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集资很多钱到赵家庙去供奉,但效果不佳,陆陆续续又死了几个老人,我奶奶也是在那个时候过世的。
村里人请王神仙出堂问事,王神仙请了自家老仙儿,老仙儿就说了一句话,只能用冯子旺祭天,平息黄大仙的亡魂。
这个叫冯子旺的倒霉鬼就是我,那时候我还不到一岁。
第三章 林场惊夜
当时为了保护我,我爷爷和全村人反目,他告诉村长,我们老冯家儿子死了,老伴死了,儿媳妇跑路了,现在唯一的独苗苗就是小孙子,你们拿出去祭天,等于要我的老命!
我爷爷在村里也是个横人,说话相当有分量,为了保护我,他整夜不睡,拿着锄头站在院里像门神一样。据说最终让他改变主意是第二天的清晨,爷爷一夜未睡,满身露水,他蹒跚脚步打开房门,门外黑压压跪着十几个人,都是村里的老伙计,村长跪在最前面。
这些人也不说话,看到爷爷出门后,就开始磕头。
爷爷站在院口,哭得泣不成声,指着他们说,你们太毒了,这是让我断后啊!他哭着让开了大门,村里人进到家里,抱起了还在襁褓里的我。
后来的事就没人和我说了,问过爷爷很多次,他都语焉不详,我大致知道一个概况。我被王神仙放在村口的老盘磨上,当天晚上阴森森的没有光,王神仙说,今天晚上黄大仙的亡魂怨气会来,收了冯子旺的小命。
王神仙用坟前土装满一只破碗,里面插着三根燃烧的香,说如果事情顺利,平息了黄大仙的怒气,这三根香明早时就会全部烧完,反之说明没有成功。
当天夜里果然狂风大作,雷雨交加,村里有头有脸的都去了我家,陪着我爷爷,其实是监督他,怕他把我偷着抱回来。
据说那天晚上的雷声极为吓人,像要把天捅个窟窿,一道道闪电划过天际,胆小的都吓哭了。外面大雨倾盆,村里人低声议论,一个婴儿扔在外面,就算没有黄大仙索命,被大雨大风这么摧残,到早上的时候肯定也活不了。
深夜,风越来越大,窗户嘎吱嘎吱响,像是天神发了怒。屋里几个老太太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要菩萨保佑,平息黄大仙的怒气,村里顺顺当当过了这一关。
请了老仙儿上身的王神仙捻动佛珠,告诉大家黄大仙来了,就在村口。王神仙感受到了无边的阴森怨气,全村人能不能过这一关就看冯家小孙子的造化了。
那天晚上大风刮了一夜,简直是鬼哭狼嚎,如同万人呻吟哭泣。家家户户关灯闭门,大气都不敢喘。房顶像被大风吹掉了一般。
全村人在惊吓和紧张中熬过了艰难的一夜,清晨天光放亮,雨停了,风也住了。好半天,全村人哆哆嗦嗦出了屋,一起来到村口的老盘磨,等看到我的时候,所有人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我躺在磨盘上,睡得正香,周围全湿了,可我的襁褓上却没有一丝的水分。
我旁边是坟头土,上面插着三根香,已经燃到根部。众人面面相觑,王神仙颤抖着手把我抱起来,大声宣布说这是小金童,黄大仙不收他,这小子注定来历不凡,日后必成大器!
