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名字?”班主任问。
“陆亦修。”他将篮球脱手,往地上拍了一记。
“原来你就是初中部大名鼎鼎的陆亦修,我是你的班主任,夏芹,你可以叫我夏老师。”
陆亦修抬起脸,抿唇假笑:“那夏老师我可以进去了吗?”
陆亦修一笑,底下又有人开始“哇哦”起来。
说罢,他抱着球就要往教室里走。
然而,还没走两步,就被夏老师拦住了:“谁让你进来的,你刚刚去哪儿了?”
“打篮球。”
“学校规定,开学第一天要求学生在指定教室入座,你居然去打篮球了?!”夏老师两手抱肩:“既然都去打篮球了,干嘛还回教室?”
“队友都回教室了,一个人无聊。”
“教室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不然呢?”
“陆亦修到底知道你在什么样的班级吗?”
“什么班?”
“省招班,这里29个学生,全都是从各大学校初中部选来的精英。”班主任忽然指向了陈应月:“尤其是陈应月同学,她可是以720的全市第一名高分录取了我们高中。你现在在这个门口说这些话,浪费你一分钟没关系,全班29个人,你就浪费了整整29分钟!”
“知道了。”陆亦修已经有点不耐烦:“所以我可以进去了吗?”
夏老师对陆亦修在初中部的事情早有耳闻,见他自找台阶,就不再勉强:“你先找位子坐下吧,不过篮球不能带进来。”
闻言,陆亦修没有任何动作。反倒是抱着篮球,倒退了几步。
夏老师继续抱肩,正想看他还有什么花招,却见他退了几步后,轻轻一跳,瞄准讲台,以一个三分球的姿态,将篮球投进了教室。
台下呼声踊跃。
好巧不巧,篮球砸中陈应月的手臂。
本就汗水濡湿的白衬衫,瞬间多了一个灰印子。
“没事吧?”
“老师我没事。”
“陆亦修,你跟陈应月道歉!”
“老师我没事。”
“道歉!”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连底下的学生都开始骚动。
陆亦修没有任何的反馈,只是轻挑了挑眉毛:“是你让我不要把球带进教室的,这是它自己跑进来的。”
“陆亦修,别拿好同学的善良当驴肝肺。”夏老师已经咬牙切齿了:“你知道你爸妈多不容易,才让你这么一个中考线都没过的学生进省招班的吗?”
“我可从来没想进。”
他长手长脚地跨进教室,捡起球,抛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班主任一门心思地关心着陈应月,也懒得去管陆亦修这个二世祖。
望着陆亦修走开的背影,陈应月倒是有点感谢他。他这么一砸,自己在班主任心里的小白兔形象又近了一步,她可不在乎吃苦,只要目的达成就够了。
她听高年级的学长说过,打钩的叫耐克,三条杠的叫阿迪,一件衣服顶他们三个月的伙食费。她瞧着刚才那男孩子的穿着,估计能顶她一年的伙食费。
她虽然觉得他好看,还长得像她最喜欢的夜礼服假面,但16岁的陈应月心里藏着一杆秤,她知道她出身底层,想跟他做朋友是不配的,但做敌人也绝对是不行的。
然而,陈应月这样的美好梦想,第二天就破灭了。
**
开学第二天,班主任夏老师提议让她在周三的开学动员大会上代表高一新生进行发言,并接受社会爱心人士颁发的贫困学生奖金。
借鉴过高年级学长的发言文章后,陈应月觉得胜券在握。
只不过到了傍晚,陈应月陈应月躺在宿舍上铺,闭上眼,仔细将当天上台、致辞、结束的流程过了一遍,但思来想去,她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上台的衣服还没准备!
陈应月一拍脑袋,赶紧翻柜子。
终于,她找出了一件以前在初中部的旧校服,往身上比了比。
穿上新衣服致辞固然体面,但或许违背了学校选她上台的初衷。出身贫困积极向上的女学生,远比天资聪颖一步登天的学生,更让人值得鼓励。学校需要她这样的好榜样,校长也能用她这样的好榜样激励学生,这样的效果是最好的。所以,贫困生的标签,她一定要好好背着。
陈应月没什么新衣服,对从前的旧校服也爱护得紧。因此,这校服虽然穿了三年,却根本不显旧。往主席台上一站,大家顶多能察觉这不是新衣服,但也绝不会觉得衣服破旧。
她琢磨了好一阵子,决定对这件旧校服“特殊处理”。
从宿舍出门,时间已近傍晚。
她要对旧校服做些“特殊处理”,怕被同学看见,没去洗衣房,转战篮球场旁的一个废弃乒乓球台,躲在水泥桌板的一侧开始洗衣服。
她先将旧校服扔进脸盆,把滚烫的热水浇进去,过了一段时间,又将从宿管阿姨那儿要来的84消毒液倒进去,没一会儿,校服鲜红的领子就开始褪色,变成淡红色。
有人走了过来,陈应月探出半个头,见是与她同乡的高年级学姐就不再多心,继续忙碌着。
“小月,你这是在干嘛呢?”学姐不解。
九月的秋老虎将地面晒得滚烫,陈应月满脑门的汗,不知是天热的,还是水蒸的。她笑着揩揩汗,抬头:“在准备周三上台致词穿的衣服呢。”
“这不是我们学校初中校服嘛。”
“嗯。”
“可这校服颜色都褪成这样了……”
“那你还准备穿?”
