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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安街上的人对圣诞节和平安夜都不感兴趣,吃完饭的老头老太围坐在灯下摸纸牌打扑克。初冬的海风又湿又冷,张敬喊了两声,在桥上直打哆嗦。
    周兰也在摸纸牌,听到有人喊外孙的声音,忙起身回答:“喻冬在宋丰丰家里!”
    张敬认出了周兰,周兰也想起了张敬是谁。那个圆脸的、有点儿胖乎乎的男孩子来家里找过喻冬几次,无一例外都是讨论问题,或者邀喻冬去逛书店。但张敬今天穿得挺帅气的,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遮住了圆胖的脸部轮廓,一双明亮的眼睛显露了出来。他个子丝毫不比宋丰丰甚至喻冬矮,只是因为有些赘肉,平时看起来壮实很多。冬季所有人穿的衣服都多,他的胖和壮反而不太明显了。
    “在宋丰丰家里等你呢。”周兰示意他赶快过去。
    张敬跟周兰问了声好,踩着车继续往宋丰丰家里去。
    宋丰丰正在客厅里拆一个长的纸箱,张敬放好了车,好奇地钻进去,才看一眼就叫出来:“靠!全套灌篮!”
    喻冬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喝着热茶。他心里有些得意,显然自己这份礼物不仅让宋丰丰惊喜,也让宋丰丰很有面子。
    “这是你的,张敬。”他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个小的盒子,递给张敬。张敬没想到自己也有礼物,又惊又喜,拆开了发现那是一台新的电子词典。
    宋丰丰瞥了一眼,立刻说:“还是我的好。全套啊!31本!全新的!”
    “我这也是全新的。”张敬想要电子词典已经很久了,平时常常借喻冬的来用,嘴里念叨着如果自己也有个词典,英语成绩肯定比喻冬还好。他哀求了好几遍,父母终于松口答应他春节就买,但他没想到喻冬居然就这样送来了。
    “喻冬……”张敬翻来覆去地看那台词典,嘴里念叨着喻冬名字,张开手臂就要拥抱他。
    宋丰丰把他拦住了:“抱什么抱什么?我这礼物比你的电子词典还贵,我都没抱。”
    “我的礼物呢?”喻冬放下杯子,冲互相扯来扯去的张敬和宋丰丰摊开手掌,手指活泼地动个不停,“来来来。”
    张敬和宋丰丰对视一眼,脸上都出现了尴尬的表情。
    喻冬停了手,有些讶异,有些委屈:“……没准备?”
    “我们互相不送礼物的。”张敬跟他解释,“就去教堂玩一趟……我们一直都不搞礼物这一套。”
    “哦。”喻冬收起了手,点点头,“行吧。那快出发啊。不是说人挺多的么?”
    海边的城市混杂着各种各样的信仰。临海的乌头山山顶上有佛寺,香火鼎盛,无论信不信佛,都喜欢在逢年过节时候去上一炷香,祈求佛祖仁爱普世,随手可赐予一丝慈悲。佛寺不远处有妈祖庙,高大的妈祖像立在山腰,双目凝悲,默默注视海面。出海打渔的人只要在归途中看到妈祖像,便知道离家不远。
    教堂就在乌头山的山脚,小小的一栋三层小楼,楼顶设一个十字架,白墙面上悬挂一个黑色牌匾,端庄大字写着“基督教会”。
    喻冬坐在宋丰丰的车后,听张敬和宋丰丰给他介绍这一路上所见的东西。
    他幼时曾在这里生活过几年时间,周兰带他去打渔,带他收鱼,带他赤脚踏入柔软的海滩,从沙子里抛挖海贝和小蟹。但城市发展太快了,从渔村变成小城市,不过是十几年时间而已,有许多地方已经改头换面,喻冬看着都觉得陌生。
    三人骑着两辆自行车,在沿海的公路上前进。
    临海的一面是堤坝和黑沉沉的水面,而他们前进的这一侧则栽种着许多凤凰树。虽然已经是初冬,但秋季的酷热给凤凰树带来了春天降临的错觉,居然也开出了不少的花。此时花纷纷落尽了,偶尔有些特别顽固的,此时也被冬风吹落,打着圈慢慢降下来,落进喻冬上衣的兜帽里。
    黑色的水面反射着滩岸的灯光,在水天交接的地方有渔船点亮大灯,错落的星辰便排成一线,远远浮在海上。
    “这里有个道庙,喻冬你回头看,对,就是那里,没灯的地方。”张敬指着喻冬后方说,“以前我见过道士呢,最近几年都不来了。下次我带你过来玩,里面基本没人,就一个看门的。”
    喻冬记得这地方:“这不是一个什么……文化遗址吗?能随便进去?”
