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想着要给母亲传好话,便巴着贾珠的衣袖不放,“走嘛,哥哥抱我!”
“好。”贾珠一把抱起妹妹,跟王桂枝说了一声,看了一眼妻子,也就出了门,还是小孩子精神啊,他都只想歪着,可妹妹还这般有精神,他猛然脚步一停,看着母亲正望着他们,满眼殷切慈爱,心中顿生惭愧。
这几日,他也看明白了,母亲病是真病,可真没有病的那般严重,半点也不提家里的事,祖母父亲都任由他跟妹妹出来了……想着当时母亲借着她病来给他跟妹妹诊脉,只怕是自己了自己成亲后多有胡闹,可母亲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怕伤着他的颜面。
让他立誓是真,盼着他身子健壮更是真!
一片爱子之心,拳拳慈母之意啊。
响鼓不用重捶,他贾珠要还是不明白,就是太不应该了。
王桂枝看着元春巴在贾珠耳边说话,觉得她的计已成了三分,她只装着没看到,像个端坐于莲台上的观音。
第二日,在元春暗中告了一状的贾珠称有事要出去办,王桂枝吩咐小子们跟紧了,便让他自去“办事。”
算着时辰,让李纨带着元春去画花样子,一等她们走出门,就故意板起了脸,“去把周瑞家的叫来。”
彩霞不知道是什么事,忙让婆子去传话。
一会儿周瑞家的急慌慌跑来,见王夫人粉面含怒,如玉面观音一般,赶紧跪到堂中。
“给太太请安。”
王桂枝作张作致,冷笑一声,“安?”她又叹了口气,“我哪里来的安!你们好大的体面,有胆子欺上瞒下了?”
第9章 恩威
如同利剑猛然劈来,周瑞家的急着张口分辨,“太太,小的岂敢如此。请太太说的详细些,小的真的是一点儿也不知情。”
“你真不知情?”王桂枝心中暗笑,她当然知道她不知情,毕竟周瑞家的如今还没跟着她正经办事,她眼下可没有掌家,不是主母呢。他们可都是些聪明人,人高就捧,人低就踩。此时的王夫人,还没够资格,比不得赖嬷嬷风光。
但她想用周瑞家的,从她看的红楼梦里面看来,周瑞家的挺会办事儿的,一个好汉也得两个帮,就是皇上,没些能臣干吏,一样办不好差。
“小的真不知道,万请太太明示。”周瑞家的才办了件到太太跟前的好事,有了个筹办车马的活儿,家里正高兴呢,她估摸着,许是哪个杀千刀的眼红,告了她黑状,所幸她知道太太不是个精明的人,她也没什么短处,应该能争辨清白。
也不知道是谁,要让她知道,非活撕了她不可!
王桂枝站起身,围着周瑞家的转了一圈,坐回到椅子上,看着眼前丰盈多汁的果子,“我平日里总是待你们不薄,可是纵得你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哼!不过,总归有人会去收拾你们。”这是为贾珠之行垫底,“可说到底,你们是我的奴才,打了你们,也是在打我的脸。”她微微一笑,“旁人我管不了那么多,我的陪房家人,要是出了什么瞒山过海,借着主子的势要砍主子的树之类的混帐事,我可是不依的。”
周瑞家的这话一听,知道只怕不是她,而是旁人,可能就是王药那家,她早知道王药私底下留了二十亩地的租子,还眼红眼热,也想着怎么给自己家里也盘算来呢。
可没想到这么快就东窗事发了!
“小的们不敢!”
