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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尾地势较高,一条很宽的灌溉渠道扫过村尾。夏天有小男孩在那儿摸鱼,捡田螺,遇到放闸的季节,有些胆子大的男生会下去游泳,被家长抓到就是一顿暴打。
    有两个拎着小桶的男生从村尾方向迎面而来。早上八点的太阳已经变得毒辣起来,苏敏变得有些茫茫然。
    那两个男生与她年龄相仿。走前面的男生是同村人,上一世低苏敏一届,与他不太相熟。后面的男生和她是小学、初中同学,苏敏记得。他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个子高高,喜欢穿灰t。
    十五岁的他,迎着晨风,迎着光,走向十五岁的她。
    这不是恍如隔世,而是已经过了一世。
    苏敏选择压低帽檐,从分岔的田埂走了进去。即便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即便他已经不是上一世的那个人。
    她有选择的权利,选择和什么人来往,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
    那个男生其实也看见他了,脸上露出雀跃的神情。他想要越过表哥,快步上去跟她说几句话,可她却拐了个弯,头也不回的走了,真让人懊恼。
    听说她前几天生病了,他想问问,好些了没有,也想问问,她拿着一根竹子,在找什么,他可以帮忙。
    见到他之后,这个多活了十几年的苏敏突然变得蔫蔫的,她甚至不敢再“嘎嘎嘎”地学鸭子叫,难为情。赶鸭神器在她手中胡乱挥舞。
    关于他,苏敏有做过设想,他会不会和她的弟弟妹妹一样,都不曾来过这个世界。也许有些人注定的,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她说过,她有选择的权利。
    此刻,鸭子显得不再重要,苏敏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后的生活。她想要摆脱这里,带着她的妈妈,去往别处。
    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农村少女,别处是哪处?
    苏敏回到家里,菜已经上桌,奶奶在喂猪,妈妈晾完衣服准备碗筷吃饭。她们都问苏敏一早上跑哪里去了,苏敏把事情跟她们讲了,奶奶担忧地责怪道:“昨天我们都讲了一晚上,明天鸭子不能放,不能放。平时这个点,这些鸭子早就回来要糠吃了。”
    梁美清也预感不妙,不由分说地吩咐道,“快点吃饭,吃完分头去找。”
    祖孙三人吃完早饭,分头去找,但是连鸭毛都没见着。苏敏心生愧疚。鸭子多半是找不回来了,但是得找到尸体,还这些鸭子公道才行。这些鸭子该有多委屈,不过是像平时一样出去找食,结果集体死于非命。
    鸭子找不到怎么办,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苏敏主动承担起做中饭的任务。今天地里有活,梁美清没去店里。早晨她托人从集市里买了一斤肉,苏敏切了半斤出来,加黄豆炖上。上一世,她连一丁点肥肉沫都不吃,如今她看着肥肉口水直流,柴锅里飘出的黄豆肉香蚀人心骨,苏敏突然变得饥.饿难耐。
    苏敏帮妈妈和奶奶盛了一大碗肉,自己装了一小碗黄豆,汤上面漂浮着几块肥肉,她只要解解馋就好。
    这顿饭有肉有汤有青菜,可吃得并不愉快,大家都怀着心事。妈妈和奶奶讨论着鸭子的各种可能性,实际上她们还抱着希望。
    吃着饭,隔壁的三叔婆卷着裤腿,匆匆来她家,“王小五让我跟你们说,他看见李春成家田下死了一群鸭子,快点去看看是不是你们家的。”
    李春成就是那个恶事做尽的村霸。全村七十户人家,跟他没过节的没有几户。这不,王小五和他刚结下梁子。
    已成事实,苏敏有那么一丁点埋怨好心的三叔婆,应该让奶奶和妈妈把这顿饭吃完再来传话。
    奶奶放下筷子,火急火燎地往外冲。苏敏和妈妈也只好跟出去。对于奶奶来说,这鸭子不仅仅代表着她孙女的学费,更重要的是,李春成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死去的老头要是知道这件事,不晓得会不会先开棺材板跳出来。
