓缓靠近她,眼神里尽是深情,温言道:“韫舜,朕写给你的书信,你都已阅?”
谢韫舜的眼帘一垂,是都已阅。他每日清晨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足有三十余封了。
第一封是:韫舜,云开想你。
第二封是:韫舜,云开甚想你。
第三封是:韫舜,云开甚甚想你。
第四封是:韫舜,云开甚甚甚想你。
……
昨日,收到了第三十二封信,是:韫舜,云开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想你。
贺云开驻步在她面前,真的很想她,渴望拥她入怀,而面前的她是谢韫舜,是那个冷静理智自有主见的谢韫舜,不是他能随意触碰的他的妻子。他纹丝未动,不能激起她的抗拒,温和的坦言道:“朕实在是甚想你,但国事实在繁多,终日只能睡两个时辰,实在难以脱身来见你。”
“今日空闲?”谢韫舜瞧着他眉宇间的温情和疲倦,知道他终日从早到晚的在议政殿,勤勉的批阅奏章,跟一位又一位朝臣共议国事,知道他每日只睡两个时辰。
贺云开赧然的叹道:“听闻元惟回京后刻不容缓的来见你,朕忌惮你们久别相聚,互诉心事之后感情更亲近,便只能刻不容缓的跟来了。”
谢韫舜一怔。
贺云开环顾四周,目光落向山峰的行宫,苦涩的道:“朕非常害怕他趁虚而入。”
“你何需害怕。”谢韫舜冷然,他竟仍对元惟耿耿于怀。
“朕害怕失去你,我们一日不合好,朕一日就草木皆兵,觉得危机四伏。”贺云开以夫君的身份很清楚的告诉她,“我非常害怕失去你。”
“你无需再害怕。”谢韫舜保持清醒。
“嗯?”贺云开隐觉不妙。
谢韫舜凛然道:“我正有一个决定要告诉你。”
贺云开紧张的看着她。
谢韫舜定睛看他,把这一个月的时光里,随着每日他写来的书信,心底每日在逐渐坚定的决心,清醒的告诉他道:“我要跟你和离。”
闻言,贺云开的脸色顿变,变得悲沉,眼睛里崩出痛苦的光,他整个身心剧烈的清晰的碎着,碎在她面前。
谢韫舜垂着眼帘,不与他对视,和气的道:“我知道自古以来皇上和皇后无法和离,只有皇后被废黜。我想跟你商量,看在你已亲政的情面上,你能不能帮忙诏告天下,我们是慎重考虑之后,一致决定和离,是友好的和离。”
贺云开克制住强烈的痛意,深吸了口气,需理性的面对她的理性,他小心翼翼的道:“关于亲政一事,是我卑鄙无耻的欺骗了你的信任,我本打算用余生的一点一滴、一言一行去博得你的谅解。”
谢韫舜依旧垂着眼帘,不语。
贺云开郑重说道:“韫舜,对不起,我自登基的那一刻就在期待着亲政。我没有更好的方式了,我只能努力勤勉的执政,向你证明,让你知道我是位合格的皇上,有能力亲政。”
“你是位合格的皇上,你有能力亲政,这毋庸置疑。”谢韫舜抬起眼帘,冷静视之。他亲政以来的举措有目共睹,是位宽厚严明的皇帝,有主见也有担当。他没有用残暴血腥的手段专权,而是以宽广的胸怀,精准的过渡皇权,让人能感受到他的强悍,却又觉得并无不妥的无法反抗。
他亲政之后,强悍的一脚踏在自己的领地,果决的任免官员,使朝堂为之一震。随即,再宽厚安抚朝臣们的惶然,宽恕所有朝臣以往的过失,既往不咎。谢韫舜深刻的发现,他太善于用这招了,这招用的很进退自如。
如果他不是以宽厚严明的方式亲政,她早已毫不犹豫的做出另外一种决定。
听到她的认可,贺云开心中喜悦,他渴望得到她的认可,温言道:“我还会向你证明,让你知道我是位合格的夫君。”
谢韫舜蹙眉,道:“请不必再如此,这样毫无意义了。”
“嗯?”贺云开专注的看着她。
谢韫舜冷静说道:“你已经不必再需要我了。”
“何出此言?”贺云开专注的听着。
谢韫舜清醒的道:“你已经亲政,凭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掌控一切,我爹、我兄长、元惟,都是你的臣子。他们都正直,只要你是位仁德的明君,他们定效忠于你,不用担心他们有谋反之心。”
贺云开平和的问道:“为何觉得我不必再需要你?”
