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有道理。”
贺兰拓捏了捏手,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小盒像是薄荷糖的东西,“颜小姐,我想要你看看秦先生的初恋,我想要看你痛苦的样子,不不仅仅是痛苦那么简单,你会露出什么表情呢?光是想想,就让我很期待,人类最好玩的地方就在于你们复杂的感情啊。”
颜柊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贺兰拓白玉般的长指从铁盒里取出芯片状态的东西:“那是什么?我能拒绝么?我并不想看秦熵的初恋……囚禁我就算了还要先喂我一口狗粮?真残忍。”
“你不能。”
贺兰拓大步逼近她面前,长手一捞,像拎兔子一样,一下子拎住颜柊的后脖子,划开她白嫩的皮肤,把手里的芯片猛地插进去。
颜柊两眼一黑,跌进面前贺兰拓宽阔的怀抱中,头晕目眩中,下意识地抱住他,深深地吸气。
缓过气来时,她睁开眼睛,她的面前是一间中学的教室,窗帘和课桌无一不是她熟悉的模样,午后的阳光洒满每个角落。
下课时分,黑板上还板书着数学公式,同学们熙熙攘攘地走动。
一个黑发小男孩坐在第一排的角落位置,握着自动铅笔认真地低头写作业,仿佛与周围的世界隔绝。
颜柊向他走近了几步,他有一头乌黑的、天然卷的乱发,就像是早上刚睡醒忘了梳头,睫毛浓密挺翘,大眼睛黑白分明,虽然他的皮肤白得像牛奶,但颜柊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这是秦熵,好像……十岁出头的秦熵。
“喂,小学生!”
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这时走上来,围住了他,其中为首的高壮惊人,恶狠狠踢了一脚秦熵的桌子,“昨天让你倒的垃圾为什么还在那?嗯?”
“新来的转校生不懂规矩,东哥,应该好好教训下!”旁边的黄毛吹着嘴里的泡泡糖。
这些人看上去都是高中生了,只有秦熵,虽然体格并不瘦弱,但那稚嫩的模样的确最多刚刚小学毕业。
他抬头扫视了这群霸凌他的男生一眼,面无表情,不作声。
“小学生,听不懂人话么?嗯?”
“小学生就应该滚回小学,干什么转到我们高中来?是数学天才吗?给我看看你写的作业?!”
有一只粗肥的大手要抢秦熵的作业,秦熵终于慌了,连忙摁住作业本,开口诚恳道:“我不是小学生,我今年十五岁了,我只是发育迟缓……”
“哈哈,你们听到了吗?转校生说他发育迟缓。”
几个男生笑得抽搐,恶言恶语:“十五岁?那你长鸡巴毛了吗?掏出来我们看看。”
一个胖子似乎对秦熵的鸡巴毛很有兴趣,上前就激动地扯他裤子,旁边没人阻拦,只有纷纷欢呼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
“干什么?你们——!”
一个清亮的女声突然介入这场霸凌戏,下一秒,那个要脱秦熵裤子的胖子就被出现的女孩拎着衣领狠狠地甩到了一边,哐当撞在旁边的桌子上,一堆课本倾塌下来。
周围的躁动的学生一瞬间安静,全都盯着那个女孩不敢出声,仿佛对她很是忌惮。
女孩瞪了他们一眼:“快给秦同学道歉,该谁值日丢垃圾谁去丢,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欺负同学,我就报告到教导主任那里,看看给你们什么记过处分!”
几个顽皮的男生交换了一下眼神,认怂地点头:“是,对不起。”
“对不起,秦同学。”
慌脚忙手地把地上的课本捡起来,几个男生悻悻然逃出了教室。
“你没事吧?”
女孩把被抢走的课本还给秦熵,对他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以后他们再敢找你麻烦,你就告诉我,我会帮你——”
“嗯,谢谢了。”
秦熵冷淡地打断她,低头继续写作业,似乎对她毫无兴趣,就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女孩有些怔愣,忍不住出神地观察这个奇怪的孤僻转校生:“秦同学,你……学习感觉困难么?”
