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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丞相笑得有些冷:“他们家事, 与我们何干呢?只要不逾礼法。纵逾了礼法, 不也这么过来了吗?只要不伤国政,便好。”
    胡先生失笑, 抽出扇子一拍脑门儿:“是我发昏, 居然与碎嘴村妇一样大惊小怪了。”就齐王当年那档子事儿, 街头巷尾,添了多少谈资?可也没让他别犯浑。
    宾主二人对着耸了一下肩,李丞相道:“张起就在这里, 向他道个喜,回京再请夫人准备,到平安侯府随个礼就是了。把道灵和五郎叫来,告诉他们这件事。”
    胡先生脚步匆匆。
    因有此事,这一日开船的时刻便推迟了。整个船队,理所当然都知道了这件事。附着丞相官船行进的商船上,也有人看到了机遇,希图借此机会多送珍礼,可以与平安侯府搭上点关系。整个船队,都热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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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家船上,程素素知道消息并不算晚,程犀打李丞相那里回来,便告诉了她这件事情。程素素轻声问道:“是现在就要预备下贺礼,还是到京里再说?”边说,边看赵氏。
    赵氏听说平安侯的女儿选做太子妃之后,表情就有点奇怪。
    程犀道:“现在途中,我向张少安道个贺就是。旁的事,到了京里再说。又不是这些随行商人,哪用现在就凑上去?”
    程素素问道:“他家是勋贵,哥是科举出仕,这里面,有什么讲究没有?咱家也算与他认识了,以后交际,可有什么要领?”这事儿她也问过赵氏,赵氏的回答,只有笼统的两边不算不和睦、也不算太亲密,确是勋贵、科举两边各玩各的时候多些。
    程犀似乎想起什么来,口角含笑:“唔,挺有趣的。”
    “怎么有趣了?”
    程犀将自己在京中所见,以及李丞相、李巽对他的提点,归纳了一下。
    大概就是,并不像程素素以为的那样,只要有科举,就是科举的高勋贵一等。在这个她并不熟悉的大周朝,并没有她所知道的,不经科举、不中进士,就不能做丞相这样的默认的规则。
    对此,科举出仕的人,是不那么服气的。以为勋贵们不经考验,就可以登上高位,这样的人能否辅佐君王、治理好国家,是存疑的。
    但是,正在此时、在京中,勋贵出身之人,并不觉得自己比进士们差。恰恰相反,手中握权的他们,是以一种挑剔的眼光看待读书人的。“你若做得好了,我许你共治天下,若是不好,给我滚蛋。”
    历代以来,掌权的前辈看后辈的目光,莫不如此。
    民间是重科举,乃是因为这是如今寻常百姓,乃至于小有家资之人可以改变身份的最有指望的途径。勋贵,不是寻常百姓。
    若是以为“我得中进士,乃是人中龙凤,可以傲王侯”,大概……会被狠狠地教上一课。事实上,不少举人、秀才,都是想巴结勋贵的,进士里要与勋贵保持良好关系的,也不在少数。
    这实在是一种既想沾好处,又想体持体面的,令人尴尬的心态。
    无怪乎如今科举出身之人愿意抱个团,想从勋贵口里夺点食。而勋贵出身也不好惹,两下正僵持着。
    这事儿,跟读书人的骨气,没太大的关系,倒是与彼此的利益,有很大的关系。
    程素素受教得厉害。
    兄妹俩说话的时候,余人皆安静听着,对于京城,整个程家都知道得太少。唯一在京城居住过的人是赵氏,她对官场上的一切,懂得并不比其他人多。程玄不大爱听这些,倒安静坐着,道一努力记下要点,免得入京之后无所适从。
    程犀说到最后,见舱内一片安静,自己也笑了:“过一阵儿,我将要点写下来。”
    程素素心道,这样也好,最好能编成个顺口溜,方便记着。要是有各方之间的关系,倒可以整理出一份图表来,更利于记忆。
    口中却说:“既然这样,就不要太上赶着啦,看起来不雅。反正已经认识了,有些交际,也不算巴结。”
    程犀含笑点头:“不错,不错。”
    兄妹二人心知肚明,京城水深,程犀背后有着李丞相,已算是稳稳当当了,到处乱跑,反而不美。
    赵氏却在此时,突然问道:“圣上选平安侯家的女儿做太子妃,是不是……在补偿平安侯府?”
    问这话时,她的眼睛往四个子女身上顺次溜了一遍。若是别人,或许会顺着她的说法往下去想皇室与平安侯府之间的纠葛,程犀却有些哭笑不得,他猜到赵氏没说出来的话了——是不是对我们也要有些补偿?
