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清溪就算不想嫁他了,还是被弄了个红脸。
顾世钦笑了笑。
顾老太太、大太太、顾慧芳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越发衬托地徐老太太笑靥如花,嗯,老花也是花。
“下午胡太太给我打电话,她表弟今天跟你们坐的一节车厢,清溪没受伤吧?”大太太忽然问。
清溪一怔,本能地看向祖母,徐老太太的笑容已经僵住了。
“什么受伤?”顾世钦肃容问。
顾明严等人的视线也不约而同地投到了清溪脸上,神色各异。
清溪再无时间看祖母的眼色,回视顾世钦道:“中午用餐的时候,车厢突然有匪徒抢劫,幸好同车有人会武艺,将匪徒制服了,总算有惊无险。”
顾世钦长眉紧锁,冷声道:“明天我派人去打听打听,清溪别怕,回去叫明严送你们。”
清溪刚要婉拒,大太太又状似关心地问了一句:“听说歹徒强搜你身……”
清溪脸刷的白了,当时的害绝望怕再次蔓延全身,与那相比,大太太的恶意措辞都不算什么。
徐老太太却立即瞪着大太太反驳道:“难道那位胡太太没告诉你,歹徒还没动手,清溪就扎了他一刀?我们清溪看着柔弱,却是宁死不屈的,亏得清溪福大命大,误打误撞伤了歹徒,为旁边的侠义之士争取了动手之机,不然啊,我们娘俩怕是没机会坐在这儿吃饭了。”
在座的没有傻子,大太太到底是想关心清溪还是蓄意抹黑清溪,谁都明白。
顾世钦冷冷斜了妻子一眼。
大太太心肝一颤,再不敢当着丈夫的面乱说。
顾慧芳嘟嘟嘴,仗着父亲平时宠她,故作天真地问清溪:“徐姐姐出门都带着刀吗?”
“闭嘴。”顾明严厉声斥道。
兄长一点都不给她面子,顾慧芳当即红了眼圈,想甩袖离席,又特别想知道答案。
清溪可以解释,但瞥见顾慧芳宁可忍受委屈也要等她开口,她便礼尚往来,故意不说,浓密的睫毛静静地垂下来,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叫老太太、清溪受委屈了,杭城风景还行,明严,这几天你都不用去公司,好好陪老太太、清溪四处逛逛。”顾世钦一句话终结了火车遇险的话题。
晚饭气氛微妙,清溪安静地夹菜用餐。
饭后,顾明严主动送徐老太太、清溪回客房。
徐老太太有意撮合两个孩子,先一步走了。
第6章 006
中秋刚过,月亮虽缺,依然皎洁。顾明严放慢脚步与清溪并肩而行,路旁每隔一段距离设了造型古典的路灯,到了灯下,顾明严偏头看清溪。柔和灯光照在她细嫩的脸上,仿佛涂了一层薄薄的绯红胭脂,令少女单纯青涩的柔美中,隐隐多了一丝撩人心弦的妩媚。
水做的姑娘,顾明严无法想象,她持刀对抗匪徒的情形。
“当时,怕不怕?”顾明严停在清溪对面,低头问,声音温柔。
清溪垂着眼帘,没吭声。
未婚妻似乎有点小情绪,顾明严理解,诚心道:“祖母、母亲思想陈旧,还看重门第之见,但我与父亲都不在乎,清溪别多想。”他愿意娶她,这就够了。
他话里处处都是赞同婚事的意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清溪就无法硬邦邦地跟人家说自己不想嫁。长辈们定下的婚事,还是交给长辈们解决吧,祖母贪慕虚荣,回家她好好求求父亲,父亲最疼她了,得知顾家女眷的嘴脸,肯定舍不得叫她看人脸色的。
“大少爷多虑了,我,我只是有点不舒服,今晚的电影……”
“身体要紧,电影可以改日再看。”顾明严笑着说。
清溪松了口气。
顾明严却忽地弯腰,俊美的脸几乎快要贴上她。
清溪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顾明严没追,只无奈地看着他的小未婚妻:“刚刚,你叫我什么?”