“当然,我就想要它褪色。”她笑得虎牙都出来了:“不止这样,我还打算把袖口的地方用小刀刮破。经常写字,衣服穿得时间长,袖口很容易磨破,而且这样做大家都看得出来。毕竟……”
“毕竟什么?”
陈应月抬眼与学姐相视一笑:“班主任选我上台,可不仅仅是为了让我致词。据我所知,今年还比往年多了一项,我会作为贫困学生代表接受社会爱心人士的助学奖金,听说还会有媒体到访。这一届和我成绩相仿的学生并不少,学校绝对可以选一个见过大世面、演讲经验丰富的学生上场,可学校最终还是选了我。他们选我上台,想要的可不是一个穿着光鲜的女学生,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出身贫困积极向上的女学生,让人遗憾的事情,才更值得别人同情。况且……”
一个篮球滚到了陈应月的脚边……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却见一个高瘦的人影站在她面前。
夕阳的余晖很长,他短发的倒影,正好遮在她的眼上。陈应月觉得他有些眼熟,却又叫不出名字。
这废弃的乒乓球场荒得很,从隔壁的篮球场走过来需要绕很多路,他大概是在这边听了很久,发尖的水滴已经在沙地上洇成了一滩。
陈应月长这么大,自认为做事相当谨慎,虽然做过很多坏事,却从没被人撞见过。这还是第一次……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什么,抱着侥幸心理,想要试探一下。
却见他蹲下身,捡起篮球抖了抖,散沙落了一地。
他蜷曲的睫毛微动,抬起眼皮,满是嫌恶的眼,向她吐了三个字。
“心机婊。”
长这么大,陈应月还是第一次被人戳穿坏事。
陈应月不好惹事,但是事来了,她也绝不怕事。
自尊心战胜了伪装,她跨前一步,伸出手,正想抓住他的肩膀,让他回来解释一下“心机婊”那三个字的意思,却猛然想到……
打钩的篮球背心。
三条杠的运动短裤。
……陆亦修。
想到那天他在教室里的表现。
她的嚣张气焰,一会儿就烧没了。
惹不起,她就躲,大女子能屈能伸。
直到很多年之后,陈应月才知道,陆亦修这样的祸害,是想躲也躲不掉的。
第4章
004
“应月,帮我把门口的老花镜带进来。”
陈母的一声叫唤,把陈应月叫回了现实里。
取了门口的老花镜,陈应月给陈母送进院里。陈母就着客厅的台灯,开始做针线活。院里走进来个一瘸一拐的男人,那是陈应月的父亲。陈应月父亲早年也是镇上有名的大学生,还是省城桥梁建筑专业的,那个年代大学生特别少,陈父还曾是镇上的名人。只可惜,一场工地事故导致陈应月的父亲右腿残疾,失去了劳动力,从此只能在小镇上靠着教书过日子。
残疾的父亲,身无所长的母亲,让陈应月的心境早早成熟,这也是陈应月当年拼了命读书的原因之一。
陈父找了个藤椅坐下:“沈亮呢,怎么没一起过来?”
“现在带他回来太早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个人定下来了。”
陈应月替陈母把晒得被子收回来,眼里带着笑:“知道了爸,你这话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陈父上了年纪,有点小孩子脾气,白着眼,看着陈应月:“你跟那姓陆的耗了那么多年,我跟你妈能不急吗?最怕你这个倔脾气,认定了一件事就一股脑地走下去,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当年啊,你班主任找到我们俩说你早恋的时候,我跟你妈差点没吓趴下,幸好夏老师也是个好人,一直没把这事儿抖出去。原以为等你毕业就万事大吉了,结果没想到临毕业还给那姓陆的整出了那么大件事儿,害你白白多复读一年。以前我就看不惯姓陆那狗腿子,可别让我看见,见一次打一次。”
“爸……”陈应月听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老陈你快别说了,女儿心里也有杆秤,自己知道的。”陈母声援。
“为你好你也不听。”陈父知道斗不过这母女俩,连连叹气说:“上海那地方有什么好待的,生活压力那么大,倒不如在南城市里考个公务员,多舒心。你做编剧,姓陆的又是个演员,低头不见的,多不好……”
“老陈!”
陈母瞪了陈父一眼,陈父是个怕老婆的,一听语气不对,赶紧停了。
陈应月在一旁看着父母的互动,忍不住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