“不敢自然是好,都给我小心着点,丢了我的面子,我可饶不了你们。下去吧。”
周瑞家的都有些脚软,还是彩云扶着她出了屋子。一等帘子放下,周瑞家的忙抓住了彩云的手,“姑娘救我一救,我这个婆子愚笨的很,不知道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嗳哟哟,周嫂子你真会说笑,你怎么会不明白?”彩云笑道,她自然清楚太太想办什么事,她以后也是要跟在太太身边办差的。
“彩云姑娘,您就告诉我吧。”周瑞家的心里猜了大半,可没个准话,她心里还是不安。
“也罢,看在你素日里对我不差,我也就告诉你吧。你也知道,太太是最慈爱不过的人,可惜有人就是以为太太一片善心是好摆弄,自以为是,欺上瞒下,借着主子的威风,给自己谋利。”彩云看着周瑞家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冷哼一声,“主子心里清楚本想静悄悄收拾,可惜有人把状告到珠大爷跟前了。”
周瑞家的追问着,“大爷都知道什么了?”可连累了她,把她家也给害了呀!
“我怎么能知道!”彩云柳眉倒竖,“好你个周嫂子,我好心告诉你,你倒反来污我一把,我跟着太太,哪里知道人家爷们的事,呸!”
“打嘴打嘴!都怪我,不会说话。”周瑞家的啪啪反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太太怎么说。”
“太太能说什么?珠大爷可是她的心肝宝贝,她的亲儿子。贾府里的大爷生气要办,她为娘的,能拦着?”彩云变脸一笑,“到时候,可就好看罗,”
这可怎么得了!
“这,珠大爷能查到为娘的奴才头上?打狗可也得看主子……”周瑞家的舔了舔唇,“不能吧。”还有孝字压在头上呢。
“所以这不是把你找来了吗?周嫂子,你还没明白啊!”彩云点了点她,“大爷生气,要办那些做了恶事的人,就绝对要办。他年轻冲动,就是办错了事,太太也要给他留颜面的,甚至要给他描补……”
周瑞家的急得满头是汗,谁没给自己家里淘换点东西,他们在外边,也是被人奉承着的,哪个能有多干净?
彩云看周瑞家的这样子,果然跟太太说的一模一样,真有些心笑,掏出帕子给周瑞家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周嫂子,你别怕。太太要是真要把你们都跟珠大爷一样,要送去牢里吃官司,岂还会叫你来呢?”
“姑娘,姑娘您就给我一句实话吧!”周瑞家的都想给彩云跪下了。
彩云道,“您赶紧回去,跟太太陪房的那些人都说清楚了,把那些不应该干的事都清理干净,若有苦主的找苦主道歉也好,赔偿也罢,别让珠大爷找到把柄就是了。”
“是是是,多谢姑娘一言点醒梦中人。”周瑞家的朝着彩云深深纳了个福,提着裙子忙回家去了。
彩云得意得回到屋内,跟王桂枝一一分说,“太太,您说的真是没错。”她替太太不值,“太太,您何必要告诉他们珠大爷要查他们了,还给他们机会去描补?”
“人呢,总是有私心的。或是有人爱钱,也有爱权的,也有些人爱个某些物件,还有人,就重情。”比如那个也许不会再投胎到她肚子里的宝玉,对着哪个女孩家都是体贴的。
“我心里就有太太。”
王桂枝由着彩云小美人给她捏肩膀,这也算是她的福利了,“你如今没嫁人,你要是嫁了人,你心里啊,就有了你的男人,有了孩子,更是要想着你自己的家啦。”
“不会的,太太。”彩云忙道。
“别慌别慌,这也是人之常情。”王桂枝拍了拍她的手,她都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了,还能看不明白吗?“所以主子们也有喜好啊,这办事办的好的,就放在自个儿跟前儿,要是办的不好的,就打发出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彩云有些懵懂得点点头。
王桂枝心里爽快,这事要是办的顺利,一是贾珠指定要在这些玲珑心肝的家奴面前吃憋,就不会觉得自己说的那些话是虚的了,会向她好好讨教。二是她的这些陪房们也只会恨是王药太贪,害得有人靠状,引得珠大爷查办。三算是收拢了点人心,以后她办事应该会顺利的多。也控制住了他们的贪欲,知道要是想像王药那样,绝对没有好下场!