    “可以可以。”张敬哈哈大笑,“看门的是我三叔公,有我带着,你随便进。”
    “我也要来!”宋丰丰插嘴,“里面有一棵杨桃树,结的果特别好吃。”
    张敬回头骂他:“你还说!前两年带你来,你又吃又摘,一棵树的果都被你弄完了,我差点被打。”
    路上渐渐能看到越来越多的学生,三五成群地往乌头山那边去。宋丰丰指着前方回头对喻冬说:“看到了吗?就海边那栋小白楼,特别亮的那栋。”
    喻冬扶着他肩膀站起来,立刻看到了山脚下的教堂。
    学生们都是来教堂这里玩儿的,路在临近教堂的方向拐了个弯,直接往乌头山上去了。教堂临海,门前是一个小广场,小广场边上有阶梯,走下去就是海滩。虽然已经九点半了,海滩上却热闹非凡,有人在海滩上架起烧烤摊,居然开始卖夜宵。
    “别过去别过去。”宋丰丰一把拉住喻冬,“龙哥在那边卖烧烤啊,别让他看到你。”
    张敬在路边买了三杯凉茶,递给身边两人:“说到龙哥,他那天带一个小姑娘到我家打胎,居然跑来问我喻冬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
    他指着喻冬:“他好关心你学习。”
    喻冬:“……是的,他真的很关心。”
    三人全都觉得龙哥十分莫名其妙,但想不出理由,话题很快转到了龙哥带来的小姑娘身上。那姑娘在龙哥的大排档里工作,初中刚毕业,年纪和张敬差不多大小,肚子里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胎。张敬的父母检查出来之后一直在骂龙哥,龙哥的马仔听不下去了,告诉他们这跟龙哥没一点关系,是他们偶然看到那姑娘蹲在路边吐,才晓得出了事。
    “她男朋友不知道去哪里了,身上又没钱,不敢跟家里讲,龙哥就出钱带她打胎。”张敬说,“龙哥正在搜刮那条友,要是被找到,肯定惨了。”
    三人喝完凉茶,在小广场上转了两圈,吃了点儿水果店试吃的水果,拍着肚子钻进教堂。
    教堂里已经挤满了学生,只有前面几排坐着神态平静的基督信徒。学生们都是来领礼物的,正一个个排着队从神父手里接过糖果和饼干。
    发礼物的人有四五个,面前放着两个大纸箱,喻冬踮脚看了一会儿,发现两个纸箱中的礼物不一样。
    “你读几年级?”神父问宋丰丰。
    宋丰丰一头雾水:“初三。”
    神父放下糖果饼干,从另一个纸箱里拿出笔和笔记本,递给他:“好好学习,好好考试,愿主保佑你。”
    他声音已经略略沙哑,脸上倒还是慈祥表情。宋丰丰有些为难:“不要笔记本,要糖和饼干行不行?”
    神父:“……”
    他仍旧慈祥地笑着,迅速给宋丰丰换了一份礼物。
    喻冬发现,只要说是初三或者高三,神父和发礼物的人就会多说两句话,然后给出笔和笔记本。他接受了笔和笔记本,连连致谢。张敬也坚持要糖和饼干,到手之后立刻塞给喻冬:“圣诞礼物!”
    喻冬:“……好敷衍啊!”
    张敬从挎包里掏出他爹的海鸥相机:“我今天还带了装备,免费给你拍照,免费冲洗——不是,我出钱帮你冲洗,免费过塑,免费送货上门,满意吧?”
    喻冬吃了糖,嘻嘻笑着:“满意满意。”
    人太多了,他和张敬被挤出教堂外面,宋丰丰则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喻冬立在小广场的边缘,慢吞吞地吃着张敬的糖果和饼干,看广场和海滩上的人燃放烟花。张敬跑到海滩下面冲他喊:“笑一笑!笑一笑!”
    喻冬咧嘴冲他笑了,挥舞着手里的真知棒。
    宋丰丰终于挤出教堂,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高高兴兴地来到喻冬身边。
    “基督教很好啊!”他大声在喻冬耳边说,“我问过神父了,他说即便不信耶稣,跟耶稣许愿他也听得到的!”
    喻冬问他许了什么愿。
    宋丰丰的眼睛里带着笑意:“你今天高兴吗,喻冬?”
    “高兴。”喻冬手里还剩最后一个棒棒糖,顺手递给了宋丰丰,“你到底许了什么愿?”
    “我祝愿你以后的每一天都比今天还要高兴,遇到的都是好事,想要的都能得到。”宋丰丰在周围人的喧哗之中大声说,“喻冬,这是送你的圣诞礼物!”
