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总管刚要动作,北静郡王已经笑着说:“不必了,小王身上已经湿透,还是姑娘撑着。”
武曌见也是这样,便不再做那虚的推让,连忙请郡王往里走,大家都是麻利儿的人,一并进了院子,请郡王到客房住下,老总管立刻让人弄了火盆过来,又拿了好些干净的衣裳来。
北静郡王一行轻装简行,来的匆忙,武曌中午到的林府,北静郡王竟然夜里头就到了扬州,这样算起来,那日饯别之后,北静郡王很快就被派出来公干了,估计是前后脚儿的事情。
外面儿下着大雨,北静郡王一身都湿透了,倒是带了随身的衣裳,但是也一并湿透了,老总管送来一些林如海的衣裳,都是最新的,还有没穿过的,就怕唐突了郡王。
已经是夜了,武曌不方便过来,便让老总管送过来,老总管恭恭敬敬的说:“郡王,这是姑娘让送过来的衣裳,都是老爷的,但是还没穿过,全新的,请郡王千万别嫌弃了。”
北静郡王接过衣裳,笑着说:“多谢老人家,也替小王多谢林姑娘。”
是夜武曌还是守着林如海,老总管送了衣裳,又送热水,又送热饭,忙忙叨叨之后,跑过来回话,武曌一一听了,点了点头。
她心中有一些成算,按理来说,北静郡王就算是突然被派出来公干,那也不该如此的狼狈,没人接驾就算了,还一身的雨水,临时跑到林府来求宿,若是林府就在码头边上也就算了,可是下了船,还要走一路才能到林府,也是七拐八拐,不是很顺路。
但是若说北静郡王是冲着“林妹妹”来的,武曌是一万个不信的,这么一想,心中大体明白了一些,北静郡王定然是被派出来微服公干的,指不定是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要他来揪出来,因此不便隆重,需要轻装简行。
武曌这么一想,不好破坏了郡王的公事,便对老总管说:“郡王这次来,怕是有皇命在身,郡王爷的身份不要对旁人透露。”
老总管也不是多说话的主儿,连忙答应说:“是,姑娘。”
武曌又说:“夜深了,总管去休息罢。”
武曌在林如海身边儿守了一夜,雪雁和紫鹃两个丫头也跟着,雪雁是个小丫头,再加上在贾府娇养了一段时间,这会儿挨不住就睡着了。
紫鹃一直站在旁边,武曌叫她坐一会儿,紫鹃才坐下来,两个人一夜都未曾合眼。
第二天天边泛白,紫鹃去打了一盆热水来,武曌站起来弄了帕子,将帕子打湿,弄得温热,打算给林如海擦擦脸,就这光景,一直躺着的林如海竟然醒了,微微张开了眼睛。
雪雁还趴在旁边睡着,武曌背着身正弄着帕子,紫鹃第一个看见,连忙惊喜的说:“姑娘!姑娘!林老爷醒了!”
武曌一听,当即心喜,帕子扔进水盆里,赶紧转过来。
那边林如海突然就见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还以为是做梦,一时省不过来,瞪着眼睛,武曌赶紧走过去,嘘寒问暖的,其实心里还有些发憷,不知道林如海这个当爹的,会不会把自己识破。
林如海怔愣了好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住武曌的手,武曌吓了一跳,说实在的,心中更是发憷,能让女皇这般发憷的,林如海倒是个大人物儿了!
林如海却没有发现武曌,而是激动的说:“怎么回来了?这么清减,身子还好么?在京城还好么?有没有人欺负你?天气凉怎么穿这么少?手这么凉?脸色怎么不好看?”
林如海一连串的发问,愣是把见多识广的武曌弄得一懵,随即心里像是涌起了惊涛骇浪一般,为什么?
太简单了,正因为武曌根本没体会过父爱,这对于武曌这个做过女皇,拥有过天下的人来说,实在太奢侈,如今突然铺天盖地的涌过来,武曌怎么能不懵呢?
