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番说辞面前,羽鸿意自然就将那点私人恩怨给放在脑后了。关阳侯倒也敬业,足足和将士们讲了数个时辰,确实令他们受益良多。
因此,羽鸿意对关阳侯的态度又变好了一些,比起最初已经有诸多改观。
但再大的改观,也抵不住关阳侯一得到空闲,就开始追问火汐的事情。
“鸿意,你给我一句实话。”无论被拒绝多少次,关阳侯都不依不饶,颇有股百折不回的劲道,“她究竟是不是我的孩子?”
“你特地过来,就只是为了这一件事吗?”羽鸿意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是西泽王派你来的。”
“他是派我过来,他也想利用我来打探那个孩子的事情。但是鸿意,你相信我,我之所以想要问清楚,只是为了我自己。”关阳侯道,“我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孩子的父亲。”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如果她真的是我的孩子,”关阳侯咬紧齿门,“我自然要保护她。”
保护?羽鸿意眯起了眼,不由得将此人打量了半晌。
关阳侯不再吭声,只由着他看。
“当初你们西泽王问你是何种看法的时候,”而后羽鸿意问他,“你的答案似乎是,这事和你没有丝毫关系。”
“废话,你以为我看不出他想要干什么吗?”关阳侯冷笑道,“他想要那个孩子的性命啊!如果那不是我的孩子,自然和我没有关系,但如果那真的是我的孩子,我在那个时候站出去,岂不是害了她?我又不傻。”
原来如此。羽鸿意叹了口气,态度不由得又软化两分。
此人确实不傻,也确实有心保护那个孩子。
沉默了片刻之后,羽鸿意却道,“慎思比你更能够保护那个孩子。”
关阳侯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了。
“当然,如果只因为这个,就说火汐是他的孩子,对他并不公平。”羽鸿意又道,“但不知道何时起,大家都觉得他就是火汐真正的父亲,他自己也是如此自认的。如今若是突然说那不是他的孩子了,才是真正对他不公平。最起码,我需要在下次和他见面时,询问他的意见。”
随着这段叙述,关阳侯的脸色忽明忽暗,心情千回百转。好半晌,他才略显委屈的问了一句,“你就不在乎这对我公不公平吗?”
“嗯。”羽鸿意直接便点了点头,“我不在乎。”
关阳侯摸了摸胸口,哇凉哇凉的,“当年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年,你难道全都忘了?那时我们……”
“不用说了。”羽鸿意摇头道,“与我无关。”
“……你竟是如此喜新厌旧之人。”
“这话还轮不到你来说我。”羽鸿意冷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认真告诉他道,“更何况,这与新旧无关。你也不用这么委屈,你所认识的那个羽公子从来没有什么新人,从来没有机会展开什么新的感情。他早就死了。”
关阳侯刚想驳斥这胡言乱语,一眼看到羽鸿意那坦荡的神情,便又突然打了个哆嗦,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所以我觉得你特别可笑,真的。”羽鸿意道,“他死了,早在当初我借用他的身体,逃离你那侯府之前,他就已经死了。或许你们当初确实有过柔情蜜意的时光,也或许你现在是真的后悔了,真的想要将他挽回,但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我和他不一样,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的一切挽回,都已经太晚了。”
关阳侯惊疑不定地看了他半晌,而后笑了两声,“你在开什么玩笑?什么死了活了的,你不就是原来的你吗?我当然看得出来,虽然你的变化确实很大,但你骨子里还是你啊。”
羽鸿意动了动眼眸,心中失望至极。
此时此刻,他真为原主不值。
“鸿意,你不就是想打发我走吗?我知道你不信我的真心,没关系,我会慢慢证明给你看。”关阳侯道,“但在此之前……南丹圣女确实是我的女儿,对吗?”
羽鸿意摇了摇头,“她和你没关系,我不可能让她认你。”
“没关系,我知道就行了,别的我不在乎。”关阳侯咧开嘴,竟笑得有几分爽朗,“你能暗示我这个事实,我就很高兴了。而既然她是我的女儿,我这里也有一件事,不得不告诉你。”
“哦?”
