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相思跟在一个穿着淡青色素花刺绣纱衣的宫女身后, 往天后娘娘的寝宫去。
一路上随处可见行色匆匆的劳役宫娥,或端着盛满各种果酒琼浆的玉壶,或拿着漂亮的珠帘彩幔, 整个正德宫里里外外都被装点一新。
似有贵客临门。
“哐当”一声, 一个刚踏出宫门的小宫娥,与为相思引路的仙娥撞了个满怀, 奇花异果撒落了一地。
反应过来的小宫女“扑通”跪到地上,边急着去捡散落在地上的果子, 边忙不迭的讨饶道:“小婢该死, 小婢有眼无珠, 冲撞了仙娥姐姐和仙尊,小婢该死,求姐姐饶命······”
引路宫娥忍不住也发了火:“怎么如此莽撞!你可知今日来的是谁?冲撞了我和仙尊事小, 倘若被你冒冒失失撞上了龙族的神使,你有几条命够担?”
小宫娥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来人呐,将她送去尚刑司杖责二十大板, 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如此不上心。”
闻言,小宫娥的哀求瞬间变成了哀嚎。
也是,就因为撞翻了几个盘子, 便要被打几十大板,着实是冤了些。
相思又动了恻隐之心。
“仙娥姐姐?”她试探着,喊了引路宫娥一声。
万幸,她对自己这个所谓的仙尊, 还算客气。回身屈膝福了福道:“仙尊有何吩咐?”
相思微微一笑道:“吩咐不敢。仙娥姐姐,可否卖叶相几分薄面,免了这小宫女的刑罚?”
小仙娥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愿意伤了她的颜面。
但是她已下了令,若只因她一句话便收回,恐怕有损她身为一个宫廷女官的威仪。
相思了然于胸。复劝道:“仙娥姐姐,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你若将她打伤了,她做不得事不说,少不得还得派个人去照顾她。这一下子,可就损失了两名劳力,岂不是得不偿失?”
而且还要驳了她这个不知底的仙尊的面子,倘若因此结下了梁子,岂不是更加的得不偿失。
俗话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小仙娥眼珠一转,得失之间,自然已掂量的足够清楚。
相思继续推心置腹:“你若担心她做事不利索闯出什么祸来,只管将她调去后厅不见人的地方做些粗使活计就是,何必如此费心费力,到头来还招人怨恨。”
小仙娥这才展颜一笑道:“仙尊说的是。”
转头又对地上的小宫女说道:“荣儿,你到后厅的李御官那里去领差事,龙王龙后和三公主在天宫居住期间,都不可再到前厅来。”
又回身来做了个“请”的手势,相思便跟着她往宫门内走去。
龙族与天族、凤族、鲛人族为上古四大神族。
其中,凤族与鲛人族人丁凋零,剩下的也大多归隐山林,神迹难寻。
唯独这龙族,生活在对提高龙族修为大有益处的东海之内,励精图治,日益发展壮大,如今已成了唯一一个可以与神族平起平坐的上古神族。
往年大朝会,龙王都只是派人送一些东海的奇珍异宝来当做贺礼。此番,龙王龙后居然亲自上了天宫,难怪所有人都要如此的小心翼翼。
相思垂手立在正德宫大厅内,小仙娥进入内堂禀告。
半刻后,珠帘一挑,一行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一个与向修年纪相仿的夫人,穿一身藕荷色阔袖缎衣,梳着端庄的抛家髻,额前缀着九龙戏凤步摇,眉眼温柔,雍容贵气。
应该就是天后娘娘无疑了。
相思忙低头行礼。
天后娘娘急行几步,扶住了她的双臂。
“你就是那个有九条狐狸尾巴的仙尊?”
呃······您问得是不是有点直白?虽说是事实,可您也不必,像看一只杂耍猴一样,如此惊喜的看着我吧?
“回娘娘,是小仙。”
“你叫叶相?”
“是。”
“你从南山来?”
“是。”
“你是女子?”
“是······嗯?不是不是······天后娘娘,您说笑了。”
闻言,天后却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附在她耳边,轻声调笑道:“小相思,你不记得我了吗?”
相思一脸懵,暗道,我该记得你吗?呆呆的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天后似乎也没指望她能答得上来,便笑着自问自答道:“也难怪,我将南山封给你时,你还只是个未足月的小娃娃,怎么可能记得我。”
南山?封给我?又知我真名······这么说······
“你是娘亲的表姐?”