武曌一时间无法回话,就那么看着林如海,林如海还以为她委屈,那边紫鹃连忙笑着说:“林老爷,姑娘好着呢!昨儿守了您一夜,喂药擦汗,全都亲自为之,因着一夜未眠,脸色才有些不好。”
紫鹃说着,怕林如海不认识自己,连忙又说自己的身份。
林如海点了点头,武曌这才回了神,心中那惊涛骇浪还没有打过去,笑了笑,说:“正是呢父亲,女儿好着呢,倒是父亲,只是这些日子不见,如何把自己弄成这般,倒叫女儿心疼。”
林如海看着武曌,总觉得女儿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来,但是更加欢心了,因着林黛玉以往不会说这样的话,关心也只是隐地里的,怎么可能把心疼挂在嘴上。
但是哪个父亲,不想自己孩子心疼自己?
武曌这么说,林如海心里高兴,病竟然一瞬间好了大半似的。
老总管听说老爷醒了,连忙也来看,老爷脸色还惨白,但是那气色真不一般,老爷见了谁都不这样,唯独见了姑娘就这样,嘴巴恨不得咧到耳朵根儿去,笑的合不拢嘴。
武曌守着林如海吃了早膳,又亲自给他端来药,林如海一口气喝了,还觉得这药甜滋滋的,心里想着,女儿去了一趟京城,到底是历练了不少,比往日里都持重了,倒像是个大家子了。
这边儿林如海吃了饭,吃了药,发热也退了,武曌心里头还记挂着北静郡王,毕竟昨日里头北静郡王浑身都湿的,又是夜里,因此不好相见,今日定要去见一见,免得唐突了礼数。
武曌让林如海歇着,自己带着雪雁和紫鹃出来,换了一身衣裳,洗漱一番,重新梳头,这才准备往客房去行礼。
别看昨夜里北静郡王来得晚,但是已经起身了,竟然正在客房的小院儿里练剑。
武曌第一次见北静郡王,就知道他是个练家子,因着北静郡王的身材,显然是穿衣显瘦的主儿,况他手心里都是茧子,一看就不是娇气人。
北静郡王手里拿着一把长剑,银光翻飞,一身银白色劲袍,衬托着高大的身材,正一阵风吹过,树上的秋花经了一晚上的风雨,纷纷飘落,洒在了北静郡王鬓发之上,星星点点的,竟然平添了几分神仙一般的气质。
那北静郡王是个机警的人,一眼就看到武曌走进来,连忙“唰!”一声挽了一个剑花,“嗤——”的一响,收剑入鞘,然后扔给身后的从者。
郡王连忙走过来,向武曌拱手说:“林姑娘,多谢林姑娘留宿。”
武曌行礼说:“郡王言重了。”
北静郡王笑着说:“可别这么说,老话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林姑娘替我寻得念珠,如今又收留住宿,当真无以为报。”
武曌笑了笑,说:“不知郡王此番来扬州是……?”
北静郡王也笑了笑,说:“圣上外派小王这边来,办些不要紧的事情。”
武曌听他这么一说,那就是要紧的事情,还不能告诉旁人,她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
果然听北静郡王又说:“小王此番过来,身份不便透露,还请林姑娘见谅。”
武曌态度很是恭敬,垂着头,说:“是。”
他们说话这个当口,就听到有跫音而至,没成想,竟然是林如海来了!
林如海身边并着两个小厮,老总管亲自搀扶着,因着躺的太久了,身上不爽利,所以出来走一走。
正巧看到了武曌和北静郡王,林如海不知北静郡王的身份,只是突然见到自己府上,多了一个英俊的公子,有些吃惊。
老总管虽然知道郡王身份,但是昨儿夜里头姑娘已经吩咐了,老总管拎得清,因此也不说什么。
武曌见林如海,赶紧过去也扶着,说:“父亲,怎么出来了?该当好好休息才是。”
林如海看到武曌,顿时笑的不行,说:“没事、没事,躺得乏了,浑身没劲儿,出来走一走才是。”
他说着,看向北静郡王,打谅了一回,他虽然是从二品的官儿,但是从未见过北静郡王,也是因着北静郡王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林如海又不在京城公干,因此并未见过。
林如海迟疑地说:“这位是……?”
