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啊……”
他伸手想触碰女儿,却在半途中又收了回来,安朝军捏紧了拳头搁在大腿上,忽然咧开了嘴大笑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没把你掐死!你杀了我吧!”
顷刻间,那些本来渐渐往后退的虫子扑了过来,安朝军瞬间被淹没。
他安静的出奇,没有发出一丝惨叫,只有虫子们啃咬的‘咯吱咯吱’声音。
这时,东方乍现出一抹光芒,很快氤氲过整个黑暗的天空,已经到白天了。
红裙女鬼叹了一口气,世间对错又有谁能说的清呢。她打开鬼门准备回去时,后面传来了个小小的声音。
“谢谢你们。”
众鬼们回视,安小慧深深地弯下腰,有白色的光芒穿过她残破的身体,“谢谢你们……”
她似乎只会说这句话,或许是只能说这句话了,有厚重的乌云渐渐向这飘来,那云中闪耀着白色的利电,声势震天,众鬼们无不露出胆怯的神色,却都强撑着回道。
“不要紧。”
“不要紧的,小妹妹~”
“别哭,下辈子……哎哟!谁打的我!”
“或许过了几千年几万年,你有可能再次重塑,不要伤心。”
“……”
太多太多温暖的话语在这群恐怖至极的鬼魂们嘴中说出,红裙女鬼上前轻轻抱了她一下,“好孩子,我们会再见面的。”
安小慧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她的意识在渐渐恍惚,只能哽咽着发出“啊!啊……”的声音。
有白色的雷劈了下来。
她知道红裙女鬼会躲,却还是下意识地奋力推开,看着巨大的鬼门渐渐合拢,安小慧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在最后的一丝视野中,她似乎看到拒绝安家人进庙的年轻僧人坐在高高的庙墙上。
他眸含悲悯地看着她,忽然伸手向她的方向轻轻点了点。
白雷劈中了安小慧,她残破的身体瞬间化为了碎片,飘散而去。
在最后一秒的时候,那僧人指尖的白点融入了她的灵魂,安小慧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木质门,她傻愣愣地打开,还没进去就听见了带着几分心疼的女性声音。
“最近怎么回来的越来越晚啊,就算是要学习也不能累垮身体啊!”
她眨了眨眼睛,不知该如何回答,大约是因为没有回音,厨房中走出了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她系着有些幼稚的喜洋洋围裙,手上拿着锅铲,看到她后埋怨道:“小慧,你怎么都不回话啊!搞的我以为进小偷了!饿了吧,妈妈给你煮宵夜!说起来,我也有点饿了,和你一起吃点。”
女人并不漂亮,甚至普通到有点丑,人到中年,体型已经走样,安小慧却如饥似渴地盯着对方,她脑子还没有做出反应,身体却已经扑了过去,亲密地搂着中年妇人的腰,大力揉了揉肚子上的肥肉。
“妈——你还吃,不知道前几天叫嚷着减肥的是谁,再吃就成肥猪了哟!”
原来这就是妈妈吗?
安小慧慢半拍地意识着,对方的手已经狠狠扭在了她的腰上,“臭妮子,敢笑话我,看我不……”
“哎呀妈妈打女儿了!”
她如同旁观者一般看着自己不停地躲避,脸上洋溢着不似是她的笑容,这时门铃突然响起,她去开门,好友南露提着一大堆东西站在门外,贼兮兮地对她笑。
“明天是暑假,今天浪一晚?”
她心中一喜,赶紧拉着南露进门,妈妈在一旁无奈地警告;“俩熊孩子凑在一起可别把我家拆了,差不多一点啊!”
她与南露挤弄着眼睛连连应声,但笑容却是心照不宣,她们在卧室里打了一晚上游戏,最后累瘫在床上。安小慧侧头看着躺在旁边的南露,忽然说;“谢谢你,露露。”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揪着她的鼻子说:“哎呀酸死了,什么谢不谢的!”
