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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容说:“以那红巾人一剑伤侯盛的功力来看,我们无人能撄其锋芒,只能合力相抗。归海一涛之阵,关键在于阵的枢纽。我来做这阵枢,各位兄弟,”他冲他们重重一点头,“你们尽力就好。”
    陈蓥迟疑着:“能,能行吗?”
    一片寂静中,冲云子道长虚弱的声音又响起:“贫道觉得,这主意可行……咳咳……”关客鹭忙为自己师叔抚背。
    翟容连续两次的建议,都得到冲云子道长的支持,他向道长深深作揖。
    冲云子道长也笑着点头。
    他之所以帮助眼前这个少年,并不是因为他提出的想法多出彩。是因为,这些随着他和老傅恶战了三日的年轻人,满身锋芒都被打磨了不少。而翟容则是刚刚跃上城头,浑身都是锐气。有些事情,他们不敢想,翟容却很敢想。
    眼前的局面如黑暗泥潭,只有撕光裂空的锐芒,才有可能,打开被动挨打的局面。
    有了冲云子道长的支持,当下再没有人犹豫了。岭南少年陈蓥最热血,伸出手臂:“我愿意入阵!”石越湖和朱答艾也伸出手,陈蓥转头看着关客鹭:“小关!”
    关客鹭忙不迭走上来:“我愿意入阵。”五个人握起拳头,互相碰了碰。
    翟容带着四名跟他练过阵法的江湖侠少们坐下,找到一块碎石,在地面上画画点点,跟大家商酌布阵细节。“归海一涛”阵法是北海门那个名满天下的小师叔洪远孤的手笔。
    这位洪师叔本是音声人出身,巧得机遇集众杂家于大成。十三年前单剑破南疆动机城之后,腰椎受伤,便归隐北海门。
    他不藏私,愿意将自己所知所得拿出来分享,可惜拿出来时常没人能看懂。无奈之下,洪小师叔只能勉为其难,将自己在武学上的参悟用简单明了的方式敷衍出来,时不时出个曲子,写个字帖,甚至老汉绣花,倒腾个绣品出来。
    他拿出来传世的作品,个个音韵藏枪戟,笔笔丹青蕴剑意,根根丝线现刀法,世人说他丢个擦笔纸出来也是含着锋芒的。《归海波》这首曲子就是他寓居长安时,与好友查士洛一起所做。
    十数年前万马王纵横中原,犯下无数血案,十几个成名的门派都在他的掌下灭门。
    洪师叔和几位武林异人多年来都在寻找克制之法。三年前,他以西域秘术“阵师”之法,衍生出了“归海一涛”阵,教给了自己门下天赋最出众的师侄翟容。告诉他,西域如今出了那几个近神如妖的强者,整个武林都必须拧成一股劲儿来应对。
    因此,翟容出师门之后,遇上了傅言川大侠他们,也曾将这阵法教给了那十八侠少,其中关陈等人的武功路数,最合这个阵法。只是参磨的时间较短,他们在阵法的熟悉上,远远不能跟杨召他们比。
    五名年轻人在这边制定作战方案,另一头,傅言川大侠带着余下的江湖子弟们,收集箭矢,搬运石块到城墙边,准备继续交战。
    刚准备完毕,那些图桑军人再次向城墙发起了冲击。
    伴随着无数箭矢的疯狂飞射,军卒们开始又一次向着城墙不断攀爬。包括翟容在内的十二位中原侠士,咬牙再次打下了这一波攻击。
    这一夜苦战,每个人旧伤添了新伤。
    当东方微明,图桑人退去。
    众人脸上略略松懈下来。这几日,只要熬到了白天,图桑人攻击就较少。因为视野清楚,中原侠客一剑杀一个图桑士卒,胜算更高。大家松弛下酸软的脊背,瘫坐在地上,每个人都在无声喘气。冲云子道长更是斜靠在一块黄石上,面色死灰。傅言川担心地看着他。
    冲云子道长似乎感觉到了老友的关注,勉强抬起眼皮,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傅言川侧转头面朝东方,眼睛微酸涩,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朝阳还没有从地平线上出现,天空被阳光染出了一片若红若紫的霞光。
    此时,下面突然传来雄浑的战鼓声。
    咚咚咚,图桑鼓,波斯败、柔然亡!
    咚咚咚,图桑鼓,刀在手,杀四方!
    咚咚咚,图桑鼓,天生狼血十部王!
    “怎么回事!”陈蓥悚然抬起眉,睁大自己的眼睛。这鼓声是如此震撼,使得图桑人的攻击气势,变得与先前完全不同了。
    城墙下,图桑可汗王帐下的十面王鼓同时震响,雷霆万钧地振沓着天地,立时将图桑人游牧民族的血性瞬间点燃!将近三千图桑勇士,狼血翻腾,呼喝起来,发出了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中原侠士们的神经,顿时崩得紧紧的,手中的武器几乎捏出水来。
    傅言川掌上的金镗反射出一线晨曦的明亮,映得他眸光如灼:“各位留神,他们要动用那些武者了。”
    城下,伪装成响马的那名图桑首领,粗大的双眉紧紧扣成一团,今日,他将亲自上阵指挥攻城!这十面鼓中最大的一面,名叫乌连牛血大鼓,是图桑帝国大可汗,王帐下才能使用的战鼓!
