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芳驰心满意足,给自己喂了一口鱿鱼须,其乐融融。
这里自己酿一种低度数的米酒,入口甘甜,加热了再放小圆子和糖桂花,简直是一种甜品。
顾芳驰没吃小圆子,多喝了几杯米酒,酒足饭饱,各回各家准备睡觉。
手机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迷迷糊糊捞过来一看,坐在床头不动了。
第二天早上顾碧城起床一出门,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人影颀秀,令人想起很久以前的形容,亭亭如盖。
天色还是漂亮的灰青色,顾碧城停下来辨认一会,这才看出来是薛飞廉。
看样子他等的时间不算短了,肩上都凝结了一层薄霜,听到顾碧城的脚步声才看过来,神情和平时一般无二:“早。”
顾碧城真心佩服他不动声色的功力,明明也是万分煎熬连夜赶过来的,都不知道睡了没有,人设还不肯崩,于是也点点头问候:“早。”
薛飞廉原本靠在院里观赏用做的十分有趣的棚子边,现在站起来,照旧十分挺拔的一条人影,走过来的时候也看不出丝毫一点仪态上的不足,这一点真是和顾芳驰一样,根深蒂固的坚持完美,即使明知道更狼狈或许能博得心软也做不出这种姿态。
“她在这里?”薛飞廉轻声问。
顾碧城也没有瞒他的意思:“嗯。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薛飞廉自嘲的笑笑,轻描淡写:“是我心虚,也是她太……”他找了半天形容词,最终选了其中最语焉不详的一个:“心软。”
顾碧城虽然能够不听不问,但却不代表不会猜,他隐约意识到薛飞廉似乎牵扯进了梁决的事情里——按道理来说这根本不应该啊。
“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是不会管的,也不会多嘴,但站在她的家人的立场上,我还是不得不警告你,”顾碧城眯起眼睛,是一种薛飞廉意料之中的冷峻残酷,和某些时候的顾芳驰非常相似:“不要伤害她,否则你很清楚我们会做什么,顾芳驰叱咤风云,她背后可不是没有人。”
这种世家的作风薛飞廉不是不懂,甚至不是没有见识过。顾碧城之所以表现的平和温柔,也不过是雷霆手段之外还得要有一个唱白脸的控制场面,他在董事会里再过两年就会仅次于顾芳驰的地位。
一张一弛,既有雷霆手段,也有春风化雨,才能长长久久,单纯从这个角度来说顾家也比梁家好的多了。
薛飞廉眼帘一垂,居然很有几分伤感,随即苦笑道:“我很清楚,我更不会……永远不会做出那种事。”
顾碧城面对除了明川以外的人忧郁表情抵抗能力都是优秀,足有五颗星,闻言只是冷笑一声,甩手就走。
顾芳驰现在那个状态,绝对称不上开心吧?
信他有鬼。
薛飞廉也并不和他多说,因为顾碧城转身要走的时候顾芳驰的房门打开了:“碧城,今天的行程就取消吧,我们中午吃大盘鸡。”
顾碧城停下脚步:“行,你还想吃什么?”
顾芳驰早有准备:“水煮鱼和红薯丸子好不好?昨晚居然忘了烤红薯。”
他们姐弟俩都爱吃红薯,没有烤红薯红薯丸子也可以嘛。
薛飞廉被晾在一旁也不生气,反而十分自觉的走过去:“我们谈谈。”
要是按照一般情况下的故事发展套路,顾芳驰这个时候就应该转身关门表示拒绝和“你哄我嘛!”的主流精神需求。
但顾芳驰并不准备和主流同流合污,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你不想说那件事,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顾碧城不愿意看这部非主流言情剧,牙疼的转身走开,把广阔的舞台交给了他们。
薛飞廉没有辜负组织的信任,更不会轻易被一句话打发,一手搂着顾芳驰:“进去说。”
成功进门。
顾芳驰干脆一屁股坐在床上,抬起头去看薛飞廉:“你说吧。”
薛飞廉蹲在了她面前。
好像薛飞廉一直毫不在意这样的姿势,在她面前更低一点,经常给她捂脚,逼她戒烟,喂她吃药,把她的藏酒全部换成果汁,非要让她改变那些早就养成的习惯。
顾芳驰从前不会轻忽懈怠自己的,但那是很久以前的她,她越是在这里十年里耗费心血,就越是学会了通过疏忽来麻痹自己的精神。
她太累了,以致于从来没有发现薛飞廉从哪里来,他怎么想,反正他在这里。
丝毫没有料到薛飞廉也会瞒着她。
薛飞廉也会骗她,单就只是这句话,顾芳驰就觉得自己受不了。
她不是自高自傲,因为出身优渥就不会平等相处的人,但她却在发现薛飞廉私下和梁决会面之后的现在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不称职的女朋友——应她要求,并未公开。
事情的千头万绪都纠缠在了一个人身上,薛飞廉到底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直以来她是知道薛飞廉是梁决的表哥之一,只是他们家的关系千头万绪,表哥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梁决对家庭亲属都没有兴趣,从来没有正经的为她引见过,而薛飞廉父母都是高知,看起来和梁家牵扯实在不深,她也就没有注意。
但如果梁决和薛飞廉的会面只是亲戚层面,为什么他从来都是对梁决不熟悉的样子,甚至毫无异状,从不提及?
