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念捏紧手中的筷子,垂眼把饭盒盖上。她站起身,抱着饭盒往楼下走,安安静静地,一声也不吭。
后面还有人在喊她:“书念你干嘛去啊!这就生气啦?”
书念没搭理,脚步都没停一下。
他们原本坐的位置在二楼靠下的那排楼梯,再往下走一节,就到一楼。
书念打算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午饭。她往周围看了看,想着要不要干脆回教室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楼楼梯下方的三角空间处,走出了个人。
书念看了过去,愣住。
比起两个月前,少年额前的头发又长了一些,瞳仁漆黑平静,身上的暗色浓郁。明明穿着干净的校服,明明站在亮光之下,却像是活在黑暗里。
谢如鹤看着书念,眼中不知道带的是什么情绪。
书念垂眼思索,细软头发垂至肩膀,白皙的手指在饭盒上抠了抠。基本肯定他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她腾出一只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翻出一颗芒果软糖。
一如初见那般。
她走了过去,把糖塞进他的手里。
“请你吃颗糖。”
又过了一周的光景。
陈香被找到了。却不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在文化街旁边的草丛里,孤零零地死去。
这在十延镇这个小镇里,是这几年来,发生的最大也最严重的事情。
陈香的亲人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天天到学校闹,哭到几乎晕厥。书念每天坐在教室里,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声音。
这件事情上了新闻头条。
警方格外重视这个案件,从市里分了很多人手过来。从陈香,再从陈香的父母周边调查起来,各方可能性都考虑过,却依然捕捉不到半点凶手的痕迹。
和平安定的小镇里,突然多了一个杀人犯。
一个看不见,抓不着的杀人犯。
引得人心惶惶。
没有人再敢让孩子独自在外面呆着。
那段时间,上学放学,家长都亲自接送。
就连书念也是,邓清玉的工作忙,要上班。但每天会送书念去上学,也拜托了朋友接孩子的时候,顺便把书念接回来。
时间长了,这个事件慢慢淡了下来。
有人猜测那个杀人犯可能早就已经潜逃了,离开了这个小镇。寒假结束后,过了一段时间,大部分家庭又变回了孩子自己去上学,然后自己结伴回家。
再后来。
书念突然发现,每天上下学的时候。
她的身后多了一个,一直默默跟着她的人。
她捏着书包带,往后看。
少年的身材清瘦高大,这么冷的天气,却也只在外面加了个校服外套,从不拉上拉链。肤色白得病态,嘴唇也泛了紫。
桃花眼漆黑却亮,染上几点温柔。
站在距离她三米远的位置。
不再靠近,也不再远离。
第9章
隔天,书念按照指定的时间,提前半小时出了门。她配的那个角色的戏份并不多,花了不到两小时便完成了所有进度。
李庆对她还挺满意,让她又试了试里边一个小女孩的音。
伪音对于配音演员来说,不是难事。
书念调整了一下,拉高了音调,加重鼻音,声线变得稚嫩了起来。只有几句话的戏份,算是个群杂,直接就过了。
这就是她的日常。
重新遇见谢如鹤这件事情。
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走在路边,突然听到一首调子很好听的歌。回家之后,想找这首歌来再听一次,却不记得歌词,想尽办法,都再找不到这首歌。
是过了,就再也不会再遇见的一段小插曲。
漫长的日子里,枯燥无味,总要有些惊喜。
再次遇见他,不管过程如何,始终是令书念觉得愉快的事情。
即使他似乎是不太开心的。
书念有想过,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问问,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她想了很久,手机拿起又放下,最后又拿起。
最终还是作罢。
只觉得这场交集,其实是不用把它拉长的。
他不愿意。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有过多的热情可以消耗。
“少爷。”
方文承站在门口,习惯性地敲了三下门,虽然知道谢如鹤应该听不到。他又喊了一声,随后推门而入。
房间隔音,在外头只能听见小小的声音。但一打开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瞬间喷发出来。
几乎要将耳膜撕裂。
里边光线很暗,木质的地板,除了音响,没有别的家具,看起来空荡荡的。地上是整整齐齐的骨牌,强迫性般地摆成某个图案。
周围还散乱地放着几十颗芒果软糖。
谢如鹤穿着宽松的卫衣,袖子很长。锁骨露了出来,多了股颓丧的气质。轮椅摆在一旁,他坐在地上,神情懒散地搭着多米诺骨牌。
方文承走到音响旁,把音乐关掉,随即道:“少爷,之前你答应给华景那边的电影主题曲写了吗?那边打电话来问了。”
谢如鹤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方文承说:“好的。”
方文承也没别的事情,正想替他重新打开音响,然后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谢如鹤突然开了口:“跟华景说,歌手我来指定,宣传曲我一并给他们写了。”
闻言,方文承愣了下:“但那边没要求——”
谢如鹤眉眼未动,继续道:“不用钱,不满意可以改。”
方文承觉得莫名。
这还是谢如鹤第一次提出愿意让别人改他的歌,往常基本是一提就翻脸。但他也没多问:“好,你想指定哪位歌手?我去跟那边沟通一下。”
“主题曲在电影里是女二号唱的。”谢如鹤低着眼,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骨牌,轻轻地摆放到指定的位置,“那就找女二号的配音演员吧。”
方文承以为自己听错:“配音演员?”
“嗯。”
“这不好吧。”方文承给他建议,“我觉得还是找歌手来唱比较合适。这两个不一定要用同一个人,配音和唱歌分开没事的。你写的歌并不好把握,还是得找专业的来。”
不然被你骂死都唱不出你想要的样子。
谢如鹤很坚持:“就配音演员。”
知道他劝不听,方文承的神情为难起来:“而且这是电影,他们一般不会找配音演员,都是现场收音的。如果杂音过大用不了,后期也会找演员自身来配。”
再三被拒绝,谢如鹤忽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方文承立刻收回了为难的表情,清咳了两声。
“我先去问一下。”
方文承走出房间,给电影公司那边打了电话,转达了谢如鹤说的话。
没过多久就重新回到房间里。
“同意了。”方文承松了口气,“倒是同意的快,说是原本就打算给女二找配音的,因为饰演女二号的那个演员台词功底不行,声线也不符合电影里的人设。”
见他不说话,方文承又继续道:“那配音演员是你来选,还是由制片方那边选?”
“叫他们找个叫李庆的配音导演。”谢如鹤的声音淡淡,“让他找些人来试音,要新一点的声音,配音功底不差的。”
“行。”方文承说,“还有别的要求吗?”
谢如鹤重新垂下眼睑:“试音那天通知我,我也去。”
“……”这次方文承真忍不住了,虽然知道这位少爷的脾气又差又阴晴不定,“少爷,你要去做什么?”
谢如鹤没有回答。
——他要去做什么?
他只是想见一个人。
但没有理由,也找不到理由去见她。
其实就这么不再联系,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毕竟现在自己是这么一个模样,就算她不会嫌弃,他也因为自己的模样而难堪到了极致。
可是这么久了,再见面之后。
只是再见了一面,两面。本以为只是一场小小的交集,却未曾想过,那样本以为早已克制着的欲念,会因为这交集,而源源不断地再次出现。
想见她,很想见她。
所以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地制造理由。
只为见她一面。
把手里的最后一个骨牌搭好,谢如鹤伸手把轮椅拉了过来,利用手上的力道,双手搭在扶手上,咬着牙使劲,试图坐回轮椅上。
方文承的脚步动了动,却还是没有上前帮忙。
因为他知道,谢如鹤并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