谢韫舜直言道:“你有识人之能,用人之道,知人善任。你的政策目光长远,举措英明,不用担心引起朝野的不满,无需再借用我的名义。”
贺云开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她。
谢韫舜更加直接的道:“当你被翟太后和我爹的辅政权压制时,你需要我。如今,你已经达到亲政的目的了,又有亲政的能力,不必再需要我。”
贺云开诚挚的道:“韫舜,我更加需要你。”
谢韫舜漠然视之。
贺云开全心全意的道:“我需要你这样的正妻,家世清白,美丽高贵,大方明智,胸怀天下。”
“……”
“我需要你这样的美人,你的身形玲珑有致,里外都无可挑剔,跟你行房很舒服,能很契合的亲密无间。”
“……”
“我需要你这样的良佐,每天国事繁杂,奏章数百,你能陪我一起批阅奏章,分析国情,治国理政。”
谢韫舜告诉他道:“无论你需要什么样的妻子、美人、良佐,都能如愿的寻找得到,并且不止一个。”
“能集我所需要的妻子、美人、良佐于一身者,唯你一人。”贺云开温情脉脉的瞧着她,温存声道:“我需要这样的你。”
谢韫舜眼帘一垂,静默了片刻,道:“我不温柔、不顺从……”
贺云开打断了她的话,温和而坚定的道:“我不需要你温柔顺从娇滴滴乖巧可人,我不喜欢没有主见没有意志力没有理智的女子,我知道你的美好,我很确定我需要这样的你。”
谢韫舜冷静的与他对视,冷静的道:“我不想再被你需要了。”
贺云开一怔。
谢韫舜开诚布公的道:“当年我愿意入宫为皇后,是因为元惟下落不明,我义不容辞的要实现我和元惟的志向,我只是想要尽我全部的力量去实现,根本就没有想过会面临多少磨难。我不怕磨难,只是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我措手不及,你让我很刮目相看,开阔了我的眼界。”
贺云开明白,她是志向远大之人。
谢韫舜道:“曾以为你真如表现出的不闻朝政,我便想得到最至高无上的权力。后来发现你很有亲政的能力,但我依然想要权力,其一是因为我担心我会落入像翟太后一样的下场,担心谢家和元惟会有灾难;其二是因为担心你深不可测的原形毕露,不是勤勉仁德明智宽厚的皇上,很幸运你是。”
贺云开明白,能理解她的所有行为,认真问道:“今后,我们一起临朝听政,可以吗?”
“不必多此一举,我并不想临朝听政,我的初衷很简单,唯一的目标无非只是想要国泰民安。”谢韫舜郑重说道:“你有雄才大略,尽管以皇帝的名义福佑万民。”
贺云开深深的看着她,诚然道:“你言之有理,我确实不必多此一举,我完全可以只树立明君的形象,不用以‘皇上和皇后一致决定’的名义。”
谢韫舜了然。
“我想要此生跟你系在一起,共谱帝后佳话。”贺云开发自肺腑的道:“因为我真的倾慕你,舍不得你。我害怕失去你,尽管还没有真正完全的拥有你,我是害怕连真正完全拥有你的机会也没有了。”
谢韫舜沉凉的道:“你欺骗了我。”
贺云开全神贯注的看着她。
谢韫舜冷静而大方的道:“你以皇上的身份,为了能亲政而欺骗我,这无可厚非,不可否认是高明谋略。因你有治国的才能,我无法去计较,只能接受。”
贺云开目露痛楚之色,可想而知,若非是他宽厚的对待谢义和朝臣,她一定会下定决心跟他对立,势必会兵戎相见,结果是两败俱伤。
“你还有一个身份,是我的夫君。”谢韫舜清晰的道:“我没办法和一个欺骗我的夫君在一起,我不能接受,我不开心。”
得知她视他为夫君了,贺云开上一刻还痛苦不已,此刻情不自禁的开心,温言轻道:“只要你能开心,你可以任意的欺虐我,好吗?”
谢韫舜蹙眉。
“你可以用钝器伤我的身体,用言语辱骂我。想怎么伤就怎么伤,想怎么辱就怎么辱。”贺云开真切道:“只要你能开心,我全能接受。”
谢韫舜不可理喻的道:“你明知道这种事我做不出。”
贺云开沉思着,想办法挽留,一本正经的道:“你曾说过,你首先是谢韫舜,其次是天华皇朝的皇后,再是谢家的嫡长女。既然没有‘贺云开的妻子’,就不存在‘夫君’的身份,不如我们就以‘皇上和皇后’的身份相处。”
谢韫舜不可思议的怔茫,他竟然能说出这种强词夺理的话。
贺云开极其认真的道:“韫舜,你是皇后,我是皇上,我们可以为了福泽天下而在一起。”
谢韫舜不可理喻的暼他一眼,道:“我亦不会开心。”
贺云开询问道:“请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
“和离。”谢韫舜坚定的道:“请帮忙颁布诏书,宣布我们一致决定和离。”
贺云开痛苦的摇首,道:“这样做,我不开心。”
谢韫舜很冷静的道:“请承担你应该承受的结果。”
贺云开能理解她的决绝,她骨子里太过理性,已然是理性的把他以‘皇上’和‘夫君’两种身份区别对待,能谅解‘皇上’,自然是难以谅解‘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