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夷光碍于李氏的严厉眼神,少不得只能强忍不豫应酬了二人一回,然后打赏了二人一人一个荷包,大太太也一人给了个大封红,让人好生送了出去。然后又亲自送了李氏和许夷光出松鹤居,这才折回屋里,看起镇国公府的礼单子来,见旁的东西只占小头,占大头的却是各色时新锦缎布匹,还有一匣子珍珠,知道这些都是给许夷光的,她们母女方才也
的确受了委屈,老太太那些话,实在有些过分了,就不能慢慢的与李氏说么?索性大手一挥,让人把所有礼物都送到了二房去。
第92章 心疼
许夷光一回到二房,便与李氏道:“娘,您方才为什么要一再的拦着我,您舍不得我受委屈,难道我就舍得您受委屈了吗?大不了我们走就是,反正我早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了!”李氏仍是一脸的苍白,疲惫的摇头道:“我可能走得了,你却铁定走不了,娘怎么舍得与你分开?总归那些话我早听过不知道多少次,早已经麻木了,根本不能再伤我分毫,所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娘如
今只盼着你能许个好人家,日日都开心幸福,便心满意足了。”
届时,她也可以解脱了,就是母亲与兄长亲人们,她到时候势必顾不得了,实在是顾了这么多年,她真的累了……许夷光见李氏说完便满眼的空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她心里却莫名涌起了不好的感觉来,忙握了李氏的手,道:“娘,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一定能带了您堂堂正正离开这个家的,您相信我,也再
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这一刻,许夷光痛恨死了自己的弱小与无能为力。
李氏却笑了起来:“娘当然相信你,你也别着急,更别拿家里每个人都当仇人似的,娘是你们的亲人,他们同样是,你就算偏心娘,也别偏心得太厉害了呀。”
许夷光没说话,这个家除了娘,其他人纵不是她的仇人,也绝不会是她的亲人就是了。吴妈妈听母女两个说了这么多,总算听出了一些端倪来,立时满脸的紧张与气愤:“太太,是不是老太太又给您气受了?老爷可还在小书房里躺着,他做的那些事满京城的人也还没忘记呢,老太太便又伤疤
未好,已经忘记痛了?等下午大老爷回来,我就打发人禀了大老爷去!”“不许禀告大老爷。”李氏的神色忽然少有的严厉,“不过就是几句不中听的话罢了,以前又不是没听过,以前既能受得住,如今自然也是一样。何况如今已比以前好多了,好了还想更好,得好到什么地步才
是头?妈妈往常不也劝我,知足才能长乐吗?”
“可是……”吴妈妈见许夷光的神色分明越发的不好看了,还待再说,大太太打发过来送东西的人便到了。给李氏和许夷光行过礼后,打头的婆子笑道:“二太太,二姑娘,这些都是方才镇国公府的妈妈们奉命送来的谢礼,大太太说既是二姑娘一个人的功劳,这些谢礼自然也该归二姑娘一个人,这是礼单,还请
二太太和二姑娘过目。”
李氏闻言,示意吴妈妈接了过来,却没有看,而是道:“有劳你们了,吴妈妈,看赏。”
吴妈妈忙应了,打赏了所有送东西来的婆子后,送了她们出去,方折回来,对着满屋子的东西,难掩喜色的道:“太太,姑娘,这些东西可都是好东西,今年老太太和舅爷他们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便姑娘早前拿走的那些银子不能如期拿回来,有了这批东西,她们也可以暂时不必发愁了。吴妈妈说着,一一翻看起大大小小的盒子匣子来,嘴里还不住的说着:“太太,姑娘,这么大一匣子都是珍贵的药材呢……这是明前的龙井?还有大红袍……姑娘,这杭绸做了衣裳您穿,肯定很漂亮,太太
,您不是说要给姑娘做斗篷吗?这匹刻丝应当可以做两件,姑娘一件,您一件……还有一匣子珍珠呢,好给姑娘打一整套的头面首饰了……”
一开始李氏还意兴阑珊的,见吴妈妈看得高兴,说得更高兴,慢慢的也来了兴致,上前与吴妈妈一起看起来,看了一阵后,又招呼许夷光:“敏敏,你也来看看啊,这些缎子你做了衣裳穿,肯定很漂亮。”
许夷光心情糟透了,这会儿再漂亮的缎子摆到她面前,她也提不起兴致来。
但不想李氏失望,她这会儿虽在笑,心里还不定怎生滴血呢,只能上前与李氏吴妈妈一道看起来,看了后唯一的感受便是:“镇国公府若真心想谢我,送东西来干什么,直接折成银子多好啊!”