正说着,王神仙眼睛突然直了,他扒开襁褓,看到我的胸口莫名出现了七颗血痣。
我爷爷赶忙问这是怎么回事,王神仙呆了片刻,叹口气说这叫封窍,难怪黄大仙的怨气没了,原来都渗进了孩子的身体里,封住了全身的窍脉。
我爷爷急了,问对我有什么影响,王神仙什么也没说,只说这孩子是村里人的大救星,没有他挡灾,恐怕全村都要面临家败人亡的下场。
从此,我冯子旺有了一个小名,村里的老辈人特别喜欢叫,那就是“小金童”。
王神仙当年说的话并没有兑现,我没有成什么大器,反而学业不成,游手好闲成了村里的混混。小时候我就淘,爷爷宠我,村里大人也惯着我,任由我闹。偷苞米、摸小鸡、爬墙头都是家常便饭,大了以后成了孩子王,不爱学习,成天带着村里的这些歪毛淘气,爬山玩水,偷鸡摸狗,给村里闹得是鸡飞狗跳。
后来读高中,差点让学校劝退,爷爷找关系打点,好不容易糊弄毕了业,大学是别想考了,我回了家。村里人都跟爷爷说,别让你家小孙子这么横晃,再这么下去他以后非蹲大狱不可。
我爷爷没办法,找到村长,托了一个临县林业局的关系,让我到大青山去当护林员,那里与世隔绝,成天就是守林防火,可以让我磨磨性子。
正要走的时候,村里的王二驴找到我,要办一桌为我饯行。到时候一醉方休,村里那些小伙伴都会来。王二驴是王神仙的孙子,脸特别长,跟驴子一样,得此外号二驴子。他和我同龄,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没得说,现在也是待业青年没有工作。酒桌上他偷着告诉我,他打算跟他爷爷学出堂香童那一套东西,以后继承爷爷的堂口。我笑他是小神棍。
别看大家都叫我小金童,其实我对出马看事跳大神这些东西一直半信半疑。
除了他之外,村里和我关系最好的是二丫姐,她对我来说既像大姐姐,也像妈妈,从小就照顾我,我是跟在她屁股后面长大的。这次我要出去工作,她偷偷把自己积攒的私房钱给我,我怎么推也推不掉。
第二天一早出发,我坐小客到了临县,先到林业局办了手续,然后找旅馆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恰好有林场的车要进山,我便跟了车。开车的司机叫老周,四十多岁,红脸膛,嗓子很大,极为热情,一直管我叫大学生。我也不好意思告诉他,我只是高中毕业。
路上和他攀谈起来,老周说现在这年头,像我这样的后生主动进山的少了。林场那地方在大青山的里面,与世隔绝,是典型的和尚庙,全是糙老爷们。
他看我轻车简行,没带什么行李,说我没经验,山里没有手机信号,也没有电脑这些设备,如果不带点书去看,简直能闷死,一天都呆不下去。
老周心肠真不错,带我去了一家路边的小书摊。我出来带的钱不是很多,还要置购生活用品,买不了几本书,老周主动掏钱给我买了几本盗版的网络,全是大部头,足够我消磨了。
他又带着我买了生活用品,这才进了山。我挺机灵的,顺便买了酒和烟,准备和林场的同事搞好关系。
林场位于大青山脚下,这里真是山高路远,林深茂密,顺着盘山小路,车子艰难往里进发,开进去能有一个多小时,才看到守林屋。
守林的工作人员已经接到通知,都出来迎接我。不过相当寒酸,一共就仨人,二老一少,穿着也不讲究,全是埋埋汰汰的绿色工作服,和要饭的差不多。
老周给我介绍,说我是主动下乡的大学生。那仨人热情地跟我握手,热乎劲就甭提了。
岁数最大的姓胡,是守林场的头儿,大家都管他叫胡头儿。比他小一些的叫老张,年轻时候是个好猎手,一辈子和山林解不开的缘分。最小的那个叫曹元,人家才是正经大学生毕业,在沈阳念的大学。初次见面,我也不好意思问一个大学生怎么跑到这山脚旮旯谋生。
认识之后,老周放下足够一个礼拜的物资,开着车回去了。其他人帮着我收拾好东西。到了晚上,胡头儿带着手下两员大将做了一顿丰盛的晚宴迎接我,都是山里新鲜的食材,有鲜蘑菇,野山鸡,大红枣什么的。我把买来的酒和烟给他们,他们乐滋滋收下。