娘亲的表姐,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后娘娘,相思倒真没想到。
突觉直呼天后为“你”有些不妥,慌忙低头拱手道:“叶相无礼,请天后娘娘恕罪。”
天后双目弯作了一条线,笑道:“你这孩子,倒跟我生分,不像你那打小就混账的娘······”
提起娘亲,天后脸上一瞬没了笑意。短暂的失落之后,拉着她的手坐到大厅一侧的椅子上。
“那日听小婢们议论,南山的叶相仙尊竟然有一半仙灵一半妖灵,我便知道,你一定就是妙儿和叶长风的孩子。”
“今日特意找你来,就是想确定一下。没想到你真的是!”
言语间,尽是与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外甥女,重逢之后的激动与喜悦之情。
从未得过别人如此喜爱,相思竟有些害羞,脸上慢慢地升起了两朵红霞。虽没有亲口承认,不过这一切似乎也早已不言而喻。
随后,天后脸上又泛起一丝狐疑:“可是,你不是应该呆在南山的吗?为何又会到了七宝山?”
“阿爹说······我妖灵日盛,恐将仙灵反噬性命不保······便带我来七宝山求师父教我修炼仙灵的法子,希望可以将妖灵压制······”
“原来如此。”天后娘娘语调变得低缓又带着一丝忧虑,“其实,我曾算出你在五百岁之前会有一劫,却始终算不出是什么劫,会在何时何地落下,所以才会嘱咐你在五百岁之前绝对不要离开南山。可是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上山时,阿爹也曾说过这句话。
“神仙历劫不是很平常的事吗?为何我历劫却让你们如此担忧?”
“是,神仙历劫实在是稀松平常的很。可是,知道要历劫,却没有丝毫征兆预示,又算不出一点蛛丝马迹的应劫者,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
顿了一顿,神色肃穆的继续说道:“就是当年为情所困堕入魔道,被天庭一百三十六道天雷劈得神形俱散的紫阳神君!所以,谁也不知道以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你是妙儿唯一的孩子,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过去几百年来,相思一直活在将阿娘害死的无形的指责里,身心备受煎熬。
却不知道,原来,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竟也有人会如此深沉的爱着自己。一时间,感动得无以复加。
天后继续道:“可如今,距你生辰已只剩不到三个月,却依旧毫无头绪,这可如何是好······”
相思笑着安慰她道:“时至今日,我都未曾见过那天劫的半点影子,许是它将我给忘了也未可知。我们又何苦为了还未来的雨天,就将今日的生活过得阴云密布。”
天后开颜一笑道:“你这丫头,倒心大。”
有一个小仙娥原本远远的站着,不知为何撞到了桌角,发出闷闷的一声碰撞声。
天后看她一眼,她便识趣的低下了头。
见相思盯着她面有忧色,天后压低声音宽慰道:“她们都是跟了我许久的老人了,知道分寸的。”
相思点头道:“嗯。”
突又想到了一件事,开口问道:“娘娘,天帝素来看我妖族之人不入眼,却为何会答应你将南山封给我做封地?”
要知道,这十洲三岛内,多的是入了仙籍,却空有虚衔而没有封地的仙人。其中比她年长,比她灵力高深的,更是大有人在。
“这······不提也罢······”天后苦笑道。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天后本欲掩盖的,但似乎是有些话在心里憋得久了,便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于是过了半晌,突然的又开口道:“其实······是天帝,与我身边的一个宫娥有了奸情。”
“那宫娥诞下一名龙子,天帝便想将她纳入后宫。我本来是死活不同意的,可是后来······”
她又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天帝一意孤行将她接回了娇芸宫,待之以贵妃之礼。眼见事情已成定局,我亦再无计可施,又适逢你娘出事,我便退而求其次,以南山为条件,和他做了交易······”
呃······姨娘,看来你这宫里的宫娥,也不尽是会守规矩的啊······
宫娥?龙子?天帝只有一位太子······那不就是,漠尘?
“你说的宫娥,是如今的灵柔娘娘?”
原来······自己与漠尘的缘分,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你知道灵柔?”
相思点了点头。
“看来,我这天后娘娘被人夺了夫君的事,在整个十洲三岛都已成了公开的秘密了······”嘴角牵出一抹苦涩的笑。
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后娘娘,也难逃此劫。
门外急急走进一个小宫娥,跪在厅前禀告:“娘娘,龙族来人求见。”
☆、第十七章
天后娘娘的正殿上, 站着一位正当妙龄的女子,腰若轻柳,面如新月。
只是额上的两只犄角, 让相思这个从未见过龙族之人的人, 略感不适。
绫罗衣裳上缀满了鱼眼大的珍珠,脖子上手上也戴了各式大小不同的项链和手串, 与她温婉恬静的气质意外的不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