到底什么事情才不能告诉她?
顾芳驰并非不擅长阴谋论,正是因此,她没办法想下去了。
薛飞廉像一只大型犬,分明该是凶猛的物种,却乖巧的不像话,温驯的蹲在她面前,两只手放在她膝上,顾芳驰习惯性的想揉他的头发,堪堪醒悟,还是收回了手。
他竟然表现的很惋惜,很失望。
顾芳驰面无表情,就像是带着一张严丝合缝的面具。
薛飞廉撑身起来,脸埋在她胸口,两手环抱住她:“你别生我气……我不是不想告诉你……”
他语气不可谓不可怜,正是顾芳驰喜欢他的那个样子,还极其心机的蹭一蹭,试图让她心软。
薛飞廉实在是了解她,明白她,但却永远只是恰如其分的利用这份了解,很难让人生厌。
但……
顾芳驰伸手推开他,眼神生冷如铁。
薛飞廉被她看到颤抖,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镇定自如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你别这样看着我……芳驰,我唯独受不了你这样看着我……”
这眼神他实在是太过熟悉,过往十年顾芳驰用这副面容看过太多人,那些和她没有关系,不被她爱的人,甚至是——她厌恶的人。
这是他唯一害怕的事,也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现在变成了现实。
顾芳驰沉默良久,拉开他的手:“留下吃顿饭吧,大老远过来的。”
顾碧城持观望态度已经很久了,这也免得让他再担心。
中午真的吃大盘鸡,附送裤带面,面果真又长又宽,碗果然又大又圆。大盘鸡放在浅口大盘子里,混杂切成滚刀块的大土豆,青椒,洋葱,还有各种香料。
走地鸡费牙,不过香确实是很香,顾芳驰一人吃了两碗米饭,最后还吃了两根裤带面。
顾碧城看的心惊胆战,迅速的把鸡腿塞进了明川碗里:“慢慢吃,不急。”
薛飞廉默默寻思这季节能不能弄到山楂片泡茶给她消食。
顾芳驰不节食,但也不这么狠吃,工作压力大再加上保持健身习惯,身材也就比女明星模特不如,放在常人之中绝对是健美级别。
这顿饭确实多了。
吃完,顾芳驰推开碗,也不顾旁边两个幼儿园小朋友还在你侬我侬你饿不饿我饿不饿,直截了当对薛飞廉宣布最终判决:“你说,我们可以再商量,你不说,明天就递辞呈吧,我给你批。”
顾碧城一惊,彻底意识到薛飞廉估计是真的犯了事儿。
递辞呈这回事倒不是说打击报复,只是ceo和cfo之间互为掣肘同为公司高管,日常办公需要很高程度的交流磨合,两人之间的私交变化会完全影响工作状态和关系,进而影响整个集团机器的运作,与其如此,不如退一步。
集团是顾家的,就只能薛飞廉退了。
顾碧城果断的捂住明川的耳朵:“你们先聊,我走了。”
具体剧情他等顾芳驰一手爆料,还是别看现场了。
明川其实根本没听清顾芳驰在说什么,就跟着顾碧城出来了,往回倒带一下,发现了问题:“他们出问题了?”