这一堆东西,少说也能值两千来两了,还不连那一匣子珍珠,要是都折成银子给许夷光,她一定更高兴,她现在迫切的需要银子,迫切的想要带了娘离开。说得李氏笑了起来,嗔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财迷市侩了啊,镇国公府怎么可能做得出拿银子砸自家老夫人救命恩人的事,他们若真拿银子来砸你,你又要不高兴,指不定要说他们这是货已两清,没有
人情味儿了。”
顿了顿,又道:“所以我方才不让你走,定要你留下见镇国公府的妈妈们呢,镇国公老夫人喜欢你了,明儿替你说一门好亲,比什么谢礼都好。”
那她也能真正放心的走了,如今看来,女儿是父亲祖母通指望不上的,指望他们为她说一门好亲不可能,指望他们将来在她有需要时,为她出头张目更不可能。
但如果是镇国公老夫人替女儿保的媒,那即便将来女儿娘家指望不上,女婿也多少得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对女儿好些。
当然,她希望女儿出嫁后,永远不会有靠人给她出头撑腰那一日,事实上,如果情况允许,她甚至不会让她出嫁,就养她一辈子又何妨,也省得她去了婆家,万般辛苦,到头来还未必得能得一个好。
李氏看了一回东西,便说累了,想睡一会儿,让许夷光先回自己屋里去。
许夷光哪里放心,生怕娘是把自己打发了,好独自黯然神伤,可她若一直在,她铁定也会一直憋着,只能应了“是”,“那娘,我午膳过来陪你用啊。”
趁李氏不注意,冲吴妈妈使了个眼色,出去了。
不一会儿,吴妈妈出来了,脸色也不复方才在屋里时的喜气洋洋,张口就问许夷光:“姑娘,老太太方才又说太太什么了?”
许夷光冷笑一声:“还能说什么,左不过就那些话,妈妈且劝着娘些,看着娘些,别让她太难过,更别让她做傻事,总有一日,我们会堂堂正正离开的!”一时回到自己的院子,胡妈妈迎了出来,行礼后小声道:“姑娘,早起您去给老爷问安后,老太太跟前儿的段妈妈来过,在您的书案和书架上都看了一回,又在咱们院子里看了一回,才回去了,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第93章 只配与尘埃为伍
火石电光中,许夷光忽然就明白过来之前许老太太为何会那般着急,简直就是等不及要李氏答应为她延请名师学医了。
段妈妈看过了她的书案和书架,她就算收拾遮掩得再好,也肯定会有些医书啊笔记啊乃至银针药方之类,露在外面未及收拾或是收拾得不够隐蔽的。像段妈妈这样的下人,跟在许老太太身边多年,识文断字会算账不说,好些旁人不懂的,她只怕也懂,再去她的院子里一看,纵不能认识所有的草药,总能识得几样常见常用的,两厢里一结合,她可不自
谓自己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再回去与许老太太一说,许老太太势必会觉得她昨儿果然是说了谎话,她的医术的确很好,完全可以与太医们一样,给人诊脉开方子治病了。
只是还有一点,她的医术到底是自学的,还是跟谁学的,许老太太得先弄清楚了,若真师从名师,当然就最好,若是自学的,那别人万一信不过,不敢找她治病怎么办?
那就得先给她镀一层金,让人信了她是真的师从名师,医术高明,以后自然找她治病的人就多了,许老太太的目的自然也达到了。
倒是打的好算盘!
却没想到,李氏会一口就回绝,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最后更是将事情闹成了这样,让大家都不欢而散……
许夷光想明白了这些,对昨儿救了镇国公老夫人之事,仍是不后悔。
她只是后悔,当时不该说自己于医道略有几分见解,该只说自己好似在书上看到过与镇国公老夫人一样症状的,不过那样一来,镇国公夫人根本不会让她靠近镇国公老夫人半步吧?
这才是救了人后的第一日呢,麻烦已然这么多了,还不是来自外人的,而是来自所谓“家人”们了,这叫什么破事儿啊!
