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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妈妈前脚走,床边衣架后面,转出了程犀。程素素道:“大哥,走?听听?”
    赵氏房里的对话很简短。
    王妈妈一进房,便有些夸张地地道:“哎呀,大娘子,这对簪子可好,这颗宝石大。”
    赵氏的声音透着些喜悦:“给丞相家下聘,总不能显得寒酸了。往年我们还取笑过,哪个进士娶了尚书家闺女,聘礼都要岳家先贴补去。我儿不用这样啦。”
    王妈妈激动地说:“哎哟!这可好,到时候拿出来……哎呀!!!”
    程素素捂住了脸,王妈妈这戏演得也太浮夸了!亏得赵氏现在遇到事情,几分精明劲儿散了一大半儿,否则该看出来了。
    赵氏也觉得王妈妈有些怪异:“你这是怎么了?”
    王妈妈真心为赵氏委屈,开始念词夸张,说到最后,真情实感地哽咽了:“这要让人说起首饰的来历……”
    接着,是一阵声响,王妈妈真切的焦急的声音:“大娘子,哎呀,都怪我……”
    “不,”赵氏的声音很低,程素素和程犀两个,耳朵都贴到了窗纸上,才隐隐听到她说,“我没事,我不能病,不然旁人会说闲话的。”
    王妈妈低声劝慰:“都会过去的,如今大郎也出息了,大娘子也要做婆婆了。享福的日子,还在后面呢!以后大郎还能做宰相呢!”
    赵氏的声音坚定了一些:“我且得好好的,大郎可不能丁忧,耽误前程!”
    程素素捂住了嘴巴,借着窗纸透出来的微弱光线,看到程犀的嘴唇,抿得很紧很紧。两人又站了一会儿,直到里面王妈妈安抚完赵氏,服侍赵氏睡下,又吹了灯。程犀牵着妹妹,悄悄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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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是去玄都观的日子,因为有头天晚上的事情,程素素乖巧得不得了。王妈妈觑了个空儿来对她说事情已经办妥了,她的心情依旧沉重。
    玄都观香火颇旺,道观又大,等闲人见不到紫阳真人。
    程家却是例外。
    程犀一到,就有小道士跑过来,引他们往后走,一路去拜见紫阳真人。小道士十二、三岁的样子,白皙干净,眼睛一下也不往后面家仆担的礼物担子上瞧。程犀认得这小道士,与他低语几句,慢慢说话。
    走了颇长的一段路,到了最后面,才是紫阳真人清修的静室。一个小院子,三间房舍,院中两株大松树。小道士说:“到了,我去通报一声,师父师叔都在里面呢。”
    得到应允进了室内,只见紫阳真人盘膝坐在一张榻上,程玄乖巧地坐在他的右手边,眼巴巴看着紫阳真人。听到脚步声,漫不经心一回头,见自己妻儿都到了,程玄才跳过来,向紫阳真人献宝。
    紫阳真人是个清癯的道人,脸上依稀有年轻时清俊的痕迹。因患有失语之症,看到程犀等人只能微笑点头,观之可亲。
    小道士摆上了拜垫,一家人依次上来磕头。
    程犀年初进京见过他,语气里带上几分亲昵地向紫阳真人问好。又以向紫阳真人献上方物。赵氏与程素素对紫阳真人尊敬得紧,准备礼物时也备的是力所能及的最好。
    不料,紫阳真人一看这许多担子就着急了,亲自将盖子揭开。但见里面绫罗绸缎、金银玉器,乃至于上好的纸张笔墨都有,登时气得脸都红了。
    跺着脚,手指哆嗦着指着程犀,紫阳真人一失语之人,发出了“嗯嗯,唔唔,啊!”的奇怪声音。
    程玄急切地问:“师父不想要?怎么啦?有什么不好?都是我们的心意啊!”说到末尾,居然带了一点点委屈的哭音。