安小慧把自己鼻子抢回来,喉头有些哽咽,她含着泪水认真地看向她这辈子唯一的挚友,她可以活到现在全是靠着南露。
“对不起,露露。”
……对不起,露露。
一中旧校舍内,南露忽然惊醒,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又觉得有什么不对般赶紧拿过镜子来看了看,曾经满是黑洞的恐怖脸庞上,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修复。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拿起手机拨打了孟晓的号码。
对面似乎听不见一般,她打了二十几个电话才终于接通,最先的声音还是个男孩子,对方告知她,“我姐已经睡死了,你稍等下我们正在去拿水泼她,但之后的后果由你承担。”
南露呆了呆,立马阻止,“等等!我觉得我可以等到明……”
她说这句话时已经晚了,话筒里传来了渗人的声音,南露抖了抖,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只能硬着头皮问:“晓晓,我发现我脸上的黑洞有消失的迹象,而且刚才似乎听到了……听到了小慧的声音,小慧她往生了吗?”
对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默了片刻后,包含着浓浓睡意的声音才从电话线里传出来,“不,她魂飞魄散了,大概是杀死了自己父亲吧。”
南露一愣,呜咽着开口:“小慧……小慧他为什么这么傻,杀死别人不可以吗,为什么非要杀死安伯父啊!”
她虽然也伤心小慧竟然要杀掉她,但这么多年的照顾关心已成习惯,她是真的心疼。
南露其实并不抱希望孟晓会回答,不料听筒那边传来了虽然不耐烦却条理清晰的解释。
原来,即便不杀死安伯父,小慧也无法往生……
原来,她所知道的一切,不过是小慧受到伤害的冰山一角……
“呜呃!呜啊啊啊啊啊——”
南露终于忍受不住爆发出来,她大哭着,没有丝毫逻辑地胡乱说着:“早应该去拿着照片去告”,“只剩下不到两年而已,为什么他们等不了”,“小慧她才十六岁啊,为什么她要在这么小的年纪经历这些!”。
她只是下意识拿着手机,以为按照孟晓的脾气很快就会挂了,却不料对面清浅的呼吸声一直萦绕在她的耳畔,在这个绝望的夜里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南露,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新晋的高二生们个个都顶着一对黑眼圈,口口相传着夜半听到的女鬼哭声。
自此,一中旧校舍又有了一则灵异传说。
第29章
孟晓听了南露一晚上的哭喊交响乐。
直至外面传出了喧闹声,对面才终于哭累了,连接着通话就呼呼睡着,顶着重重黑眼圈的孟晓咬牙切齿地瞪了一会儿手机,尔后任命地摁上后倒头就睡。
她本来打算狠狠睡上一整天,但没过几小时,自家母上就摇醒了她说是有重要的事。
即便对上任何人都有强大起床气的孟晓,面对高静曼时也只能变成瘪了的气球,她拽过个抱枕塞进怀里,一边打瞌睡一边听。
原来,在她军训的这段时间里,房东已经多次打电话来说要把租房时间延长,并且表示不会提高价格,可高母对于闹鬼的房子有些阴影,加上八字胡道人的五万块钱,高母一下子挺直了腰板,觉得手头宽裕了就要租个正常的房子,所以也就推辞了好几次,然而当真正看到周边租房价格后又秒怂了,最后告知锲而不舍打电话的房东说等做主的女儿回来后再做决定,并约到了今天在小区外的一家私房菜馆里谈。
“晓晓,我真觉得咱们换套房子住吧,虽然房租很便宜,但毕竟是鬼屋。”高静曼取过一旁的梳子给女儿梳头,“不过说起来,我最近轻松了很多,那女鬼竟然帮忙干活,感觉跟田螺姑娘似得,你要好好谢谢人家啊,就是每次看着打扫工具自己动真的有些渗人。”
高母不禁搓了搓手臂。
孟晓的睡神稍稍被赶走,她左摇右晃地应声:“我会谢谢她的,房子这不住着很好嘛,既然房东说可以就一直住着呗。而且你也不用怕渗人,我想她不会在这多久了。”
高静曼一愣,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她蹙起了眉,问;“晓晓你的意思是……”
[咚咚——]
她的问话还未说完,门外蓦地响起了敲门声。
一旁闲着看电视的孟言过去开门,高静曼以为是房东等不及又来了,也过去迎接,走之前嘱咐孟晓赶紧换好衣服,便走出了卧室,看着儿子一边挠头一边懒散地打开门。
那态度,要多没礼貌就多没礼貌。
高静曼对于孩子的教养还是很在意的,刚想要出声提醒时,儿子竟然把半开的门又‘哐——’的关上了。
声音之大,高母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下。
“言言,你怎么回事啊!外面是谁?”高静曼虽然觉得自家儿子没礼貌,但这种直接把人关在门外的操作还是第一次见,于是先问了一声,害怕冤枉儿子。
孟言死死抓着门把手,外面又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不急不缓,似乎很有耐心。
他深呼了一口气,在高母再次问话前木着脸说;“是狗皮膏药。”
高静曼;“……什么?”