许夷光正自烦躁着,隐约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少时谷雨轻手轻脚的进来了,行礼后道:“姑娘,老爷才打发人来请姑娘即刻过去一趟,说是有话与您说。”
父亲这时候找自己,会是什么事?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主动召见过她,难道……
许夷光没有让自己再想下去,“嗯”了一声:“知道了。”然后起身稍事收拾了一番,去了许明孝的小书房。
芳姨娘迎了出来,憔悴着一张脸赔笑着给许夷光行礼:“二姑娘来了,老爷正等着您呢,请二姑娘随奴婢来。”比之刚抬了姨娘那几日,她如今何止恭顺了一点半点。
许夷光点点头,说了句:“有劳姨娘了。”由芳姨娘引着进了屋里。
一进屋便闻见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儿,许明孝躺在榻上,因为卧床养伤期间一直好吃好喝的,又不修边幅,看起来胖了不少,也老了几岁似的,与之前几乎判若两人。
许夷光恭敬的屈膝给他行了礼,叫了“父亲”,道:“不知您叫女儿来,有何吩咐?”“咳咳……”许明孝假意咳嗽了一声,才道:“叫你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你昨儿救了镇国公老夫人的命,方才镇国公府还打发人送了好些谢礼来?那个,前阵子为父被人陷害,如今只能赋闲在家的事
,你也知道,难道就忍心让为父一直这样消沉下去不成?”
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觉得拉不下为人父的颜面来,更觉得他一个大男人,没了官职,就跟没穿衣服似的,羞于见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女儿。但渐渐便越说越顺畅了,“所以为父就想着,你要不趁此机会,求镇国公老夫人替为父想个法子,就算不能官复原职,好歹先把为父的功名给挣回来,再谋个七品之类的小官,为父又再慢慢的升回五品,甚
至升到更高的品级便是。难道你愿意自己的父亲余生都只能是个白身,咱们一房只能看你大伯父的脸色过日子不成?当然是为父好了,你和你娘才能更好,咱们二房也才能更好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许夷光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气到了极点,都懒得气了,可不只能笑了。
她就知道,父亲破天荒的召见自己,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可她仍忍不住抱了一丝侥幸的希望,到底是自己的父亲,给了自己生命的人,也不能真就将他看低到尘埃里去,不是吗?
只可惜,她终究还是高看了他,也低估了他的无耻与不堪,他就只配与尘埃为伍,她也将至死以有这样的父亲为耻!许夷光听见自己冷冷的开了口:“怕是要让父亲失望了,女儿不过侥幸救醒了昏迷的镇国公老夫人而已,真正救了她命的,却是太医,且镇国公府的谢礼已经到了,那便说明事情到此为止了,所以父亲所愿
,女儿怕是有心无力了。”
说完不待许明孝说话,又说了一句:“父亲身体还未大愈,女儿就不打扰父亲歇息,先行告退了。”屈膝一礼,转身径自出去了。余下许明孝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了,才回过神来,立时气红了脸,恼羞成怒的一把抓过芳姨娘,便是一耳光:“贱人,都是你给老爷出的馊主意,害老爷连自己的女儿都瞧不起,丢尽颜面,看我今儿不打
死你!小蹄子,竟敢这样看不起老子,再看不起我,也是你老子,等着瞧吧,老子伤好了就给你好看!”说着又是一耳光,打得芳姨娘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去,却连哭都不敢哭出来,只敢在心里委屈,是她给老爷出的主意吗,明明就是老爷听了外面小丫头子们的几句议论,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如实
说了,然后他便让她打发人去请了二姑娘来……
许夷光一直到出了通往许明孝小书房的月亮门后,才“呼”的吐了一口长气,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她抬头望了望天,只能望见四四方方的一方小天地。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和娘才能脱离了这方小天地的桎梏?
心里其实也不是真就有多难受,一是本就不抱希望了,自然无所谓失望,二是李氏给了她太多的爱,多到她觉得没有其他人的爱,于自己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与缺憾。所以许夷光心里,更多的是厌烦与无力,要是一觉醒来,就已经两年后了,该多好啊?
第94章 赔不是
大太太等琐事都忙完了,三太太也带着一众小辈离开后,才强忍心中的不虞,进了内室去看许老太太。许老太太正自生气,一见她进来便冷哼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有康庄大道不走,偏要与我对着来,还只盼着她女儿这辈子能嫁个好人家,哼,就凭她么?少不得还得靠我这个做祖母的,且走着瞧吧,我一
定会替她女儿选个人人都称颂的好人家的!”
后面的‘好人家’三个字,简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在说反话。
大太太听在耳里,满心都是厌烦与嫌恶。
这老太太到底要怎样才明白,今时不同往日,李氏母女由不得她再想搓圆就搓圆,想捏扁就捏扁了?