    紫阳真人深吸一口气,从一只食盒里拣出一只果子来,对着剩下的担子一直摆袖,示意不要。脸上的焦急之气,几乎要凝成实体、掉到地上了。
    程犀皱眉一想,上前道:“师祖放心,这些并非贪赃所得。我还不曾做官呢。家里日子也过得下去,待我授官,自有俸禄养家。阿爹亦将有赐官,阿娘将有敕命。”
    紫阳真人舒了一口气,缓缓回到榻上坐了。
    气氛重又缓和了下来,程玄将儿女再次献宝。这一回,紫阳真人往程素素的道袍上,多看了两眼。程犀猜度其度,小声解释:“并未授箓,不过穿着方便。”
    赵氏一直默默不语,听到这话,心道,也是该打扮起来了。
    那一厢,总是程犀说话多些,程珪十分老实坐在一边,程羽有点坐不住,被道一一瞪,安静一阵儿,片刻之后,又动一下,再被瞪一眼。广阳子道:“小孩子家,出去玩吧,你师祖见你活泼,也是开心的。”程羽不好意思地一笑,马虎行个礼,跑了出去。程珪见状,起身去追,防他淘气生事。
    程素素眼观鼻、鼻观心,听他们说起选看风水之地迁葬,以及推算娶亲吉日。这两样是紫阳真人最挂心的,早早推算好了,由广阳子取了写好的日子,拿过来给程犀看。
    广阳子问:“都在这里了,挑你觉得合适的。”
    程犀将纸张给程素素:“你念出来,一起商议。”
    程素素一一读了出来,各人各抒己见,这一天紧了,准备不过来,那一天听说圣上要做某事,可能客人到不了,又有一天,哪家里又有大事,或许会堵着路。玄都观在打卦算日子上,消息称得上灵通,广阳子与丹虚子你一言,我一语,程玄夫妇仿佛天聋配地哑,一个字也没讲。
    最终,定下七日后迁葬。放定、婚礼的日子,却是要与李家商议着来的,广阳子、丹虚子希望能够半月后放定,两个月后成婚。两位师伯操碎了心,师侄才中进士,父母又是这个样子,急需要一位贤内助。
    跟李丞相确定了关系,对程犀也有好处。
    程犀道:“这个还要同李家商议的。”
    广阳子道:“他们还能算出更好的日子吗?”
    程犀陪笑。
    广阳子敲敲椅子上的扶手,对赵氏道:“这个还要弟妹多担待。”
    赵氏没想到今天还有自己的事儿,慌忙答应:“哎,好。”广阳子愈发坚定了要催促师侄早点成婚的决心。只有程家过好了,紫阳真人才不用再操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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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全家在玄都观里留了一餐饭,程玄饭后依旧不舍得回家。广阳子手痒得想打他,想到他回家也帮不上忙,又忍住了将他留下来:“那你好好陪师父。”堂堂一位执掌玄都观的大德,还要为师弟向赵氏陪个不是:“弟妹多担待了。”
    赵氏自嫁了程玄,早已习惯丈夫不管事。福一福礼:“我家官人就拜托您了。”
    其实,赵氏也没用做什么事。迁坟也不用费心,程节是昭雪改葬,品级墓葬皆有定制,朝廷拨了三百贯钱作费用,且会有朝廷派员来相帮。其余事情,程素素东拼西凑,也都料理完了。
    程素素向赵氏与程犀汇报完了,二人都觉得妥当。赵氏道:“你大哥说很好,就是很好了。倒是你,到时候可不能再穿这一身了。”
    程素素道:“素服者备好了,到时候我换下来,迁完坟再穿。”
    “那怎么行?你又不授箓,穿着原为在家里方便。现在上京了,家里又要有喜事了,穿这个做什么?我给你裁的衣裳呢?给你的首饰也戴起来。教过你的礼节,都不要忘了。”
    程素素苦哈哈看了程犀一眼,程犀道:“过了这一阵子,再由你,行不?”