    怎么可能?!且不说事情过去了十几年,圣上还记不记得有赵氏这个人都不一定。就算记着了,皇家也并没有亏待你呀。
    程犀只得说:“圣上又不曾亏欠了谁,要补偿什么呢?雷霆雨露,莫非君恩。”
    赵氏讪讪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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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丞相见程犀稳得住,更高看他一眼,每日将他唤到自己的船上,向他传授为官之道。李丞相宦海沉浮数十载的心得,旁人求也是求不到的。不止教程犀如何与上下级相处,更告诉他好些京城诸人之间的关系。对程犀而言,最最难得的,还是李丞相教授他的种种实务——这些非有经验不能得知。
    程犀重又进入了当年科考时的学习状态。程珪、程羽二人,读书不及他,然而看他眼色行事还是会的,两人缩到一边,自己温习自己的功课去。遇有不会的,轻易不敢打搅他。程珪机灵,凡遇到谢麟,便拿来请教谢麟。
    谢麟正在无聊,又觉这一家人有趣,也欣然前往。程素素与程犀不同船,谢麟也没作遇上她的打算。谢麟以为,孟世叔纯粹是在胡扯,他岂是那种“你不迷恋我,我就觉得你奇怪”的人?分明是因为这个小女孩有意思嘛!
    瞧,他也没有围着小女孩儿转,也没有必要引起小姑娘注意不可,对不对?朋友妻不可戏,熟人的妹妹,也不能随便撩,对不对?
    看功课,看功课!程犀正在李丞相处,谢麟就暂用了他的书桌。捧起程珪新作的诗,往程犀的桌上一放。
    嗯?于谢麟将诗稿放到一边,指着镇纸下压着的一张图,不动声色地问道:“二郎,这是什么?”
    程珪伸头一看,有些支吾地:“大哥弄的,我也不知道。”心下惴惴,担心是什么不该让外人知道的东西。虽然佩服谢麟,轻重远近,程珪心里清清楚楚。
    谢麟只当没注意到这图的不同之处,对程珪道:“你这里,这个韵……”
    程珪听谢麟讲课,头一回心不在焉,很担心这图有不妥,因为这图之前是没有过的,是程素素搞的——
    原来,程犀从李丞相处听闻诸如钱粮收支、人口多寡等等数据,回来自己钻研,以备御前奏对。程素素有事与他商议,也看了一眼。程犀也由她去看。不想程素素看这个不顺眼,嫌弃不够直观。
    看到最后,索性将历年粮钱赋税的数目变化做了张折线图。做出来之后,程素素一不做、二不休,将程犀现手头上有的诸般数据,都做了整理。
    各州郡府县每年赋税占的百分比?做个扇形图。各地科举选材的比例?也做个扇形图。
    变化走势?做个折线图。
    并不复杂的方法,窗户纸一样,一点就破。拿出去到朝堂上,说不定还要被批评。
    胜在直观!
    如果说李丞相将这些教导程犀,还算有道理的话。那么程犀拿来给女眷随便看,就很不妥了。还好还好,谢状元没有放在心上。程珪如是安慰自己,唔,还是跟大哥说一声。谢状元又不知道是幺妹干的!
    其实,谢麟一看上面的字迹,又是十分熟悉的颜体,早猜出来是谁做的了。觉得程犀这个妹妹,有趣极了。且飞快地给这种图表找到了用武之地——私下来说服圣上的时候,肯定用得着。具体如何做,谢麟瞄了一眼,已经总结出了规律。
    当然,在用之前,他还要先装作这是程犀发明的,向程犀打个招呼。现在,就装作不知道好了。谢麟低下头,重新看起程珪的文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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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素素的心里,是十分感激谢麟的,能够在她大哥在李丞相处进修的时候,帮忙指点程珪、程羽的功课。此时此刻,却拿不出什么可以回报他的东西来,只得权记下这份恩情,留待日后还他。
    也只能留待日后了!
    因为临近京城,由舟船而转车轿,再过一日路程,便到京师的时候,赵氏突然病了!
    第31章 首饰烫手
    “我真的就是水土不服。”赵氏再三强调。
    程素素一脸了解的样子:“是,是离乡久了, 不太适应了。”
    赵氏道:“就是, 多少年没回来了, 这里和咱家那里, 不一样的。”
    “对对对。”程素素连声附和, 情真意切,一面给她喂药。
    赵氏是真的病了,这一点从郎中的脉案上就能看得出来。也是真的心中抑郁, 这一点从脉案上也能看得出来。长途跋涉, 成年男子生病也是常有的, 何况赵氏一个妇人?