吃饭的时候,胡头儿告诉我其实林场还有一个成员,是本地的一条土狗,叫大傻,别看名字傻,其实相当聪明,在林场帮了很多忙,前几天刚被邻村借去了。
吃完饭,胡头儿让老张和曹元陪着我到外面溜达溜达,看看周围环境。
夕阳西下,正值晚夏,山里已经很冷了,我换上工作服,跟着两人转悠,山景很美,空气清新,谁也没有说话,仿佛一开口会破坏掉眼前的美景。
天色越来越暗,老张忽然停下来,指着右边的山区说:“小冯,顺着这条路进去大概一里左右会看到一块无字山碑,那是山神爷立着的,没有特殊情况不要进去,那是禁区。”
我听得莫名其妙,只能狐疑地点头。
曹元呵呵笑:“老张师傅又开始说神道鬼儿了。”
老张有点不高兴:“年轻娃娃不知道天高地厚,这都是老年间传下来的,咱们守着这么一大片林子,不讲点规矩哪行。”
我们转了一圈回到屋里,按照林场的规矩每天晚上都要有人守夜,每个人都要轮。因为我是新来的,先不用我,把我安排在一个礼拜之后。
来了几天,渐渐习惯了林子里的生活。守林人主要职责就是巡林防火防盗,还要防采药狩猎的。工作内容不复杂,早上起来洗脸刷牙吃饭,然后巡林,转一圈回来。中午吃饭睡觉。下午再出去一圈,这就到晚上了,晚上再守夜值班,一天就过去了。
我和曹元唠嗑说,这工作不错,没什么糟心的事,顺带还锻炼了身体。曹元嗤之以鼻:“你才来几天。这样的日子过一年,甚至过十年再试试,跟他妈的蹲监狱没什么区别。”
胡头儿凑过来抽着烟说:“你们小年轻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想当年我刚来巡林那会儿,正遇到有一伙儿吉林来的老客,个个带着枪,进山寻药打猎。那时候我们几个人配合公安机关花了一个月时间才抓到他们,我有个同事就是死在枪下,现在我还记得他死时的情景。干咱们这行看似轻松,其实职责很大,咱们大青山可是连续42年无火灾了,这个记录不能败在咱们手里。”
这天晚上,终于轮到我值班了。夜里很深,他们几个都睡了,我坐在值班室里看了会儿书,看看表到了夜里十二点。
这时候真有点困意,我端着盆到外面的水站接水,里面引的是山泉,十分清冽,洗洗脸正好提神。
洗完脸,我端着盆往回走,还没走回值班室就发现情况不对劲。出来的时候,值班室是亮着灯,我没有关,而此时却黑森森的没有光亮,灯不知什么时候灭掉了。
我狐疑了片刻,拿不准是什么状况,可能是供电不稳定吧,这也是有的。正要往前走,值班室的窗户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我一惊,马上冷静下来,谁这是?曹元?不太可能,别看曹元平时吊儿郎当,对工作颇有怨言,但大体上还算敬业,从不拿工作开玩笑。半夜恶作剧吓值班人员,这也是林场的大忌!
难道来外人了?
我正想着,人影在黑暗的值班室里动了起来,看样子好像正伏案看书。忽然之间,我头皮猛地炸了,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里面的这个人影好像就是我。
第四章 禁区
这可就奇了,我已经出了屋,为什么屋里又多了一个我?
我脑子里瞬间出现很多奇奇怪怪的念头,刚才一瞬间的恐惧反而没了,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我悄悄走到窗前,透过窗户往里看,屋里黑森森的,隐隐约约确实有个人影在。还别说,黑着看过去,这人影真有几分我的意思,伏案看书那个劲头真像。
我顺手抄起倚在门边的木头棒子,猛地飞起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第一时间打开了灯。
瞬间雪白的光亮洒遍整个屋子,我再一看,不由得惊呆了。
屋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那团影子瞬间消失。我愣了很长时间,难道眼花了?
