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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奚点头,视线溜过一道道菜。
    有了这个不速之客,晚餐吃的并不愉快。
    那个茂清,自称姓蔡的家伙,一直厚着脸皮跟着他们。谭医生倒是一反常态,和此人攀谈起来。平常也不见谭医生是个好相与的,此时倒显热情。
    沈奚看他碍眼,她很少这么讨厌一个人。
    四人走到一等舱,谭医生停下脚步:“跟我拿一趟东西,懒得送上去了。”
    傅侗文睡了一整日,也不想太早回房,便跟着去了。
    蔡茂清跟着谭医生走入,环顾四周感慨:“这是天堂啊,三个月的天堂,三爷家连医生都如此命好,茂清嫉妒。”傅侗文倚靠在门边沿,也在环顾这房间。
    谭医生从房间里翻出了一个袋子,很小,倒出来,是两瓶药,他递给沈奚。
    “只有这么多?”就为这个特地来一趟?
    “啊,对,还有样东西。你去里头找一找,是双耳听诊器。你房内的好像是坏的。”
    这可是要紧东西,她不等谭医生再说,主动进去了。
    “在床边柜子,第二层。右手。”谭医生在客厅大声说。
    “知道了。”她也高声回。
    这卧室虽比特等舱小了不少,大致摆设却一致,她找到谭庆项说得那个柜子,底层抽屉里有被白布包裹的手术刀,还有一个本子,她翻看着,都是医学相关的笔记。除了这些,没他所说的那个东西。
    “真的在这里吗?谭先生?”
    外头没回应。
    “谭先生,要不然你自己进来找给我看吧?”沈奚将手术刀重新裹好。
    哐当一声撞击,沉闷的,人身体坠地的声响。
    沈奚来不及多想,夺门而出,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
    傅侗文脸色苍白地背抵着墙壁,大口喘着气。谭医生和那个姓蔡的家伙身子以一种肉搏的姿态,摔在地上。沈奚的尖叫已经冲到了喉咙口,傅侗文一个箭步过来,右手盖上她下半张脸:“不要——喊人。”
    他虚弱地伏在沈奚身上。
    那家伙突然将谭医生掀翻在地,两指掐住谭庆项的喉骨。
    傅侗文手肘撑在的墙壁上,脸色越来越差……他的另一只手试图去摸沈奚的脸,胡乱地,想要说话,可完全没力气。
    电光火石之间,她醒了。
    刀,手术刀。
    她跌撞着跑进卧室,眼前因为太过紧张而又了一阵阵白色光圈,胡乱抓住包裹刀的布,又冲出去。谭医生用尽全力,一脚将那人推得撞到了桌子,在这一秒,她眼里的这个家伙就像是躺在解剖室的尸体。心脏在哪里,她一清二楚。
    手术刀刺入,她还是手抖了。
    那人被剧痛刺激地低吼一声,将沈奚撞出去。
    沈奚重重撞到木质墙壁,谭医生扑身上去,将那把插入前胸的手术刀一推到底。
    沈奚用手背堵住自己尖叫的意识,一口咬住自己,努力冷静。
    去看着那个人挣扎着,倒地,这个位置,这个深度,没有回旋的余地。就算最好的心脏科医生在,也绝没有机会了。
    谭医生手上也都是血,他喘了口气,慢慢地沉着桌子,缓和几秒后,镇定下来。
    他去将靠在墙壁上的傅侗文扶起来,搀到桌旁坐下,又去找药。他用一件干净的衬衫将手擦干净,倒出药,给傅侗文塞进嘴里,又将水给他灌入口中。
    沈奚看着他一个接一个的动作,仍是手脚发麻。
    死人她不怕,不管在烟馆,还是在纽约,见过太多的尸体。
    刀割开人肉身,她也不怕。
    可这不同……她是杀了人,亲自下得手。她是医生,不是刽子手……
    在刚刚的一念间,她有过犹豫,可她还是选择站在他这一边。
    傅侗文手肘撑在桌面上,无血色的脸上,眼里,都在表达着担心。
    刚刚谭庆项让沈奚进房,就是为了让她避开这个局面,可这个男人比他想象的要难缠,他的身子是累赘,谭庆项也不是练武的身架子……
    “侗文?”谭庆项想给他把脉。
    傅侗文摇摇头,他的身体状态,他自己清楚。
    漫长的二十分钟。
    沈奚背靠着墙壁,眼前雾蒙蒙的,低着头。
    谭庆项静默地观察沈奚,怕她昏过去,或是情绪崩溃,毕竟这是她的第一次。但沈奚比他想得更能承受打击。他在这一刻,是万分感谢这个女孩子的,她的专业知识帮了所有人。
    傅侗文恢复了一点体力,沉默着将西服的纽扣解开,有些费力地脱下来,扔去桌上。他手撑着桌子站起身,走到了沈奚的面前。
    他无声地对她伸出了双手。
    这一个动作,像钟锤在漆黑的夜,猛地撞击上钟楼的巨钟,震碎了黑夜,也震碎了她的心中最后的一点坚强。沈奚无措地流着泪,扑到他身上。
    手上的血,全都胡乱地蹭到衬衫的袖口、臂弯和后背。
    “不要内疚,”傅侗文右手按在她脑后,让她能贴自己更近一些,“他并不无辜。”
    他和谭庆项从不相信巧合。
    这个家伙在京城见过他,却又能在纽约同时和他登船,在这世间不会有如此的缘分。所以以他和谭庆项的默契,完全不用交流。进了房间,把沈奚支开,谭庆项马上动手,试图将他制住。无辜的人第一反应该是大叫争辩,有备而来的人才会选择反抗。
    他的搏杀,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只是什么都算好了,还是让她沾了手。
    眼泪浸透了他的衣衫前襟。
    傅侗文一直用右臂抱着她,偏过头去,轻声和谭庆项商议处理这具尸体。茫茫大海,想要让一具躯体彻底消失,十分容易。
    谭庆项冷静地建议:“我可以将尸体进行处理——”
    傅侗文摇头,让他不要再刺激沈奚。
    谭庆项领会他的意图:“这里交给我。”
    傅侗文将掌心压在沈奚的后背上,低头问:“我们回去?”