北静郡王不方便透露身份,那边武曌立刻说:“父亲,这位是容公子。”
北静郡王名唤水溶,武曌因此就这么岔了过去,武曌又说:“这容公子,是京城里头的友人,此番来扬州游览,昨夜里突降大雨,容公子因此来咱们这边儿避避雨。”
林如海连连点头,还是打谅着这“容公子”,武曌继续说:“女儿带来的药材,也都是容公子送的。”
林如海听说了,老总管说的,姑娘有孝心,带来了许多名贵的药材,林如海还以为是女儿的外婆家送的,没成想竟然是这位仿佛谪仙一般的容公子送的。
林如海顿时就误会了……
毕竟容公子这番年纪弱冠,也就是不到二十岁,生的是一身贵气,而且从容坦然,翩翩君子,又面目俊朗玉树临风,不比那些油腻的小生,还有一股逼人的英气,笑起来温柔又得体。
而且这“容公子”还送了女儿这么多名贵药材,难免林如海就想歪了,这么一想,更是仔仔细细的打谅了一番容公子,竟然是用老丈人打量女婿的目光!
武曌见林如海这般目光,心里一突,别是林如海想歪了才是,连忙想要解释,不过“容公子”似是不介意,坦荡荡的向前与林如海见礼。
林如海又见容公子礼数周全,像模像样,不比那些纨绔的富家公子,看在眼里,忖度在心里,便拉着“容公子”在院子里的小墩子上坐下来,就问:“不知容公子祖籍哪里?”
北静郡王不怎么介意,说:“祖籍便是京城。”
林如海一听,原是富贵人家,又问:“不知容公子是做什么营生的?”
北静郡王还是随和的说:“随便做个小官就是了。”
林如海心想,原是当官的,又是富贵人家,不错,又问:“容公子家中……”
武曌方才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回听着父亲的说辞,当即没来由的头疼欲裂,赶忙制止住林如海的话儿,说:“父亲,您病才好一些,园子里太凉,回去躺下歇息罢。”
林如海从头就会错意了,还以为女儿羞赧了,又见“容公子”形容英俊,言语雅致,年纪比女儿大一些,定然是会疼人儿的,心里当真满意,还想再问。
不过就在这时候,有小厮过来,急匆匆的,一脸热汗,说:“老爷,姑娘,那……那叔老爷又来了!”
武曌一听,当即脸子就冷了下来,叔老爷可不就是林如海的叔父么?林如海这还没怎么呢,昨天中午才来分家,被武曌骂了土匪强盗,今儿一早上又来寻晦气。
林如海脸上也不好看,旁边的北静郡王一见,便说:“林姑娘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么?不知荣某,可有能帮衬的地方?”
第10章 分家
武曌还未曾说话,林如海已经惭愧的说:“容公子见笑了,只自家的稀罕事儿,林某这就去看看,容公子请便。”
林如海站起来,武曌也要跟着过去,林如海连忙制止武曌,毕竟在他的心里,女儿是娇滴滴的,若是平日里旁人欺负了来,女儿顶多是牙尖嘴利的说道两句,但是回头还是自己心里难受,郁结于心,默默的抹眼泪。
林如海好不容易见女儿回来,绝不想让女儿受这样的委屈,因此拦住武曌,说:“女儿,容公子从京城远道而来,你尽一尽地主之谊,我先去前面儿看看。”
武曌知道林如海的心思,估计心中把自己当成了小女子,怕自己受委屈了,但是越是这样儿,武曌就越是想去,她倒是怕林如海受委屈,毕竟这普天之下,能让武曌受委屈的人,怕是还在娘胎里呢!
林如海步履匆匆,带着老总管就去了,武曌这边不好抛下北静郡王直接走,北静郡王倒是看在眼里,笑了笑,说:“林姑娘怕是有什么难处?若是想去,不用理会容某,径去便是,若或……容某陪同林姑娘过去?”