“陛下——我是说西泽王——最近的举动特别奇怪。”关阳侯的神情认真起来,“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他原本十分信重我,但自从上次我从南疆回去,就总觉得他在瞒着我一些事情。”
“具体说说。”羽鸿意的脸色也变得凝重。
“首先他对南丹圣女的态度,实在太过急切了。”关阳侯道,“如你所说,她才刚出生,有什么事是在她长大之后不好谈的?现在谈,他需要得罪整个北明,但如果放在以后谈,他便只需要说服她了。”
孰难孰易,显而易见。
“陛下说这都是为了提前将南丹圣女保护起来,避免她出现任何意外。但她是你的女儿,你难道不会保护她吗?无论怎么想,陛下也不该逼你这么紧。”
羽鸿意思考片刻,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其次,你是那样提出要西泽让出南疆之后。”关阳侯又道,“他是不是表现得十分愤怒,十分无赖,十分不得已而为之?但实际上,那天刚离开你们的视线,还没来得及离开见明岛,我就听到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神色十分轻松,一副计划顺利达成,心中大石落地的样子。”
如果关阳侯说的这些都是实话,那么当时西泽王之所以立马离开,便根本不是所谓的逃跑,完全是羽鸿意和慎思当初想错了。西泽王之所以提前离开,只是为了避免在他们面前泄露出安心的神情,让他们察觉出其真正的目的。
“可西泽王究竟有什么目的?”羽鸿意问,“以割下一片领土为代价,卸下镇守南疆的责任?这难道是什么值得精心设计的目的吗?他自然不亏,却也没赚。”
“你先听我说完吧。”关阳侯摇了摇头,“最后这件事,是我来这里之前刚刚发生的。我本想要带一些兵过来,却被他一口拒绝。而且拒绝的理由是,那些兵他要用,西泽现在兵力不够。”
羽鸿意抬起了头,神色惊讶。
“西泽怎么说也是我的国家,他怎么说也是我效忠多年的陛下。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这些话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关阳侯与羽鸿意对视着,一字一顿地问道,“如今的西泽,究竟还有哪里需要用兵?”
第104章
听完关阳侯的叙述后,羽鸿意沉默了许久,脑中思绪不断回转。
若在是赫贝尔大陆,他一听这事,第一反应必然是西哲王想要对哪处发兵,侵略别国的领土。但此方世界是不同的。因为赤眼凶兽的缘故,皇族身上的压力比其余世界更大许多,往往倾尽全力才能管理好自己的领土,对其余国家自然是毫无兴趣的。
在这里,国家的兵力只有两个用处。要么平定内乱,要么对抗凶兽。
就算现在北明与西泽稍有矛盾,羽鸿意也不认为西泽王会傻到派兵去攻打北明。那么如果西泽王的目标是火汐呢?趁羽鸿意在这里对抗南丹凶兽之时,派兵劫走火汐?这同样也是极为愚蠢的。火汐如此年幼,就算劫掠过去,西泽王也根本无法在北明与东庆两国的攻势之下坚持到她长大成人。哪怕西泽王当真丧心病狂,根本不等火汐留下后代,直接孤注一掷地将还是婴儿的她送去南丹圣山,也难以突破北明与东庆布在南疆的防线。
但这只是羽鸿意的推断罢了。无论如何,这是个需要警惕的情况,这个险不能冒。
“感谢你告诉我这些。”羽鸿意对关阳侯道,“这是十分有价值的情报,我会加强北明的防御,不让西泽有机可乘。”
关阳侯点了点头,见羽鸿意果然重视,便打算告辞。但在告辞之前,他却又免不得问了一句,“可以让我见见那个孩子吗?”
羽鸿意一时没有回应,显得有些犹豫。
“算了,”关阳侯便又摇着头笑道,“我知道你还在怨恨我。我会等着你原谅我的,等着你彻底敞开心扉,重新接纳我的那一刻。哪怕你现在移情别恋,我也知道,你只是想以这种方式让我生气罢了。”
说罢他挥了挥手,终于转身离去,那背影乍看上去还颇有些洒脱。
羽鸿意却只觉得哭笑不得。
如果说关阳侯对火汐的态度还让他有些意外,关阳侯对原主的态度却一如既往让他觉得既可悲又可笑。这家伙,现在知道后悔,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更何况,这人到现在都没有发现羽鸿意和原主的区别,原主在他心中又哪里谈得上真的被重视……所谓深情且渣,指的大概就是这种人吧。
羽鸿意摇了摇头。关阳侯此人暂且摆在一旁,关阳侯所说的事情确实值得他布下一些防备。当即羽鸿意就招来讯鸟,将西泽王的异动传回了北明,叫那边留守的百官们时刻留意,并指派可靠的武将随时守护在火汐左右。
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怕西泽王此举有千百种其他的解释,他也得防着这不得不防的一种。
冬日又更隆了。
随着天气愈发寒冷,凶兽活动的痕迹也越来越少。它们大多数都已经缩入洞窟,甚至潜入地下,就连山林之中也难以寻到几只。哪怕偶尔遇到,其身形速度也比寻常时候迟缓许多,俨然一个练兵的活靶子。
这是凶兽们的威胁最小的时候。趁此机会,羽鸿意带队深入南丹,走了不少原本走不到的地方。
他花费了一个多月,寻到了南丹的圣山。
这是羽鸿意所见到的第二座圣山,看起来和北明的那一座十分相似。北明圣山一直是洁白的,因为白花还在盛开,还没到凋落的时候。此时此地也是洁白的,但与北明那些圣洁而蕴含生机的白花不同,铺满南丹圣山的只是皑皑白雪。
冰的,冷的,只有雪。没有人,没有鸟,没有兽,没有生机,就连地上的植被都没有。
羽鸿意拨开白雪,这里就连泥土都是黑色的。不,不是那种黑色的沃土,而是一种枯败凋零的黑色。一股邪恶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就像是赫贝尔大陆的恶魔们。
羽鸿意抬起头,看向天上。漏斗一样的云彩挂在头顶,就和北明圣山所见的一样。那云彩却仿佛也染上了黑色,暗沉沉的。
“陛下,”四周手下见他神色异样,连忙问道,“是有什么不对吗?”