    是的,苏家有恩于李家。
    大.饥.荒时,李春成得了恶疾,差点丧命,李春成的母亲跑来跟孙奶奶哭诉,求苏爷爷给他想想办法。李家的人已经不抱希望,把李春成放在了猪圈里等断气,李母不忍心,把他抱出来送到苏家。略懂中医的苏爷爷是把死马当成活马来医的。他当时翻了翻李春成的眼皮,出去采了点草药,吩咐老婆把埋在地下的可以续命的参须拿出来炖上,再把家里仅有的半碗米送给李母,嘱咐她分三次熬成粥,喂他喝下。草药参须汤强行灌入李春成口中后,李春成就醒了。
    为此,李母曾跪地叩谢苏爷爷大恩,两家关系日渐亲厚起来,两家有什么大小事,都会喊上一喊。
    李春成的恶行是在李父去世后暴露出来的,此时李母已经老了,管不动他。李母自觉教子无方,抬不起头在村里做人,前些年出家念佛去了。
    鸭子并没有死在李春成田内,而是在隔壁田。二十只鸭子,堆成了小山,触目惊心。
    “李春成这个恩将仇报的猪崽子,我今天非得和这些鸭子一起死在她面前不可。”
    孙奶奶怒不可遏地拎起两只鸭子往回走。
    ☆、第3章
    旧事一桩桩一件件地浮现在孙奶奶眼前,从她的老头救人到李家无钱葬父,苏爷爷牵头募捐,再到现在李春成的作恶多端,她不明白人性怎么能如此之恶。
    梁美清看着那堆鸭子,忍不住地掉下眼泪。她没有孙奶奶的泼辣,但是到底气不过,也拎着两只鸭子跟在了孙奶奶后面,奔着李春成家去。
    “大战”是不可避免的了。
    这还有十六只鸭子,苏敏算了算,约莫80斤,她是能挑得动的。不过这么多鸭子死了,到底是吃了什么毒药死的?得有证据。她绕着李春成的田仔细找了一遍,在茂盛的稻田中央找到一个喂鸡鸭的小竹槽,里面盛满了谷子,散出很重的农药味。
    她回家拿了一个装谷子的塑料袋,外加两个编织袋,一条扁担,把所有鸭子都挑到李春成家。
    装鸭子时,苏敏发现,有几只鸭子的脚断掉了,鸭子毛上也沾了血。猜得没错的话,一部分是没有吃到谷子,被活活打死的。
    毒打邻居的鸭子,还试图栽赃,全村也只有李春成和他老婆冯玉珍才能干出这样的缺德事。
    远远的,苏敏就听到了吵架声音。记忆里熟悉的农村吵架的声音,孙奶奶有理有据,声音尤其大,各种村骂都出来了。
    “你这个短命子、龟儿子、半世子,下世都不会投胎成人的恶棍,难怪你生出的儿子没屁眼,难怪你妹妹出嫁后再也没回过娘家,你以为你还能威风几时,等你老了看你儿子养不养你,小心遭报应,断子绝孙,去了阎王那,阎王都不收……”
    儿子没屁眼,这等于直接捅了李春成的马蜂窝。他的的确确生了个没屁眼的儿子,没出五天就死了。当时村民们议论纷纷,认为这是现世报。
    “你个死老太婆,克死老公克儿子,天生的扫把星,孤佬,如果你再不死,你全家都被克死了……”
    前面奶奶骂人的话,苏敏听着还好笑,觉得奶奶好毒,后面李春成的话,忍不住让她脚步快起来,她想上去削了这个恶霸。
    想比起他们的刻薄,梁美清和冯玉珍的骂战就变得温和了许多。她们骂来骂左不过那几句话:“你毒死了我家鸭子,赔钱!”
    “你在谁家田里找的,去找谁!”
    “你们这一家坏事做绝,也不怕遭报应!”
    “有什么报应,有什么报应!”
    梁美清见婆婆被人说克夫克子,马上调转枪头,去帮忙。
    “你他妈不得好死,连我婆婆一根手指头都不如,你就不怕我公公半夜去找你,你个白眼狼,狗娘养的……”
    头一回吵架,天性温柔的梁美清觉得自己也是天赋秉异,脏话就像机关枪一样蹦出来。
    苏敏苦憨憨地把十六只鸭子丢在了李春成的院子里,院中吵架的人根本没受影响。围观的村民们倒是关注起她挑的鸭子来。
    “啧啧,总共二十只,简直造孽哟!”
    “我早上还看到这群鸭子在我田里,哎,可惜了。”
    苏敏也不搭腔,任他们大人吵。她解开塑料袋,学着鸡“咕咕”叫,李春成家的鸡都被引了过来,苏敏把谷子洒在地上,让鸡鸡们饱餐一顿。她数了数,也有二三十只,个个都有三四斤重。
    没有人再关心骂战,而是都关注着鸡的反应,他们内心都对苏敏竖起大拇指。还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厉害。
    不消两分钟,鸡一只只地在原地倒下。
    “放了乐果还是敌敌畏呀?”
    “可能是敌敌畏!”