    随着图桑族人的雷雷战鼓声,宏大的荒漠日出正在上演。
    万丈光华平静地笼罩四野。夕照大城在晨光中如火如焰,虽然不如傍晚的色彩瑰丽,却有着一种清澈至极的明净,似乎连苍天也要俯下高贵的头颅,来看清这场即将到来的杀戮。
    第45章 微雨
    乌连牛血大鼓的磊磊鼓声, 振动了天地,也振动了埋伏在死尸旁的秦嫣。
    她人在城下,根本不敢去与那些图桑人接近。因为秦嫣推测, 这个后来赶到的图桑首领, 很有可能是西图桑王庭的莫贺咄可汗!
    这人身边强手林立,哪怕是翟容, 昨夜也看得出根本无法近他身,选择了飞上城头与傅大侠他们会合, 更何况是秦嫣?
    这图桑帝国是目前西域最大的政权势力。
    它原为柔然部落铸造铁器的一支, 与其他部落一起, 被统称为铁勒部。后来他们逐渐强大,击败了柔然,建立了东起瀚海, 西霸整个西域的庞大帝国。十几年前,帝国一分为二,被称为东图桑和西图桑。东图桑帝国就在今年春季,为李靖将军所破, 他们的大可汗步陆孤颉利投降入了长安城为臣。西图桑帝国则由十个大王姓组成十部,散居在天山南北的土地上。
    两年前,统治西图桑帝国的大可汗, 是统叶护可汗。
    这位统叶护可汗被称为图桑最大的王者,曾经击败过波斯军队,打下显赫江山。可是,在两年前, 他被自己的伯父莫贺咄可汗所暗杀。
    那断臂黑衣人俐偲毗,就是莫贺咄派去杀害统叶护可汗的西域强者。
    正是这件事情,改变了西图桑帝国本来如日中天的国运。让整个帝国陷入了无可挽回的混乱。
    秦嫣看到图桑士兵在将城墙下的死尸堆积,整理,显然是要进行下一轮的攻击。她连忙往深处钻进去,努力挡住自己的身子。这些图桑士兵都十分高大,贸然出现她这么一个身量不足的“尸体”来,怎么都是会被识破的。
    秦嫣努力掩藏自己不提,那正站在乌连牛血大鼓侧旁的莫贺咄可汗,心中其实也是隐隐焦虑着。
    莫贺咄可汗自暗杀成功之后,虽然自立为王,却遭到西图桑十姓王部的坚决反对。他们拥立一位名叫步陆孤泥孰的年轻人。
    泥孰是弩失毕部的小王,深受统叶护可汗的影响,对唐王朝尊崇有加。曾经在五年前到过长安,与当时的秦王李世民结为异族兄弟。被公认为,是最与统叶护可汗相像之人。
    步陆孤泥孰受汉人血统的观念影响,力排众议,迎回了统叶护可汗之子,步陆孤咥力。在泥孰的努力下,步陆孤咥力成为西图桑大可汗——肆叶护可汗。
    肆叶护可汗登上大可汗王位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派遣步陆孤泥孰,追杀弑父仇人莫贺咄可汗。
    莫贺咄可汗经过一番忖度,他打算借道唐国的鄯善郡,迂回到图桑的龙起之地金山,以图东山再起。
    同时,莫贺咄可汗从两个月前开始布局,准备依仗古楼兰的夕照大城易守难攻的特点,与泥孰展开一次决战,彻底出一下两年以来被尾随包抄的恶气。
    只要占据夕照大城,他就能开始布置战局!
    ——可是,竟然发生了如此的意外。
    夕照大城被一群中原武者占据了制高点。本来以为对方人数很少,打下来很容易,没想昔阳巴莱如此无用,带了一千五人马,反反复复拖了三天三夜!
    今日,莫贺咄可汗在心中暗下决定,一定要攻下这座城池!他命手下将十面王鼓排开在夕照大城之下。十名胳膊粗壮,身形魁伟的图桑军卒手握鼓槌,重重擂响。这是图桑人与势均力敌的对手,交战之时才会擂响的战鼓。
    蒲昌海上的风,穿过白龙堆的沙漠,来到夕照大城时,已经变得干燥厉硬。城头上尘土飞扬。站在城头的中原侠士们每个人都嘴皮皴裂,身上衣衫破烂,斑斑驳驳。
    四个江湖弟子,关客鹭、陈蓥、石越湖、朱答艾,跟着翟容分五行站立。
    见众人因不够熟悉此阵,显出信心不足的样子,翟容提醒四人:“城下的武者不止一个,一击必须以全力而出!不能留退路。”
    “好!”众人手持兵器,面容凝重。
    翟容也明白,这些人被城下人海战术打击了三天,如今难免士气低落。当下不再多说什么了,真正的士气是靠打出来的,不是靠嘴说出来的。
    傅言川带着另外六名江湖侠少,一字排开,镇守在城墙一侧。他们身边,都密密摆放着图桑人射上来的羽箭,准备在战斗的时候当做暗器使用。
    随着军卒们的呐喊声,又能听到攻城木梯“砰砰砰”不断架上城墙的声音。这声音因自己的可汗亲临战场,而显得特别有力。
    傅言川的金镗在阳光下,挥出气冲云霄的金光,怒喝:“杀!”