武曌一听,狐疑的看了一眼北静郡王,北静郡王倒是坦荡荡,回了一个看似温柔的微笑,武曌心里隐隐约约有些答案,只是还不确定,因此没有拒绝,笑着说:“那就……有劳容公子了。”
北静郡王连连摆手说:“姑娘折煞容某,请。”
武曌并着雪雁和紫鹃两个丫鬟,那边北静郡王保驾护航,身边还并着两个从者,说是从者,怕是王府上的护卫,两个人均是身材高大,腰佩宝剑不苟言笑的主儿。
众人一路来到林府的前厅,这林府可不比京城的荣宁两府。
说起来,其实林府也是响当当的官宦世家,祖上世袭爵位,不比那荣宁两府差,只是到了林如海这一代,林家人口不济,越发的凋零起来,林如海并没有兄弟姐妹,只有几个堂兄弟,平日里也不常来往。
林如海是个从二品加巡盐御史的官,而贾宝玉的老爹贾政,不过是个从五品左右的工部员外郎,常言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林如海这官阶,恐怕要压死十个八个了。
只是贾府在京里头,京城就不比外省,什么样的京官都要自升两级。还有一说,那自然是祖宗留下的庇荫了,贾府祖宗的庇荫丰厚,到了贾政贾宝玉这一代,没有一个成样子的货色,家中吃喝嫖赌爬灰出墙的多得是,仍旧挥霍祖宗的基业罢了,因此才会如此嚣张肆无忌惮。
却说这林如海,还有一点,那就是不会做官。林如海祖宗是世袭的爵位,到了他这一代,自己没有世袭了,林如海可是凭真本事考取功名,皇上亲点探花郎,本是个从二品的兰台,应该留在京里头的。然而后来林如海又兼职了巡盐御史,就这么给外放了。
巡盐御史可不是巡盐运使,运使正三品,巡盐御史却只有五品左右,也有七品的,虽是兼职,没有正经削去兰台,但绝对是妥妥的外放,实实在在的被贬。就因林如海不太会“做官”,凡事儿不懂“同流合污”,实在“斤斤计较”,也没什么讨好人的口才,并非什么官场老狐狸,为人老实,一个不注意就得罪了人。
再者说了,若是林如海会做官,巡盐御史可是一个肥差,肥的流油,随便划拉两下,再加上祖宗的基业,别说比贾府,那些太虚了,还能让堂兄弟们这样欺负了?
武曌他们走到前厅附近的时候,林如海已经在里面儿了,还有林如海的叔父。
林如海的叔父一脸老奸巨猾的模样,年纪不小了,但是比林如海看起来健朗多了,堪堪是那句祸害遗千年呢。
两个人都坐在厅中,林如海虽然听说了昨天中午的事儿,但是仍然以礼相待,让小厮端上来热茶。
林如海的叔父却会错了意,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儿,俨然一副大爷的模样,说:“你这府上,越发没个样子了,昨日我过来看看你,毕竟你是我侄儿,你生病了,做叔父的过来看看,结果正巧遇到了你那好闺女,敢情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好啊,林家怎么也是几代的诗书门第,被你们父女俩糟蹋成什么样儿了?”
林如海病还没好,脸色仍是煞白的,说话都不得劲儿,听着他叔父的话,也不好和他撕破脸皮。那叔父还当林如海是个闷葫芦,于是蹬鼻子上脸,又说:“其实我今儿来,还有个事儿,如海啊,我那小儿子,你是知道的,就是你那幼弟弟,明年开春儿就要娶亲了,娶得可是京城里头,那内相爷的干女儿!”
什么内相爷,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太监,因为位高权重,所以旁人都管他叫做内相,名作戴权的。
武曌虽走马观花的拥有林黛玉的记忆,不过林黛玉也只是闺阁小姐,所以对于这个戴权不甚了解,只是听过一耳朵罢了。
林如海的叔父看起来很自豪和太监攀上关系,还是太监的干女儿,就说:“这是何等的荣耀,因着这些,你弟弟的婚事要大办特办,不过是……来你这端点东西,我看你府上正好儿有能用的,素日里我是最疼爱你的,如今你我也不能见外,是不是?你让总管将府上的对牌子给我,我自个儿去银库房,支取了便是,免得侄儿你身子不好,还要替你弟弟劳心。”
武曌藏在内厅的帘子后面,倒是没看到林如海的叔父嘴脸,但是听着这声儿,已然是够了,心中暗暗地“赞叹”着,当真是好,好不要脸!
林如海的叔父说的头头是道,好像特别体贴似的,敢情就是来分家的,换了一种说法罢了,还冠冕堂皇的,摆出一副恶心人的嘴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