    喻冬捂着耳朵大叫:“怎么你们的礼物都这么敷衍啊!”
    宋丰丰揽着他脖子:“喜不喜欢?喜不喜欢?快说!”
    “不喜欢!”喻冬一边笑一边在他怀里挣扎。
    “你说过不骗我的。”宋丰丰隔着衣服咯吱他的腰,“到底喜不喜欢?”
    喻冬一边笑一边躲:“喜欢!很喜欢!”
    张敬放下相机,很忧愁。喻冬真是个好模特,他想,多好看啊,多青春啊。可是宋丰丰这么一个黑皮突然钻进来,严重破坏了画面的平衡和美感。
    浪费胶卷。他愤愤地想。
    对时刻准备着考试的初三学生来说,期末考实在不值一提。没有学习压力的宋丰丰过完了圣诞节,开始期待元旦和不久之后的春节。
    “你春节回家吗?”他问喻冬。
    喻冬正和他在铁道口边上的鸡丝粉店里吃早餐,闻言摇摇头:“不回,跟我外婆一起过。”
    “那我也跟你们一起过行吗?”宋丰丰说,“我爸过了十五才能回来,这次去得特别远。一个人看春节晚会好凄凉的。”
    喻冬点点头:“来呗。”
    他对圣诞节时喻冬突然袭来的礼物念念不忘:“喻冬,元旦和春节我们就不要互相送礼物了吧?”
    喻冬想了想,小声说:“元旦不送,但春节你要给我送。”
    宋丰丰心想这又是城里人的什么新规定?他连忙问:“为什么?”
    “大年初一是我生日。”喻冬亮出一排白牙,笑着说,“这回不能用许愿来搪塞了啊。”
    宋丰丰点点头:“我记住了。年三十看完晚会我就不回家了行吧?给你过生日,在你家睡就行,初一我带你出门玩儿。”
    喻冬不知道周兰有什么安排,所以不敢随便应承,想了个理由:“二楼那个客房用来放杂物了,没地方给你睡。”
    宋丰丰惊讶极了:“我才不睡客房,你房间不行吗?”
    喻冬:“我床那么窄!”
    宋丰丰显然考虑周全:“我们注意一点,不要随便翻身就行。”
    第12章
    元旦如期而至。被中考倒计时压力笼罩的初三学生格外珍惜这个假日,连学习委员都来约张敬,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打机。
    张敬受到了惊吓:“你也玩?!”
    学习委员平静地对张敬点头:“去不去?我可以带你。”
    张敬戳戳喻冬背脊,对学习委员介绍:“喻冬也玩的,比我还厉害。”
    喻冬躲开他的笔:“别戳我。我不去,元旦我有事。”
    在抽屉里偷偷看《灌篮高手》的宋丰丰抬起头:“你去哪儿?”
    喻冬要去取钱。
    每个月一号,他的父亲喻乔山会准时将一个月的生活费打进喻冬的卡里。兴安街周围没有银行网点,喻冬得坐公车到市中心才能取到钱。
    一千五的生活费对于喻冬来说是绝对够用了,甚至可以说绰绰有余。他会把一千块给周兰当伙食费和零用钱,剩下的五百自己揣着。由于平时确实也没多少机会花钱,他这半年来攒了两千多。
    张敬先是听宋丰丰说自己一个月能支配两千,随后又知道喻冬能支配一千五,这对每周只有二十块钱早餐费的张敬来说,已经可望不可即了。“好有钱啊!”他掐着宋丰丰的脖子,“喻冬就算了,你怎么也这么有钱!”
    宋丰丰和他对掐:“这钱又不是光给我的,包括我奶奶那边了。”
    元旦这一天,宋丰丰来找喻冬,问要不要自己陪他一起去。喻冬没让他陪,叮嘱他好好看书。相对于之前的模拟考和摸底考,期末考已经算是非常简单的了,如果宋丰丰考不出个过得去的成绩,宋英雄回来了他肯定要遭殃。
    喻冬借了宋丰丰的自行车,一路骑到市中心。他先取了钱,然后去了商场,给周兰买新衣服和新鞋袜。
    周兰常说喻冬和宋丰丰给的伙食费都太多太多了。一个老人和两个孩子,花不了这么多的钱。她每天挖空心思地给俩人做各种好吃的,菜场上无论多贵的东西,她都舍得。
    她对喻冬的学习不了解,只知道自己外孙成绩很好,根本不用担心。因而能引起她关注的主要是喻冬的体重:你怎么不胖呢?你脸好像圆了点儿?
    喻冬渐渐明白,在周兰心里,他这种瘦和宋丰丰那种黑都是不健康的。她一心想把喻冬和宋丰丰都照顾得像张敬那样,圆脸,有肉,脸上常常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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