    跟着他的六名年轻人也手持兵器:“杀——”
    图桑士兵由下而上,唐人武者稳扎城头,双方刀剑交加,锵锵有声。
    在图桑士兵密密攻城之时,一条身影从下面凌空而起,狂啸连连。人未看清,喷薄的剑意已经破空裂胆而来。
    翟容大喝起来:“结阵!结阵!迎敌!”
    关客鹭、陈蓥、石越湖、朱答艾脚步旋转挪移,随着翟容,五人如一人,鹰行鹤翥一般席卷而去。
    这拔地而起,挥舞着波斯红宝石重剑的人,正是先前将侯盛一剑砍成两段的红巾男子——昔阳巴莱。
    三日的冲杀,已经无数次证明了城墙上这些中原侠士们,面对军卒的武力,他们是所向披靡的。昔阳巴莱先以军卒冲城为掩护,然后一击而杀,灭对方的精锐,他设计的诛杀链条,不可谓不漂亮。
    此刻他已经踏上城头。
    脚掌抵在城墙的边缘上,掌中的剑意如同有实质,随着剑气所指,空气中的沙漠粉尘纷纷急速团拢成细长的一条。远远看去,仿佛他的手中,搅出一道灰黄色的小龙卷风。
    翟容不去管身边正试图攻击他的图桑士兵,道:“平波起浪!”
    其余四个中原弟子全力荡剑,城墙上陡然飞沙走石,仿佛真的平地起了一阵大波浪。翟容直刀引浪,踏波向前,所有力量都如瀚海推澜一般全部向前扑去。
    大浪撞上龙卷风,集合五人之力,浪势滔天,昔阳巴莱的剑意被急速搅动,深深吸入了他们的合力之中。
    昔阳巴莱剑势被“归海一涛”吸住。
    翟容身后,这批到西域来剿匪的侠少们毕竟都是江湖第一流的高门弟子,这也是昔阳巴莱始终不敢上城挑战的原因,定要先以普通军卒的性命磨损他们的体力。
    这些中原侠少们大多见过潮水大江,手中青釭剑多少都沾有浪涛剑意。顺浪推波,豪兴抟飞,力沉罡劲,在那个瞬间发挥出了超越体力的战斗意志!
    昔阳巴莱只觉得面前股股力量都直扑而来。
    他在雪山浩风前,长期领悟剑意,一颗噬战之心令他的五感若冰水一般凛冽清明。他猛然闭上眼睛,能够感觉到有无数股劲风正在向他疾驰过来。他剑诀横握,遽然荡扫。
    两股重力就要撞击在一起了。
    翟容双腿猛曲又直放,关陈朱石四名侠少只觉得身上一空。身为阵枢的翟容借着大浪翻搅之时,孤身破波而出。
    在所有人都以为是一场两力钝撞的战局中,翟容将其化成了锐利截杀!
    如同一个漩涡中伸出的一跟绝细的银绳,向着天空的龙卷水,猛然一把绞缠住其咽喉。
    昔阳巴莱的龙卷风狂暴起来,带着愤怒,扭曲歪斜。他的重剑精强刃气冲出,全身修为都在此时壮风毕阔。将力量狠狠灌入翟容的身体。
    飙风迸裂中,翟容右肩衣衫尽破,强大的力量甚至将他的胸廓震得骨肉剧痛。他面不改色,右手战刀瞬间转移到左手,杀气也瞬间左右交转,阴阳变幻。
    昔阳巴莱本来正全力应对他右臂斩杀到的凛然刚劲,此刻突然变形,甚至无法捉摸!
    翟容右肩向后微退,卸去一部分昔阳巴莱的剑气,左侧身体顺势越发激奋而入,左手长虹贯日一般……
    “噗!”
    微不可闻的一声……如斜风细雨……
    巨大的冲击力,忽然化作一滴晶亮纯澈的水珠,无声地化入昔阳巴莱的肌肤下。极大的力量化作极细微的滋润,仿佛祁连草原上空,黑云压顶半日,只洒几点细雨一般,周围全都黑沉沉,安静了下来。
    “哗——”
    只是刀尖舔开了一点点肌肤,莫名有巨大的浪涛,滚着万古怒潮全部倾倒进了昔阳巴莱的身体。翟容的刀尖挟裹着五名中原出色年轻弟子的力量,倾数直入!
    血肉顿时爆开,昔阳巴莱不可思议地睁大惊诧的眼睛,而他的头颅也很快爆开,黑红交缠的眼珠咕噜噜滚下城墙,直滚到他的主人,那个满头粗辫的莫贺咄可汗面前!
    昔阳巴莱没有见识过中原黄河的溃堤。
    渺小蚁穴,便会水泄千里,万劫不复;只要一点缺口,便会饿殍满地,苍生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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