“不困难。”
“可是你的题做错了好多。”
秦熵头也不抬地冷冷道:“不关你的事。”
那冷傲的眼神仿佛在嘲弄她——切,你以为自己是校园警察么?真是爱管闲事。
女孩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唇,还想说什么,突然,教室门外有人挥手招呼她:“小葵!快出来打球!”
“来了!”
女孩有点不甘心地瞥了秦熵一眼,然后终于向教室外的小伙伴们跑过去,一蹦一跳,像一只开心的小白兔。
作为旁观者的颜柊,一直站在秦熵的书桌旁,如同在看浸入式的立体电影,静静地望着女孩的背影,睁大了眼睛。
——那个女孩,是她自己。
是高中时代的颜柊。
这是她高中时代的教室,周围一张张,都是她熟悉的面孔,她甚至穿过窗玻璃,看到了跟自己手拉手有说有笑的白栩。
被密封的记忆,突然打开,她想起来了……
高二那年,班上来了个转校生,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说是跳级的天才少年吧,各科的成绩却都一般般,性格孤僻冷漠,除了会去体育馆跟人打球之外,不跟任何人交朋友,在教室里总是一个人默默写作业或者玩手机,每天的衣服都是深蓝色或者黑色的套头衫,低调得如同一团教室角落的阴影。
为什么之前……这段记忆……缺失了呢……
为什么,她念高二的时候,秦熵会比她小这么多?
还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颜柊挤了挤眼睛,脑海里一片混乱,喝醉酒似的断片,显然,贺兰拓让她看到的记忆并不完整,再一睁眼时,她站在一片像是贫民窟棚户区的荒原上。
橙黄色的夕阳光辉下,一片片废墟被堆叠成战壕,枪响声此起彼伏,钢筋混凝土的断崖上攀附着血红的蔷薇花。
看起来仍然只有十一二岁的秦熵,穿着一身深灰色特种兵模样的作战服,跟几个战友窝在战壕里,肩头扛着颜柊不认识是什么种类的黑色枪支,熟练地架枪,眯眼在标准镜里扫视敌情,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边还游刃有余地跟旁边的战友聊天。
“熵哥,转学到高中做卧底怎么样呀?”一个看起来比秦熵高一个头的大个子壮汉问他。
“无聊极了。”
“有没有漂亮小妹妹追求你呀?”他右手边的大叔非常八卦的样子。
“哥眼里只有学习,哪里看得到什么小妹妹。”
秦熵嘴里的狗尾巴草晃动,松弛地谈话间,扣动扳机对准三点钟铁丝网的方向一阵猛烈扫射,子弹壳啪啪啪地
疜壹傽綪椡гòЦЯòǔщǔ,ΙΝ觀看从他的肩头弹落,巨大的后座力下,他稚嫩的身体居然几乎纹丝不动,这保证了他的枪口不会偏移,每一次都正中目标。
“啧,熵哥不在乎小妹妹的,他家里有个绑定的美娇娘。”
“真的吗?熵哥?给我看看照片吧?”
远方传来滚雷般的轰炸声,视线可见有烟雾四起的爆炸,灭世般的恐怖,这些趴在壕沟里的特种兵却习以为常,依旧一边坚守自己的方向标准,一边谈笑风生。
直到越来越多的手榴弹丢过来,前方的哨岗有人对他们比手势:撤退,撤退!