“母亲,母亲,您看看我描的花样子。”
元春蹦蹦跳跳得过来,把自己画的素薄纸递给王桂枝看。
王桂枝抱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好,让我看看。”她展开一看,是一幅麒麟送子,她不由看向了跟在后头的李纨。
李纨脸上一红,她不是有心的,只是带着小姑子提笔的时候,她便画了那个。
“放心吧,你会得偿所愿的!”之前的贾珠都能有个儿子贾兰呢。
“谢谢太太。”李纨真心蹲福,满心欢喜。之前能嫁进贾府,家里人都说她是攀了高枝,贾家高门大户,只怕是日子难过,没料想老太太极是和气慈祥,婆婆没让她受半点搓磨。
王桂枝哈哈一笑,“把你们喜欢的花样子都拿出来,咱们先捡着最喜欢的,一人先做套衣裳出来。”家里全是裁缝能手就是得意,她就不习惯王夫人以前穿的那些颜色,年纪轻轻得信什么佛,捡什么佛豆。她上辈子去庙里全是冲着跟朋友们相聚,拍拍照吃吃斋菜。
太太开心,大奶奶捧场,下人们更是凑着趣,一屋子女人比划着,那带出来的料子全部都给裁剪了。
天都黑透了,贾珠才一脸不快得回来。
看着母亲、妹妹、妻子都高兴得等着他,那脾气冲到脑门也就停了下来,强撑着笑脸道,“给母亲请安,太太这是要开裁缝铺了?”
第10章 鸿雁
“你也来,选一款你喜欢的布料。”王桂枝朝着贾珠招了下手,她故意让元春传话,却让他去碰了一鼻子的灰,还是有些欠意的。
贾珠虽觉得自己好生没用,可也不想扰了母亲的兴致,暂且将那些人事抛开,打起精神选了一色月牙黄万字不断花纹的料子。
王桂枝点了下头,吩咐彩霞,“你记下来,给珠大爷跟珠大奶奶拿这个料子一人做一件,到时候一起穿了我领着老太太跟前瞧一瞧。”
“是,太太。”彩霞笑道。
“我跟大姑娘做一样的,好不好呀?”王桂枝又捡了两色桃红及碧红的料子,“剩下还有的料子,你跟彩云也做一身,把这匹素纹纱绢,裁成帕子,我屋里的人,一人一块。”她又看向李纨,“名册立完了没有?”
“回太太,都标注完了。”李纨忙回道。
王桂枝想到王家里常有些西洋船接待,特别有荷兰从大不列颠国‘抢’过来的棉布,那样的布王家的人是看不上眼的,但总归见过,就是买一船也用不了三百两银子,总有陪着一些高档货当成伴送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但其实细密绵长,等染上色,拿来赏人却是最好不过的。
只是王子腾做了京营节度使,是个掌握军权拥有重兵的人物,王家就不太方便再与外国来使打交道,便渐渐淡了。一摸到布,王桂枝便想起这一折来。
王子腾怕皇上猜忌不方便,但王桂枝觉得,比起借着他势去欺压百姓,弄些个不四五六的官司,污了他的官声,还不如弄些商船做些买卖,来的钱又快又正当。大家都有钱赚,肚里有食手里有钱,岂不正好?此时皇帝还没换人,王家贾家都有接驾之功,不多赚点钱,要是人走茶凉那就晚了,人情不用,过期可是要作废的。
当然此时的王家不缺钱,不然也没有以后凤姐在贾琏面前的高人一等,说那句——就把我们王家的地缝扫一扫,也够你们用一辈子的话了。
“等我们回去了,你按着名册上的人数,给他们按着资历帮我赏布。”王桂枝打算先小试牛刀一把,看看贾府里的人跟她手底下这些奴仆是什么反应。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这方方面面利益关系,不是能够轻易一刀割的。这世局如此,她不得不步步为营了。
李纨笑着应了,婆婆派的是赏人的事儿,又轻省又体面。
彩云彩霞领着丫头们凑趣得蹲福谢赏。
“好了,到底也是你们自己做,都上点心,把这些都拿下去做去吧,我跟孩子们再说会子话。”王桂枝让她们拿着针线活计都忙去,贾府如今的仆人,不是家生子,就是当初接驾时候采买的人,年龄大了也有孩子的;还有就是各位太太奶奶们自己带来的陪房家人,还没朝外面买人。
有些是几辈子的老脸了,跟贾府如同老树的气根,扎地伸根,已经渐成苗木。要动这些人,要不就有雷霆之威,能够干干净净得剪断,要不就移动出来,让他们另有发展。
按照王桂枝的理解,贾府的再是家生子,也就是来贾府打工的人,一提恩情,体面,那都是为了更大的好处。
不知道有句话叫,不跟员工提钱的都不是好老板吗?