    沈奚虽然心乱如麻,看都不敢去看那个人。多亏了过去的种种经历和职业,还能勉强让自己能比常人更容易恢复正常……她低下头,点头。
    傅侗文从谭庆项手中接过毛巾,包裹住沈奚的手指,替她擦干净血。
    沈奚盯着他的袖口看了半晌,那里有血迹。她身上倒没有。
    “穿上西装看不到。”傅侗文打消她的顾虑,他将毛巾放下,将西装外套穿上,衬衫的血迹全都被遮盖住。
    他是冷静的,在给她拥抱之前,还记得要脱下外套。
    两人回到特等舱,专属的管家很是关心地望着沈奚。
    “我太太人不舒服,”傅侗文也是一脸忧心,用英语做着交待,“不要打扰我们。”
    “好的,先生,”那个美国人微笑着,替他打开门,“我们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管家细心地为他们关上门。
    沈奚坚持从一等舱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在门关上的一刻,她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膝盖触地前,傅侗文勾住她的身子,打横抱起她。这样的动作他很少做,尤其在心脏病发不久之后,但沈奚已经做到她的极限,他不能再强迫她自己爬到床上去。
    窗帘厚重,又是夜晚,更不透光。
    她被放到床上,傅侗文用棉被裹住她的身体。
    “睡一觉,”他的声音在深夜中,在她耳边,像带了回声,“你没睡醒前,我都在。”
    他的心脏不太好受,怕她察觉,于是将怀表摸出,放到桌上。
    用秒针跳动的响声分散她的注意力。
    沈奚将手从棉被里伸出,摸到他的手。傅侗文没有躲开,任由她握住他的手背。
    “……你杀过人吗?”
    她在求助,心理上的求助。
    傅侗文的手,将她脸上凌乱的发丝一根根捋到额头上,用手将她额头的汗和碎发都抹到高处去。许多的汗,还有头发,摩挲着、润湿了他的掌心。
    “很多。”他说。
    第10章 第九章 沉酣戏中人(4)
    傅侗文摸到她的长发后,将用来束发的缎带取下,初次做这种事,没经验,还将她的头发拽断了两根。缎带放到桌上,尾端的玉坠叩到怀表表盘上,脆生生一响。
    他以为她会惊醒,她已然沉沉入梦。
    在一晚,他回答的“很多”,被演变成无数的影像。她会看到年轻的傅侗文端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掏出枪放在桌上,嘱人去杀谁,也看到他走过破败的一个宅子,地上皆是尸体。这些幻境,像听人在唱戏文。
    看不清他的面容,全是剪影。
    最后她跟着他的背影,看到他与一位穿着前朝官服,留着辫子的大人说:“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
    听到这句,她觉察出不对。
    这是梦。是幼时所背的书,不该是他的话……
    她转身向外走,过大门时,明明是三寸六分的门槛,却又蹿高了三寸,活生生将她绊倒。这一跤跌得她浑身痛,人也醒了。
    裹在身上的棉被束缚着她。
    沈奚想翻过身,感觉到棉被的另一端被什么压住。她睁开眼,被汗水打湿的眼睫黏在一起,模模糊糊地,挡着眼前的视线。
    适应了黑暗,她看到一个枕头竖靠在床头,垫高了,傅侗文枕在那上头。身上衬衫长裤都没脱掉,甚至皮鞋也还穿着,只是将棉被盖在了身上。
    想来是换了干净衣服,却没去处,最终还是在这里休息。
    棉被被她方才扯下去,胸前只剩了一个边角,他似乎冷了,在梦中微蹙眉。
    这姿态,好似下一句就要开口责备。
    沈奚挪动身子,替他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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