他们迅速收起枪,训练有素地沿着塑料棚后面的路线撤退,嘴里飞快议论着什么战况,颜柊靠的近却听不清楚,她怀疑这些人说的话涉及什么机密,被给她打开记忆的贺兰拓处理过,所以模糊消音掉了。
“轰”得一声,秦熵的撤退路线上,作为遮蔽物的土堆似乎被敌军发现炸开。
巨大的爆炸声中,泥土迸裂四射,秦熵被炸得倒在地上,骨碌碌迅速翻了几个身,试图躲在一颗树后面反击。
他灵活地闪避,依然有子弹射在他身侧,其中一枚甚至射中了他架枪的肩膀。
一瞬间,他疼得拧眉,痛苦地捂住肩膀,步枪从手里松落,再也拿不稳,剧烈地喘息着,发红的眼睛瞪向前方,眼睁睁看着敌人靠近,然后眸光迅速移动,像是在紧张却冷静地思考对策。
密集的子弹声传来,他滚进旁边草丛,眯了眯眼,掏出腰上的手枪,正要有下一步行动,突然间,一个人影猛扑过来,抱着他在地上滚了几个圈,滚到了山坡下面。
嗖的一声,原本可能会射中秦熵的一发子弹,贴着那个人的脑门射了过去。
秦熵睁大眼睛,胸膛剧烈起伏,还没看清压在自己身上救了自己的队友是谁,就被拉着弓起腰一阵狂奔,清冽干脆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去那边,你盯着左边,快!左手还能用么?”
“能。”
秦熵清楚地回答,同时一转头,看清了身边少女的脸,不禁脱口而出,“是你……”
来不及多说,一阵仓皇的遁走和反击之后,颜柊拉着他跑进安全的地道,终于拉下帽子,在昏暗的光线中对他露出阳光般的笑容:“对啊,是我,转校生,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们是同袍啊。”
“你……”
旁边还有别的战友,秦熵打量着一身作战服上滴血未溅的颜柊,英姿飒飒手握双枪,对比自己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明显觉得很丢脸,抽回被她紧拽着的手臂,傲娇地哼了一声,“你刚才救我干什么,我自己能应付!”
“我看你年纪小,要保护小孩子嘛,哎,队长现在有那么缺人?居然让小学生也上战场了?!这算不算雇佣童工?”
“我才不是小学生!”
秦熵脱下外衣,在疼痛中眉头抽动,有些炸毛的迹象,“哥比你大一岁!操!疼死了——谁把酒精棉递给我!”
“发育有这么迟缓?”颜柊帮他消毒,一边忍不住手痒,摸了一把他头上的呆毛,咯咯直笑。
“别碰我!”秦熵一脸气鼓鼓,夺下她手里的镊子,“给我,我自己来!”
旁边的队友一边包扎伤口一边笑着解释:“听说熵哥在太空站呆了几年,所以生长停滞了,不知道基因突变没有。”
“小葵,你不要救他,他不会死的,他们那批从C30实验室培养出的苗子,身体自愈能力跟我们差了100只蝾螈,被子弹射穿心脏都没事,只要狗头没有笑掉就不会死。”
“咦?你小时候在太空站么?”另一个青年兴致勃勃地瞪大了眼睛,挨着秦熵坐过去,“快讲讲那里是什么生活,太空舱里允许吃薯片么?薯片会不会飘来飘去?掉渣了怎么清理?”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薯片?”
“我怎么听说熵哥是在冰仓里冷冻了五年出来的?”另一个人插嘴。
秦熵哼了一声,单手利落地拆开医疗包:“我岂止冷冻了五年,我冷冻了五十年,知道我为什么数学成绩差了吧?我是你们爷爷辈的人了,我们当年的数学哪有这么难啊……”
他抬眸状似不经意地扫了大家一眼,视线掠过颜柊时,颜柊却也正在看他。
颜柊侧过身,对他展颜一笑,摊开手心:“切,早知道你不是小孩子,我就不冒险保护你了,喏,熵哥哥,吃薄荷糖么?含着糖取子弹,就不会那么痛了。”
“……”
望着少女的笑颜,秦熵眸光一动,一时竟然忘了怎么说话,好像内心深处有一种什么乐器,被锵然拨动了第一声清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