    然而, 赵氏自己心里却想, 这个时候生病,是有些不那么合适的。哪怕回京之后躲着不见人, 都比病了强,仿佛有些不可言明的原因似的。仿佛是给谁难看似的。
    可赵氏真心觉得自己委屈, 如果可以, 她也不想生病!结果越想心情越不好,反而加剧了病情。
    程素素只得给她出主意:“咱们回京, 先是要安顿下来家里, 接着要去给祖父、祖母迁坟扫墓。阿娘且不必担心交际见人。不论谁来, 您只管说感伤祖父祖母,二十年终于知道舅姑是何人。不就得了?”
    赵氏这心结,临近京城, 又变得严重了。此时与她讲什么“离婚不可耻”,是行不通的,只能先为她化解尴尬,旁的,以后再说。
    果然,赵氏一听这个说法,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着女儿的小臂:“我当然感伤!”
    程素素另一只手给她喂药:“再说了,咱们还要拜见师祖呢。有心事的时候,去玄都观里跟神仙讲讲,总比闷在家里好,对不对?”
    赵氏含着药匙,越想越觉得女儿贴心,这主意真是太好了。是呢,不行还能往玄都观里躲清净!紫阳真人,那是圣上十分看重的老神仙,谁不得忌惮几分?
    程素素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知道她至少能支持得住入京这一波事儿了。喂完药,将药碗一收,看她歇下了,再出来告诉程犀——安抚住了。赵氏病倒之事,也是秘而不宣的,能悄悄解决,就别弄得人尽皆知,不然赵氏又要多想了。
    找到程犀的时候,他却在待客。来人是程玄的二师兄,丹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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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虚子面相憨厚,长相与“修道”二字相差颇远。他与师兄广阳真人一样,很是欣赏程犀。原因也简单——这孩子如此能干,一定吃了程玄不少的苦头。
    程犀不知两位师伯在同情他,却很感激师祖一门,对丹虚子愈发亲近有礼。
    丹虚子没有成家,看师弟的儿子愈发亲近而和悦。直到程犀缓缓将赵氏之事说出:“还请师伯们心中有个计较。”
    丹虚子尴尬地咳嗽一声:“我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程犀微怔。
    丹虚子道:“圣上已经知道了,就问了你大师伯,你大师伯就让我先来见你们。”
    程犀道:“不知师伯有何指教?”
    丹虚子道:“你大师伯说,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在脸上挂着那件事就行。”
    程犀心虚受教。
    说话间,程素素的脚步响起,程犀对她招手:“快来拜见二师伯。”
    程素素痛痛快快趴在拜垫上给丹虚子磕头,丹虚子见她穿着道袍心生欢喜,连说:“好好好。”
    程素素笑道:“喜欢,就穿了,我看挺好的。大哥,爹和师兄他们知道二师伯来了吗?”
    程犀道:“问这个?你还不快去请他们过来?”
    程素素答应一声,冲丹虚子福一礼,提着袍子去叫人了。一家人在驿站里住得紧凑,很快就都到了。
    程玄见到丹虚子,激动地叫了一声:“二师兄!”丹虚子头皮一麻:“干、干蛋?!”
    程玄无辜而哽咽:“想、想你了呀qaq”
    丹虚子面皮一阵抖动,单手捂眼,长叹一声,十分认栽:“多大的人了啊,真不让人放心。”手从脸上抹下,对他招一招。程玄颠颠地跑了过去,跑到跟前,丹虚子张手要接他,他又停下来折回了头。
    丹虚子:……!大师兄,他真的欠揍啊!
    程玄将道一牵到了丹虚子面前,骄傲地:“二师兄这是我捡到的徒弟,养得好吧?”
    丹虚子同情地看着道一。道一面皮也一阵抖动:“参见二师伯。”
    程玄又将妻子扶了过来,再把次子、幼子拎到丹虚子面前,忙忙碌碌。跑第一趟的时候,丹虚子气消了一半,等程玄把自己家小都排到丹虚子面前的时候,丹虚子什么气都没了。
    “我看弟妹是不是病了?”丹虚子没力气跟师弟生气,只好给自己找事做。许多道士也兼通医理,丹虚子正是其中之一。
    顺手给赵氏把了脉,开了个方子。
    也不知道是方子真的很灵验,还是程素素的安慰起了效果。次日,赵氏便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也能不用人搀着走路了,只是脸色依旧苍白而已。没有病人,行程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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