她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挤开堵在门口的儿子,径直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长身鹤立,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简简单单的装束却让他穿出了t台的风范。
那少年看见她微微一笑,笑容温和,黑眸中是沉沉的墨色。
“阿姨你好,我是孟晓的同学,我叫月琛,今天来是找她有些事,不知她在家吗?”
高静曼从美色的恍惚中惊醒,她捂着嘴‘哎呀’了一声,笑得几乎看不见眼,连忙闪身迎他进来,“月……月琛是吧,你和我家晓晓什么关系?哎呦我都忘了!同学、同学是吧!你们这个年纪是应该同学来着,但大学以后阿姨就不会管了,你……”
“妈!”
孟言见高静曼一副把月琛当作未来准女婿的模样,立马惊声阻止,换来了高母一个大大的白眼,他赶紧哥俩好地搭在月琛的肩膀上,死拽着他进了自己的卧室。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太积极了,她又不是到七老八十了,你竟然先上门了?”
一进屋,孟言就狠狠地把对方推向床上,月琛也不反抗,乖顺地坐在床上,打量了一下房间后说:“我再不积极,孟孟就是别人的了。”
他盯着孟言轻笑,但那笑容却让孟言泛起了一丝寒意。
“你说,我能不积极吗?”月琛轻缓地说:“不过我倒希望孟孟七老八十,我记得我们有很长时间的神像都是老头老太太的模样,相守白头,很般配不是吗?”
孟言半靠在门上,冷哼了一声,“很可惜啊,现在你的神像还是老头,但姐姐阳世的信仰渐渐往萝莉靠拢,已经不般配了哟~”
他看月琛这个样子就是想嘴贱,果然见到对方骤冷的面庞。
哇——
果然自从那事儿以后,这家伙性格就变了个样啊!
“这没什么,以我现在的状态已经不会因阳世信仰而改变,孟孟变成什么年纪,我也会是什么年纪,我们永远是最适合的,我会永远陪在她身边,绝对、绝对不会再离开她……”
月琛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能随风飘散,但孟言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本来悠哉的模样忽然一收,冷着脸说:“我并不阻拦你接触姐姐,这些年你所受的罪,我也看见了,只是若你以自己的意志为先来禁锢姐姐,我一定会阻止的!”
孟言也就说个大话而已,以他的能力根本阻止不了现今信仰度最高的几位神之一的月琛。
但按照一般套路来说,这时就算月琛有别的想法,也应该在女方家人面前立即表明态度,他也就顺着台阶下了。然而对方却沉默了良久,时间长的孟言都怕得想抱着自家姐姐跑路的时候,他开口了。
“我……的确想过孟孟身边只有我一个,把她藏进红线织成的温暖乡,谁都找不到,她的眼中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不需要其他任何!我不仅曾经想过,现在也在想,未来肯定还会想……这是我最大的祈愿。可是我害怕孟孟会伤心会难过,只有有这个可能存在,我就不会这么做。”
月琛垂下头,双手交叉抵在额上,细碎的发丝错落在修长的手指之间。
“一切能伤害到孟孟的事我绝对不会做,伤害她一次……就够了!”他抬起头对着孟言眨了眨眼,“所以你放心吧大舅子。”
“谁是你大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