羽鸿意摇了摇头,不知道如何去说。这里的风比北明圣山的大,就像是黑色土地所散发的腥臭在吸引漏斗另一端的气息。
他想要找人问问当时的情况,可南丹的守山人早已和南丹皇族一起覆灭了。
至于原本居住在此的别国圣女,倒是及时在圣山陷落之前逃了出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十余年过去,那名圣女或许也已经不在了,唯有后代留存。
羽鸿意站起身来,往冻红的手上哈了口气,“回去吧。”
众人领命,纷纷整队,跟在了他的身后。
回程同样也是一个多月,南丹的冬日却比别的地方短上许多。他们刚刚行入南丹西泽交接的那片木火林中,冰雪就开始初融,凶兽纷纷重新冒出头来活动。
将士们背抵着背,站做一圈,咬牙面对着周围凶兽的獠牙。他们步入此处不过刹那,便被一群凶兽给盯上了。
“不要退却,不用恐惧。”羽鸿意站在前方,将骨矛平举在身侧,“想想之前是如何砍下那些凶兽的头颅的吧,不要数量一多就慌了神。我们早已习惯和凶兽作战,它们并非多么可怕的怪物。记住了,不是它们在包围我们,而是我们要屠杀它们。”
将士们在他平静淡然的话语中冷静了下来,想起了之前的磨砺,想起了自己是个斩杀凶兽的战士。
凶兽弓着背脊,前爪在地上刨了两下,一声大吼,便朝众人冲来。
众人紧握着手中的刀剑,回应以更声势浩大的呼喝,迎面斩向凶兽的利爪。
凶兽可怕吗?可怕,但并非不可战胜。
凶兽的皮甲坚硬,羽鸿意便四处搜寻材料,制作出了能斩断那些皮甲的利刃。凶兽的速度极快,羽鸿意便挑选出最机警灵敏之人,训练他们的速度与反应,让他们比凶兽更快。凶兽的攻击变化多端,难以捕捉,羽鸿意便将经验分享出来,让所有人都记住各种凶兽的区别与特性。凶兽体态狰狞,容易让人心生畏惧,羽鸿意便让他们与凶兽战斗,令他们不再恐惧。
如今的凶兽,在他们面前,已经不再是那样可怕。
利刃扎穿它们的皮肉,凶兽的血液喷洒下来,浇灌在这些将士的脸上身上,却只让他们的刀更利,血更热,举手投足越发果断越发强悍。
羽鸿意起初还在旁看顾着,随后却也任由他们与凶兽们交战,转身投入了自己的战斗。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战斗的吼声终于渐渐变小,凶兽全部横死于地上。
将士们纷纷挂彩,却没有出现更大的伤亡。
“很好。”羽鸿意勾起嘴角,“但现在不要太得意。开春在即,凶兽繁衍,兽潮将至。眼下只是最轻松的一场,往后的战斗会越来越难。”
将士们收回了轻松的神情,重整队形,坚如磐石一般立在他的身后。
“回去吧。回到南疆,回到山林的外面,然后再一次杀进来,将所有的凶兽都化为尸体,抛在我们的身后。”羽鸿意转过身,朝着前方迈开步子,“我花了一整个冬天来练兵,不要让我失望。”
“是,陛下!”将士们抬头挺胸,呼喊震天,“我们将永远追随在你身后!”
羽鸿意微笑着,带领他们回到了南疆的驻地。
南丹的凶兽依旧极多,仿佛杀之不尽。或许在春日的繁衍之后,他们这一整个冬天屠杀的努力都会化为乌有。但羽鸿意总有一种预感,只要一直杀下去,事情总能迎来变化。
兽潮将至,他将驻地的位置往前推移,立志与凶兽争夺这防线。
开春之际已到,东庆的驻南军队比寻常时候来得更早一些。慎思再一次带兵亲临此处,乘船渡海,来到了羽鸿意的身旁。
此时羽鸿意正在看一封信。
信笺是从西泽的关阳侯府寄来的,寄信的却不是关阳侯本人,而是关阳侯的那名正妻,秦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