清溪回想,继而咬唇。
“小时候,你可不是那样叫的。”顾明严哄孩子似的道。
清溪当然记得,小时候她按照长辈的教导,叫他明严哥哥,但大家都长大了,那么亲昵的称呼,她再也叫不出口。
“走吧。”顾明严摸摸她脑袋,目光宠溺。
清溪默默跟上。
走了几步,身边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笑,清溪疑惑地看过去。
顾明严轻轻点了点她蕾丝边的短衫袖口,揶揄问:“该不会真的随身带刀吧?”
她带刀干什么?
清溪自嘲地笑了下,解释道:“那时挺乱的,前面乘客的西餐刀滑到我这边了,我趁人不注意偷偷捡起来了。”
她只单纯地回忆,顾明严的眼神却变了,用一种刚认识清溪般的眼神看着她。
说起来简单,那样的情形,别说清溪这样鲜少出门的大家闺秀,便是留学归来的新派女子,有几个能做到清溪这样勇敢?匪徒手里基本都有枪,他娇小年少的未婚妻,居然敢只凭一把小小的西餐刀抵抗……
若非亲耳听她说出来,而且有一车厢的人可以证明,顾明严断不会相信未婚妻柔美娴静的脸庞下,藏着常人难及的勇气。
也就是在这一刻,顾明严完全确定,他的清溪,与祖母、母亲包括徐老太太,绝非一类人。
这晚清溪睡得还不错,明确退婚的心意后,顾家众人的态度一下子都不重要了,就当来杭城玩几天好了。
早上顾明严来客房陪清溪祖孙俩用的早饭,不知道是不是清溪的错觉,总觉得今天的顾明严,似乎没昨天那么冷淡了,便是对祖母,笑的时候也真诚了些。
因为车上的晦气经历,顾明严提议先去南山寺拜佛上香,正合了徐老太太的心。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前往城外南山寺的路上,行人如织。清溪挨窗坐着,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远处峰峦叠翠景色秀丽,近处形形色色的衣衫样式也比秀城新鲜多了,更不用提陆续出现的一辆辆小轿车。
离城远了,道路开始变窄,轿车行驶的速度慢了下来,清溪前后一看,居然排了一队洋车。
“周末出来玩的人多,容易堵。”顾明严看着她道。
清溪点点头。
后面突然传来刺耳的喇叭声,清溪往后望,就见队伍里的一辆黑色轿车开到了路边,竟然试图要超车。路人们纷纷避让到对面,于是堵在中间的那些轿车想让也没法让了,而那辆急性子的黑色轿车竟也不惧,一边车轮压着主路,一边车轮滑到野草丛中,颠颠簸簸地歪着车身往前开。
“这人急什么啊。”徐老太太皱着眉抱怨,有点担心,“不会撞了咱们吧?”
顾明严懂车,也懂车技,看了会儿道:“老太太放心,那司机很会开车。”
徐老太太放不下,继续盯着。
清溪无聊,也回头看,看着看着,距离近了,清溪震惊地发现,开车的司机居然是陆铎!
徐老太太也认出来了,想到陆铎小流氓似的脾气,徐老太太偷偷扯了扯孙女衣摆。
清溪乖乖坐正。
车外,陆铎一边按喇叭撵挡路的行人,一边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快要经过顾明严的福特车时,前面有个穿长衫的老太爷不肯配合,非但没走,还用拐杖指着陆铎训了起来,说的杭城土话。陆铎自小在北方长大,后来被舅舅接去国外辗转到了上海,英文他会,当地土话他哪听得懂?