正在一愣神的工夫,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门边溜出去,速度极快,如光如电。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走到门口往外看,外面是黑压压的群山,那东西已踪迹不见。
今天晚上连连遇到怪事,到底是我幻视了,还是真有其事?我坐在椅子上,愣了好半天的神儿。刚才溜走的那东西极像是什么动物。也不奇怪,大山深处什么动物没有啊,偶尔就有迷途的拐到我们的守林屋,不是没可能。
狐疑了好半天,不知怎么,总觉得后脖子发凉,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像是黑暗中藏着什么眼睛。我里里外外搜了好半天什么都没发现,可这种被偷窥的感觉,却持续了大半个晚上。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们三个都醒了,过来接班,我这才感觉无比疲倦,眼皮重似千斤,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磨磨蹭蹭回到屋里,一口气睡到下午。
醒了以后有点不解乏,浑身酸痛,看着窗外渐渐入秋的大山,我暗暗祈祷千万别感冒。我有种预感,真要在这里病倒了,恐怕将会是一场大病。
我的身体从小就不太好,小时候见天喝中药,每当换了新环境,或是到了换季的时节,肯定要得一场病。
此刻肚子咕咕叫,我换了衣服,趿拉着鞋到前面吃饭。在饭桌上,胡头儿看我精神不振,问我是不是不太适应值夜班,我勉强说没事。
适不适应都得值班,这是工作,不是来过家家的,没人惯着我。
我想起昨晚的事,便问:“头儿,咱们大山里有没有什么奇闻异事。”
胡头儿悠然点根烟,笑眯眯说:“要说鬼道神,得找你张叔,他一肚子都是大山的故事,那水平都快赶上说书的了。”
“不是叔是哥,”老张说:“叫张哥,叫什么张叔。”
曹元起哄:“张哥来一段。”
老张来了兴致,问胡头儿要了烟,翘着二郎腿吸起来,眯着眼先酝酿气氛,在自己饭碗里磕了烟灰:“咱们大山里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有。大青山好几千年的历史,林深茂密,人迹罕至,有多少人埋骨与此啊。死在树上的吊死鬼、藏在洞里的棺材、腐烂的尸体等等,今天我跟你们讲个最惨烈的。大概在解放前,抗日战争那会儿,咱们大青山西麓有个小山村,叫邓家台子。那天关东军的一支小分队进了村,说是搜查抗日联队分子,其实就是烧杀抢掠。村民提前知道信儿全都进山躲避,日本龟田小队长看到村里空无一人气得哇哇大叫,命令进山搜索。关东军那是什么部队,是日本的精锐,老百姓拖家带口的能跑过他们?然后就在山里堵着了……”
曹元听得心惊动魄:“然后呢?”
老张磕磕烟灰:“然后就是杀杀杀呗,没留活口。村里有这么一家姓曲的大户人家,沾亲带故算一算一共七个妇女,年老年少的都有,据说最小的才十二三岁。老曲家真是一门烈女,眼瞅着日本人摸上来,她们怕死前遭受凌辱,集体跳了山涧,这件事后来轰动整个大青山,解放后有个大官儿到咱们这里巡视,到大青山听说了这个事,还亲自提笔写了一幅字,叫满门英烈哩。”
“完了?”我问。
老张道:“嘿,故事重点在后面,自从出了这个事之后,山涧附近频频有灵异事发生,曾有人看见鬼影,像极了旧时代的妇女。后来有人在山涧那里盖了一座阴庙……”
“啥叫阴庙?”我饶有兴趣地问。
老张说:“寺庙大多是给佛祖神仙盖的,也有例外,是给精灵和鬼盖的,古代叫淫祠,现在叫阴庙。比如说咱们东北最大的阴庙拜的是胡三太爷。胡三太爷可厉害了,负责掌管整个东北三省出马的仙家。”
“山涧里那座阴庙呢?还在吗?”曹元问。
老张道:“早就没了,八十年代那会就没了,那地方你们也别打算去,是在无字山碑后面的禁区里,那地方少去为妙。”
等吃完饭,曹元拉着我嘀咕,说等咱俩巡山的时候,想办法去探一探,他来到这里快一年了,还没去过禁区那边,都是胡头儿和老张去巡,从不让他去。
我意兴阑珊,心想那都是民间传说,说不定是老张随口胡编的,去了半天可能真能找到一条破山涧,有啥可看的。
过了半个月,我又值了两次班,再没有遇到那天晚上的事,身体还算给面子,并没有发烧感冒。
过了晚夏进入秋天,下了一场雨,眼见得越来越冷,落叶很多,整座大山都渗着萧条落寞的感觉。
这天临到我和曹元大巡山。林场每隔半个月要有一次大巡山,在地图上划定区域,巡视的半径会比以前例行公事要大出不少,很可能要在山里过夜。
胡头儿在桌上铺上山区地图,严肃地说:“你们两个小年轻,尤其是小曹,来这里一年了,应该给你们加加担子。这次你们巡视的地域,是在无字碑后面的禁区。”
曹元一听眼珠子就亮了,本来昏昏欲睡,陡然来了精神。
胡头儿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你们进入这片区域后,往西走大概十里地,有一座咱们林场的据点,在这!”他用手点了点,我们看到在地图上,有一个红色标记。
“你们晚上可以在那里过夜,这次的行动半径也就到这座据点为止,不能私自行动,不能再向前一分。我再给你们讲讲这次过去的任务,一是勘察气候,记录实时气温和潮湿度,二是巡视有没有私猎进山的痕迹,三就是防火……”
胡头儿一边说,我一边拿着本记,曹元不耐烦,还得装着用心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