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芷意很早就睡了,所以并不知道她已经被单方面限制出境。
而和安,等海上巡警走了之后就一直在大厅里冰敷膝盖,嘴里嚼着烟草。
“我说过,你会改变想法的。”维克多坐在他身边,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同意了贝芷意填得非常笼统的申请理由让她下载了申请表格,当时只是想着让和安做事情之前多少有一点顾虑。
他没料到效果会这么好。
这两周,他们出海的时候遇到好几次在保护区徘徊的偷猎船,和安再也没有做过任何自杀式的挑衅行为。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放弃了之前那个用一个美国人的性命换取保护区几年安稳的计划了。
他选择了更迂回更彻底的方法,所以这一次准确的踩着了对方的痛脚,他们和偷猎船来回交锋了那么多年,第一次看到对方先沉不住气。
完全不在意自己性命,把每一天日子都过成了修行的男人,这次居然愿意开始动脑。
而且一击即中。
维克多摇头晃脑,觉得自己功德无量。
“为什么会选她?”和安放下手里的冰袋。
“她是这半年来唯一一个女志愿者。”维克多耸肩。
和安瞪了他一眼。
“而且,她和你很像。”维克多正经了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她填写的内容总是让我想到你。”
一样的了无生趣,一样的压抑,一样的对未来毫无兴趣。
和安不再说话。
贝芷意的出现,确实让他改变了很多。
他其实并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孩子的,或许是看到她记录的密密麻麻的和离岛有关的资讯,也或许更早,比她告诉他她不适合任何地方更早。
或许就在她忍着崴脚的痛还下意识跟他道歉的时候。
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姑娘,用她擅长的润物细无声的方法,等他发现大事不妙的时候,他之前决定了的那个自杀式的计划就已经不见了,死亡并不能够成全他的救赎,他换了计划,心里面已经在盘算着如果真的成功,他可以考虑去中国找她。
维克多说的很对,他们很像。
他来这个岛,他做了那么多事,其实也是为了逃避,和贝芷意一模一样。
他需的要累到脱力才能睡着,他需要在海水的包围下才能感觉到安静。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贝芷意更加胆小。
贝芷意可以回去,而他,不敢。
他皱着眉看着贝芷意紧闭的房门,烟草的味道苦涩呛人。
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和她都放纵了。
已经动了心的感情,缩不回去,甚至在他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互相照顾中,驻扎的更深。
他想,他应该是不会愿意再让她回去相亲了。
共同经历了生死,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看到了她眼底对他的信任。
他需要考虑的多一点。
再多一点。
他从来都没有料到,他会从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身上,获得走下去的勇气。
那一年之后,这是他唯一的一次,开始想让生活慢慢的往好的方向发展,而不是放任自己越来越糟。
而不是,最大的愿望就是客死他乡。
第15章
贝芷意一觉睡醒已经是凌晨两点,天气闷热,窗外蛙鸣蝉噪。
她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天花板,两手互相摩挲着手背,心跳逐渐加速。
她有些口渴。
打开房门的时候偷偷的看了一眼和安的房间,大门紧闭。
她松了口气,踮着脚尖轻手轻脚摸黑摸到厨房。
她最熟悉基地的厨房,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放凉水杯的地方,今天一天大家都折腾的够呛,她把自己的动作尽量放轻,大气都不敢喘。
然后她摸到了一只人手,那人手上还拿着一个凉水杯。
贝芷意被吓得魂飞天外,捂着嘴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厨房的灯被打开,和安拿着一杯水站在厨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贝芷意不敢当着他的面揉屁股,也不敢指责他黑灯瞎火的为什么不开灯,你了一声之后就哑了。
抿着嘴,低着眉眼想要撑着厨房的料理台站起来。
和安的动作比她快一步,他弯腰,搂着她的腰往上一提,单手就把她捞了起来。
贝芷意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快速的闪过了一句话。
“牵了手之后,之后的进度就快了……”
她快被自己脑子里这句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话臊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脖子里。
“你家教很严?”和安很快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递给她一杯水。
仿佛根本没看到她又快要原地爆炸的窘态。
贝芷意抬头,不太理解和安这句话的意思。
“你家教很好。”和安解释了一句。
语气听起来并不像是在称赞。
她的家教简直好过头,永远都轻声细语,永远不想给人添麻烦,你好谢谢对不起再见是她的口头禅。
白天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她晚上起夜喝一杯水不敢开灯不敢穿鞋,偷偷摸摸的生怕吵醒别人。
太在意其他人的感受,把自己放得太低。
“我父母都是老师。”她捧着和安递给她的水喝了一口。
这是和安第一次问她私人问题,哪怕可能初衷只是因为看不惯她老是这样小心翼翼。
“我是独生子女。”她因为和安的沉默又多解释了两句,“我们家……比较传统。”
因为独生女,所以从小就过的很孤独,因为家教很严,父母对她期待值很高,她从小资质平平,没办法达到父母的期待值,所以日渐沉默日渐自卑。
他们这一代其实有很多这样的人,信息爆炸的时代,她早就在各种心理专家的分析下,明白自己问题的症结。
只是明白,不代表能改。
和安靠在料理台上,没说话。
“我……进去睡了。”贝芷意抿嘴。
她摸不准和安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她回答完之后,和安的沉默让她有点无措。
她忘记他是美国人,应该很难理解她这样传统家庭里教出来的孩子。
没有了致命的粉末,没有了近距离的对视,她和他之间又隔出了万水千山。
她早该知道的……
她又低下了头,走过和安身边的时候,看到他伸出了手,抓住了她的手。
“等等。”她听到和安的声音,“我们聊聊。”
……
窗外开始下雨,并不大,芭蕉叶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她的手僵在那里不敢再动,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今天的事情,是偷猎船上的人做的,送信的那个人已经抓到了。”他声音不急不缓,听起来很镇定。
如果他不那么紧的抓着她的手的话,他就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队长和安。
“这次事情不会那么轻松的过去,牵涉到恐怖袭击,所有涉案人员全都被暂时限制出境。”
贝芷意还是僵着。
“你暂时回不去了,需要在这里待到案子结案。”和安说的更加直白。
贝芷意动了下,抬头。
她现在才明白过来,和安说的涉案人员,原来还包括了她在内。
“大概需要一个月左右,你的签证会有相关人士帮你延期,我这边也会打报告上去。”
“不会影响到你回国进海关,也不会影响你日后去其他国家的签证。”
“不会需要你做太多的事情,最多只是配合调查,中间可能需要接几个核实电话。”
和安仍然还是队长的语气。
他的手很大,掌心粗糙,连指腹上都有粗糙的老茧。
她的手被他紧紧的裹在掌心,手背因为他手心的老茧摩挲的有点痒,也有点疼。
“你需要在这个岛上再多待一个月。”他就维持着这样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完这一句话。
然后,恢复沉默。
“我……”贝芷意觉得她一觉睡醒之后,就完全琢磨不出和安的意思了。
他今天晚上,一点都不像和安。
所有的话听起来似乎都话里有话,可是她完全猜不透。
“我需要打个电话回家通知父母。”也需要知道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松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