不过猜也猜得出,老太爷肯定在骂他。
陆铎就一直按喇叭,年轻的脸庞,写满了桀骜不驯。
喇叭声刺耳,要不是怕被陆铎认出来,徐老太太非跟着骂他一顿不可。
清溪也觉得陆铎过分了,插队占行人的道本就是他不对,她微微偏头,想看看陆铎,但因为陆铎坐在司机的位置开车,而现在两辆车完全对齐了,清溪最先看见的,便是坐在后座的男人,依然一身黑衣,依然戴着宽大的墨镜,就在清溪看过去的时候,男人若有所觉,脸也朝这边偏了过来。
清溪连忙低下头,说不清为何怕他。
顾明严注意到她奇怪的举止,朝对面看去,就见那里坐着一个黑衣男人,单看墨镜下白皙的脸庞下巴,应该很年轻。男人面朝前方,并未往这边看。顾明严再看清溪,忍不住唇角上扬,他的小未婚妻,太容易害羞了。
陆铎还在跟固执的老太爷对峙。
看热闹的嫌喇叭声烦,都指责陆铎,顾怀修也觉得烦,踢了司机后座一脚。
陆铎一下子老实了,然而前面老太爷还在喋喋不休。
陆铎脑袋要炸了,换个年轻的,他早下车揍对方了,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传出去丢人。
“舅舅,老头说的啥?”揉揉脑袋,陆铎回头问。
顾怀修懒懒地靠着椅背,并没有要替外甥翻译的意思。
他这样,陆铎更来气:“舅舅,我总觉得,你这副打扮特别像瞎子。”
顾怀修面无表情。
旁边车里,忽的传来一声轻笑,短短的一个音,很快消失。舅甥俩同时偏头,就见对面车窗里,有个穿浅绿小衫的姑娘低着头,白净净的小手掩饰般地挡在嘴上,葱白似的纤纤玉指,衬得她羞红的脸颊灿若桃花。
顾怀修最先移开视线。
陆铎乐了,脑袋探出车窗,热情地跟清溪打招呼:“真巧,又跟清溪小姐见面了。”
这下清溪只能回应,轻轻嗯了声。
顾明严扫眼陆铎,面露询问。
清溪为他介绍陆铎:“这位就是昨日车上救了我们的陆铎陆先生。”
顾明严恍然,放下车窗,朝陆铎伸出手:“多谢陆先生见义勇为,在下顾明严,是清溪的未婚夫,不知陆先生家住何处?救妻之恩,顾某想择日登门道谢。”
陆铎这才好像刚看见顾明严似的瞄了他一眼,却没与顾明严握手,一本正经地分析道:“我救的是清溪小姐,不是你的未婚妻,如果换个人,就算她是你的未婚妻,我也未必会救,所以顾少爷无需谢我。”
顾明严目光沉了下来。
清溪夹在中间,颇为尴尬。
徐老太太早就领教过陆铎的伶牙俐齿,心知彬彬有礼的准孙女婿说不过混小子,就催促司机快点开车。恰好前面路空了些,司机识趣地加快速度,很快就将挤在小路的黑色别克甩在了后头。
“明严别跟他计较,什么汽车行的三爷,仗着有点身家就横行霸道,一点礼貌都不懂。”徐老太太往后看眼,不屑地道。
顾明严已经恢复如常,见清溪安安静静的,并不是很讨厌陆铎的样子,顾明严便道:“不管怎么说,他救了您与清溪,我都感激他。”
徐老太太看他就更加满意了:“不愧是留过学的,瞧这胸襟。”
“不好意思,连累你了。”清溪适时地道歉,如果不是因为她,顾明严哪会儿被人奚落,今天这事,顾明严一点错都没有。但清溪心里奇怪,陆铎对她和和气气的,为何见到顾明严就针锋相对?回想昨日火车之上,陆铎似乎也很瞧不上顾家。
“小事而已,清溪太客气了。”顾明严笑着说。
气氛缓解,清溪继续欣赏窗外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