这些人,自然也有坏的,就跟贾家这般的大族,也不是都像宁荣两府这样兴盛的,但王夫人能怎么办?
她也只是一个诰命夫人,此时可是以夫为天的时候,比起那些命不由己的丫环们,是好了不少,可也没有可以把自己不喜欢的人随随便便赶出贾府的能耐。
只有分而化之,单独制理。
故此王桂枝一察觉了王药的不对劲,便以贾珠严查为由,立王药为靶子,来收伏自己的陪房家人,顺便□□儿子儿媳妇,教育女儿,连带着要把身边的丫环培训起来。
见屋里没了外人,元春兴冲冲道,“哥哥,怎么样,你抓住那些个坏蛋没有?”
贾珠颇有些沮丧,“对不起,妹妹,母亲,除了你们告诉我的王药一家人私藏税赋,暗收田租之外,别的人我是一点儿也没查出来。他们好像个个都清白的很。”可那又怎么可能呢?他一想到母亲手底下这些人居然如此狡猾,而且母亲以后还要派他们用场,就气自己,怎么没找出点证据,一下子就被他们给糊弄过去了。
李纨这才知道他出去办的是这样的事,听他说事情没有办好,心里就不免替他心疼,她正要出言相劝,就被王桂枝给一把按住了。
“你觉得,你为什么会失败?”
开什么玩笑,儿媳妇心疼儿子自然很好,可人都是磕磕碰碰里面成长的,失败乃是成功之母,还没总结教训学到点什么,就开始怜爱了,那她何苦要让贾珠去弄这么一趟?
贾珠思索道,“应是消息泄露,他们奴仆之间传话,比我们当主子的还清楚。母亲特别让妹妹来告诉我,就是不想打草惊蛇,可除了王药这个主告之外,旁的人却是一干二净。”
“他们一干二净,还不好吗?”王桂枝觉得,他能看得出来底下人不简单,特别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会各种糊弄主子,已经算是有点思路了。
元春太小,李纨有些明白,却不知道为什么太太要让大爷一个哥儿知道这些?他以后可是要读书进书,科考当官的,这些个庶务,她们来管不就成了吗?
贾珠胀红了脸,“母亲您别笑话我了,王药也不过是您的陪房之一,他都敢私下瞒下二十亩的田租,被一些乡里人敬称一声王大爷,其它陪房岂有不跟风之理,怎么可能就像他们说的那样,除了一些出息店铺之外,一点儿油水都没捞过。”他又想到母亲跟他所说的钱之一物,是万万不能没有的。此时他才真的知道,就是问别人一句话,你要是不给点儿钱,只怕也听不到几个字。
看起来憨厚的老农,能把你带到沟里去。
要不是身边的小子们跟得紧,还有一个家里吃过些苦头,知道如何分辨方向的,只怕他们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面对那些妇人们的大声强言,明知道书上有的道理,他骑在马上半点儿也想不起来,昂扬着去,灰溜溜回来的。
王桂枝点点头,笑道,“你既然明白了,且看我如何收拾他们,可好?”
“嗯,还请母亲指点。”贾珠站起来恭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