    程素素脸色更苦,有些话却不得不讲:“阿娘,那些都是二十年前的式样了……”包括礼节,包括赵氏熟悉的一切,都是二十年前的。哪怕流行更替的节奏再慢,二十年过去了,也不可能一点变化也没有的。远离京城的时候,消息闭塞,这些都还算不错的衣饰,到了京城,就要被挑剔了。
    她是不在乎穿什么,赵氏的神经却是脆弱的,衣服首饰,永远是闲聊的话题之一。她穿得不好,旁人说起来,多半会讲“这当娘的也不理事,给女儿穿成这样”。
    赵氏讪讪地:“这、这样啊……那……给你大嫂打首饰的时候,咱再重新打过。”
    程素素心里难受极了,很想逃离这股压抑的氛围。
    程犀却还坚持着:“原本日子是由钦天监等处定下,咱家照做。因为远路返京,日期不定,师伯就揽下了这件事。如今定下了日子,还要告诉他们。”
    赵氏道:“那、那你去忙吧。”自打儿子中了进士,她便觉得自己没用,什么忙也帮不上,口气之中,带上了一丝失落与惶恐。程素素听得更难受了,轻声道:“给外婆的信,不知道到了没有。”
    赵氏扳着指头:“该到了吧……”
    “外公外婆,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母女俩一问一答,程犀见状,悄悄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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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迁葬这一天,不止紫阳真人带着徒子徒孙到了,程犀的同年们也来上香。李丞相更是携家带口,带父母过来。此外又有一些并没有瓜葛的人,也凑了来。
    皇帝照例是派了个官员来念个祭文,祭文却是李丞相亲自写的。谢麟便主动请缨来念,又有张起,也过来加上一份祭礼。他姐姐要做太子妃,也想与科举出身的处好关系。
    程节死时不过四品,四十年过去了,京城故交凋零,能有这么大的场面,一半是看李丞相的面子,另一半是紫阳真人的事迹,最后一点,方是程犀这个进士的人情。
    李六夫妇实在得紧,老两口往新坟前烧纸,就坐在新坟前,且哭且烧,絮絮叨叨,仔细听来却是:“咱享的是您老的福叻,您老却享不到了……”
    萧夫人行祭完,悄悄地过来,对赵氏道:“阿家总念叨着府上,还请明日过府一叙,也好说一说两个孩子的婚事。有商有量的办才好。”
    赵氏擦擦眼泪,她很久不曾见到萧夫人这样高品级的命妇了,紧张得有些结巴:“我、我们才来,好、好些年过去了,规矩都有些变、变了,您看怎么样好。孩子的衣裳首饰,我都办新的,就是不知道京城式样。”
    萧夫人面皮微红,自觉先前平白看低了亲家,很不好意思。急唤幼女李绾来与赵氏见礼。程素素在一旁偷看,如果说程犀是十分标准的端正男子的话,李绾的长相,就是十分端庄的主母相。不顶好看,却一个是做官的样子,一个是做夫人的样子。还挺搭。
    赵氏对李绾十分满意,拉着李绾的手,嘘寒问暖。萧夫人见状,对这桩亲事也觉满意。因而提醒赵氏:“女婿忙完改葬之事,便要授官面圣了,亲家,早作准备。”
    赵氏急忙点头。
    程素素开始盘算着,大哥的官袍、帽子、佩饰……这个时候的她,是万万想不到,程犀授官面圣的当天,她全家都被召进了宫里去了。
    而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准备……
    第33章 深宫故人
    旨意下时,程家一片慌乱。
    圣, 不是随便就能面的。程犀考上进士之后, 第一件大事, 不是打马游街, 而是先学礼仪, 学会了,进宫谢恩,再做旁的。同样的, 要召见谁, 或是朝廷, 或是宫中, 有司衙门要派员来教一教礼仪, 提醒一些忌讳。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通知程家该学这些礼仪了, 家中如何不慌乱?