果然是以前日子过得太好太顺,如今稍微有点不如她意的地方,她便忍受不了吗?大太太深吸一口气,将情绪都压下,缓声接了许老太太的话:“娘,二弟妹只是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罢了,她只有夷丫头一个亲生的,将她看得重些,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您如果慢慢与她说,再容她
考虑几日,她怎么会不肯?”“如今话都说死了,想让她肯,怕是再不可能了,夷丫头又是最听她娘话,最护着她娘的,二弟妹不肯了,她自然更不会肯。娘,昨晚上不是说好了,先不与二弟妹和夷丫头提这事儿,待寻到好大夫,来咱
们家做家医,让夷丫头与家医先熟悉了,再提拜师的事吗,您怎么忽然就提了?”
害她一点准备都没有,不然怎会弄得如今事情没了转圜的余地?
还老说她沉不住气呢,分明就是她自己年纪越大,反而越沉不住气好吗!许老太太沉着脸,道:“我着急还不是为了你老爷,为了这个家!昨儿五皇子不是进去给靖南侯太夫人贺寿么,你当时回避了没瞧见,我却是瞧见了五皇子的,当真满身都是天潢贵胄的气度,我昨晚上便梦
见五皇子选妃了……”“咱们瑶丫头的人品才貌,难道当不得皇子妃么?三皇子妃和还未过门的四皇子妃,娘家也不过一个二品,一个从二品而已,若是你公爹还在……所以我就想着,若你老爷能尽快升上三品,此事并非就没有
希望,退一万步说,便不能做正妃,侧妃也不差,以贤妃娘娘和五皇子的圣眷,将来……”“等晨间我起来后,便让段妈妈去看夷丫头在做什么,夷丫头当时却不在,段妈妈进了她屋里,说是看见了好些医术药方笔记之类,得亏段妈妈多少识得几个字,不然还真看不明白她写的什么,段妈妈还说
,她院子里的花草乍一看不起眼,其实好些都是草药,她虽只认得几样,却可以肯定,其他的也是草药。”“可见夷丫头昨儿能救醒镇国公老夫人真不是侥幸,而是她于医道上,确已小有所成。我听说后,想到你老爷要短期内升上三品,除了有贵人提携,别无他途,可人贵人无缘无故的,凭什么提携他?除非咱
们家于人家有昨日那样的救命大恩差不多,这才会直接问了李氏的,可恨她竟如此不识抬举,我们家养她这么多年,养她娘家这么多年,简直就是白养了!”
大太太这才明白了许老太太何以会忽然那般沉不住气。
要说她的出发点,自然是好的,只可惜太着急了点,也用错了方式,以致弄巧成拙了。她只得缓声道:“娘,事情既已这样了,多说无益,还是想想如何补救吧。您之前说二弟妹的话,实在有些个……过分,何况当时三弟妹与小的们都在,二弟妹的脸面可谓是丢尽了,要她如何不难过?为今
之计,只有委屈娘,要不,再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给她赔个不是?”“再就是,过几日不就是二弟妹二十九岁的生辰吗,虽说‘男做进,女做满’,也不是就不可以破例,索性咱们家就给二弟妹好生做个生辰,把亲朋好友都请到家里热闹一日,最重要的,是给靖南侯府和镇国
公府都送了帖子去,不就可以越发拉近彼此的关系了?”
大太太并不奢望女儿能当皇子妃,将来甚至更进一步。
摆明了不可能的事,何必去多费神?
侧妃她又看不上,她掌上明珠一般捧大的女儿,以后却只能看大老婆的脸色过活,哪怕是贵妃娘娘呢,那也是做妾的,她怎么舍得?所以还是抓住眼前的,设法将女儿嫁进靖南侯府最靠谱最重要,若将来五皇子能更进一步,整个靖南侯府都将越发的烈火烹油,女儿做表弟妹的,自然也将跟着水涨船高,何必要去受那份嫌气,还未必受
得上,结果极有可能两边都落空?
许老太太不待大太太话音落下,已是横眉怒目,“要我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给她赔不是?抬举的她,也不怕闪了她的腰?不可能!给她做生辰还罢了,总归也花不了几个银子,你看着办就是。”
只是做生辰,连个不是都不肯与人赔,就算她是长辈人是晚辈,也不能释怀吧?活了大半辈子,连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都不明白!
大太太只得耐下性子,继续解劝起许老太太来:“娘,您听我说……”好说歹说了一阵,许老太太总算有所松动了,适逢丫头在外面回:“老太太,二太太打发人送东西来了,说是方才镇国公府送的,她和二姑娘不敢独享,所以捡了好的先送来敬献给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