顾碧城满脸凝重:“嗯。”
明川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哦。”
这就结束了,没有更深的谈论。
晚上薛飞廉还没走,但是蔫头耷脑的跟着顾芳驰,宛如一个大型背后灵,顾碧城就知道总之他是不用递辞呈了,所以毫无同情之意,甚至还挺羡慕他的。
知足吧,顾家长公主六亲不认起来,可没有第二次机会。
薛飞廉显然也是知道这个,一点不满也没有,反而十分心机的显得很可怜,很知足,很泪里带笑,跟顾芳驰跟的比那只小奶狗还紧。
说也奇怪,顾芳驰这个人,无论是人缘还是动物缘都不差,长辈很容易喜欢她,小动物也是。那只小奶狗谁都对它挺好的,但只有找不到顾芳驰的时候才卧在别人脚边,一旦听到一点动静就马上跳起来去迎接,简直成了薛飞廉目前最大竞争对手。
在这种激烈的行业竞争之中,一直到了晚上顾碧城才有机会八卦到底怎么回事。
顾芳驰轻描淡写,完全回复了状态:“哦,也没什么,就是梁决当年不是打断了他那便宜弟弟一条腿吗?这事儿是他给梁家老爷子说的。”
顾碧城:“?这事儿里面怎么还有他?”
“我也不知道啊,”顾芳驰耸耸肩,眼神古怪,和顾碧城一个意思:是不是傻?
随后补充:“那事儿前因后果你也清楚,梁庭不懂事,打我主意,当我是豪车别墅大钻戒那种级别,花钱就有,搞到梁决发狂,电锯都拿来了想剁了他的手,我就说怎么人来的那么快,正好一个现场,原来被他看见了,有人怕了病急乱投医去求他——”顾芳驰扭过脸:“他那时候不是也算个人物了么,有人认识,就跟他说要出人命了,他就打电话给老爷子,赶紧拦下来了。老爷子和梁决是不对付,但把他发配了也比杀人了强啊。”
顾碧城不解:“这事儿你不知道?”
顾芳驰翻个白眼:“我怎么知道?没一个人跟我说。求人那妹子都已经二胎落地了,哪还记得这事儿?他自己也不提,说是不敢提,那天我见着他和梁决见面,俩人儿还挺熟的,看样子梁决是知道。”
她开了个玩笑:“我还以为他杀人了,或者给梁决下砒霜了,一脸你要是知道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嗤,”顾家长公主浑然不以为意的弹了弹烟灰:“傻狗。”
顾碧城也有几分好奇:“那你真一点儿不生气?我可记得你最恨别人骗你。”
这倒也是真的,顾芳驰眼里揉不得沙子,更容不下被人哄骗。
顾芳驰偏头睨他一眼,笑起来贝齿雪白,简直是只漂亮的猛兽:“别傻了,我不骗你,我真不生气。人这一辈子就图一快活,我和梁决在一起早就一点儿也不快活了,非要说的话,其实他算是救了梁决一命,之所以不敢说,也不过是怕我恨他拆散了我们,但……要是我不愿意,这是拆不散的。”
正如顾芳驰曾经关于女孩子来姨妈这件事上的长篇大论一样,顾芳驰向来不爱把自己的故事完完整整剖白给人听,谁也不行,她只给你一个结果,分开了,没了。但顾碧城清楚她,更清楚梁决,只能说是有缘无分空余恨,早就有这个印象。
他只是默默挑了挑眉,提出另一个问题:“但你明明知道他为什么这样。”
顾芳驰默然片刻,夜色中的身影像刀一样锋利:“对,我知道。我就是这种人,我喜欢别人入骨的爱我,到这种几乎不平衡的境地,为了我什么都肯做,除了我什么都不在乎,因为我缺少这个太久了,所以我们互相造就,他惯着我,我也磨炼他,到现在已经成了一种相处模式。”
“我不是变态,可我就是这个样子,有时候非要很残忍的看他痛苦,嫉妒,辗转反侧,才感觉到温度,”顾芳驰扭过头,诚心实意发问:“我是不是病了?”
顾碧城眼眶一热,声音平静:“没有。”
顾芳驰一笑:“那都不要紧,我要是错了我改,我要是对的,我谁的也不听,我顾芳驰向来如此,就是固执。”
她声音越发清脆,带着金石相激的清冽底色,简直是决绝的:“我爱他吗?我爱他。那我就不会离开他,更不会让他因为这原因而总觉得我是他骗来的偷来的抢来的,而非爱上他的。”
“我不是因为他正好而爱他,爱是没有理由的,他为我做什么也不能磨灭这一点,他要是不懂,”顾芳驰紧一紧身上的外套,勾起唇角,一低头:“我就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