    程素素天生心态不一样,不慌也不乱, 还记得给小黄门包红包。
    赵氏喃喃地道:“真的是宣的我家?别是旨意错了吧?这不合规矩的。”
    来宣旨的是个小黄门, 听了心中暗乐:您又知道什么规矩了?不过红包拿了,程家又有靠山, 也就装作没听到。也不去反驳她。
    赵氏却不肯糊里糊涂, 而是追着要弄个明白:“可是, 并没有教授礼仪呀。”
    小黄门眼中闪过一道惊讶的光,口气里的恭敬也从浮夸变得实在了:“老安人说的是,原本没排到府上的, 是今天圣上突然想起来了,府上快着些吧。咱家立等着呐!”
    小黄门不知道赵氏来历,见她居然懂门,平白惊讶了一回,多说了两句。
    程素素一听,就知道这小黄门应该知道点内情。不再犹豫,又一个红包塞了过去。以期将小黄门的嘴巴,多撬点缝出来。
    小黄门世情颇为圆融,思忖这个红包可以收,话可以讲,微笑着将红包袖了。再看程素素又漂亮可爱,说话愈发和气,讲得也清楚:“咱家知道的也不多,圣上没这么早想起来,不过今日府上——哦,恭喜老安人,令郎已是礼部主事啦——府上程主事,面圣之后,圣上就可想起来啦。您快着些儿,可不敢叫宫里贵人等着您呐!”
    事情来得太突然,赵氏心如擂鼓——她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程素素忙派人去玄都观请程玄同往,人往玄都观,则紫阳真人等便知道这里的事了,也好有个照应。
    赵氏双手微颤,用力拉着女儿的胳膊:“你,面圣的礼,我、我再想想,哎你再给阿娘背一遍,可别忘了。还有你这衣裳……”
    一旁程珪往前斜插一步,对小黄门:“女眷收拾就是麻烦,还请前面用茶,稍待,就好。”
    程素素扶着赵氏往后院走,口里道:“阿娘莫慌,哎,祖父在世不过四品,哥哥现在也不过是六品。都不是在中枢,这样的官儿,宫里没心情计较的。我穿什么都不打紧,干净整齐就行。”
    这些天她算是看明白了,她们家、包括被昭雪了的程节,都不是这些真正上层的人物所关注的。既不重要,也不能令他们有太多的感动。重要者如李丞相,如谢麟、张起,回来就面圣了。程家不是碰巧,还得等着宫里排期呢。
    程素素对自家的层次,有一个相当直观的认识。何况,想盛妆,也没那个条件。她家现在,就是个穷京官儿的家。
    最后,就只有赵氏作了点装饰,程素素往脖子上挂了个项圈儿,就跟着一道走了。她心里有计较,新衣裳还没裁好,穿什么,都有可能被讲过时,不如穿道袍,她还有话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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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宫门口,小黄门念着红包的情份,嘱咐一句:“既然没学过礼仪,就听咱家的,别乱动,别乱走。”却是男女分开来,程玄与程珪、程羽被领往德庆宫的偏殿面圣,赵氏与程素素却是要去见吴太后的。
    品级不够,丫环使女都只能在外面看着宫墙发呆。程素素权替了多喜的活计,扶着赵氏跟着另一个小黄门往育圣宫去。手掌中,赵氏一直在轻颤。
    这皇宫在程素素看来并不算大,走起来却颇远,走不多时,程素素脑门上已经沁出点薄汗来了。
    路上,赵氏忽然声音微颤地对程素素道:“你就跟着我行礼,不问你,什么话不要多说。”程素素小声答应着,心里将对吴太后十分有限的一点资料又回忆了一遍。
    吴太后是皇帝生母,先帝元后过世很久了,二十余年来,宫里就只有这一位太后。吴太后亲生的就两个儿子,一个今上,一个就是齐王。吴太后也不插手朝政,对玄都观也和气,唯一鲜明的特色就是——自打儿子当了皇帝,她就一门心思抬举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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