    有邻居捡起塑料袋来闻,纠正道:“闻着像乐果味……”
    冯玉珍看自己的鸡全死了,傻眼了,哇地哭了起来,扑到梁美清身上,梁美清闪到了人群边,她扑了个空后,直接坐在地上,“小biao子故意毒死我家的鸡,故意毒死我家的鸡,你们一家都不得好死……”
    李春成眼红起来,开骂道:“你们苏家他妈是老biao子娶了卖.淫的媳妇,生了个小biao子,一家子贱货,你媳妇还说要脱裤子给我看……”
    苏敏才十五岁,但是她听不下去了,待李春成骂得起劲时,脱了鞋冲上去给了他两个鞋拔子,打完就跑,她知道自己在体力上斗不过李春成,跑回来站在了奶奶和梁美清身边。
    李春成被小姑娘用鞋煽了!用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那小姑娘在和邻居讲话。
    简直吃了豹子胆。
    “各位长辈们,来给我评评理。”苏敏撸起袖子,把编织袋里的鸭子扔了出来,“你们看看,这几只鸭子脚断掉了,这两只鸭嘴充血,分明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这些谷子我是从他们家的田里装回来的,不信的人可以去田里看,藏在田中央。我也是怕冤枉好人,所以把这谷子拿回来做个试验,如果他家的鸡没事,那说明我们找错人。李春成你是不是觉得谁让我们家的鸭子没长眼睛,跑去你家田里,还吃了你放的毒呢?有几只躲过一劫,刚好被你碰到,你气不过,就下手打死了?”
    “放眼全村,谁家的家禽不是放养的,难道你家的鸭子没去过我们家田里?我们家放毒了,活活打死你家鸭子了吗?现在是刚插稻子还是出稻穗了,鸭子下田帮你捉虫,有损害到你家的利益吗?如果有,那你大可以写个公告出来,这块田不许放鸭子,否则毒死,毒不死就打死,那是我们的鸭子眼瞎,死了活该,我们一句话都不会讲。你这放毒,明摆着就是想要放倒全村所有的鸭子。你红眼病啊。别告诉我,你这谷子是拿来药老鼠的哟……”
    最后一句,惹得大家哄笑。这稻穗还没出,满田都是水,哪来的老鼠。
    谷子都找出来了,也容不得李春成抵赖,没有哪次吵架有这次爽的。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李春成就是全村的祸害,老鼠屎,大家恨不得他从这个世界消失,或者跟着他娘去吃斋念佛,村里就清净了。
    “你这个小孩子,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这么小就这么恶毒,长大了还了得。我得替你死去的爹教训教训你……”说话间,李春成抄起院子里的木棍,朝着苏敏砸来。
    苏敏人小跑得快,一溜跑到了人群后面。李春成被那些叔叔伯伯们拦下,“一个大男人,打一个小孩子,传出去把我们村的脸都丢尽了。”
    “我看这件事就这样子吧,苏家鸭子死了,你家的鸡也死了,你们扯平了。欺负孤儿寡母就不像话了。”
    “他家的鸭子就是该死,谁让它不长眼睛,我家的鸡是被她故意毒死的,怎么扯得平。鸭肉多少钱一斤,鸡肉多少一斤,我这有好几只都是纯种的乌鸡,乌鸡,你们晓得不……”李春成愤愤不平,可碍于他们人多势众,他也没办法动手。
    “你的命都是苏老爷子救回来的,没有他家有你今天?人在做天在看,别觉得没有报应。你看你那80岁的老娘还在二八山替你吃斋念佛赎罪。”三叔婆语重心长地道。
    李春成恼羞成怒,把矛头转向三叔婆:“你这死老太婆,要你多管闲事,小心你媳妇生不出孩子,难产死掉。”
    “你家才会生不出孩子,你老婆难产死掉,你家才会生没屁.眼的孩子!”三叔婆怒目而视,又用这句怼了回去,“真是好心被狗咬,你这条老狗、恶狗!”
    苏敏直接傻掉,老妇女放毒果然不是盖的。
    “我就是老狗、恶狗又怎么样……”
    一山更比一山高。
    “我看你能横到几时,小心被雷劈死。”三叔婆真觉得被狗咬了一口,决定不再理会她,转身走了。
    梁美清顺势推着婆婆和女儿离开,邻居们也渐渐散去。
    “今天要是强生夫妻在家,看他敢不敢这么横……”
    “那两家就会抄家伙干起来。这苏家丫头小小年纪,倒是有本事,以后长大了不得了。”
    “嗯,平时看她一声不吭的,倒是小看她了。那两巴掌打得好。”
    几个邻居对此时评头论足,因为没毒死自己的鸭子,也就当个闲谈,真正肯出头的也就三叔婆。李春成都承认自己是条恶狗了,谁会去招条恶狗,万一被咬一口,连疫苗都没处打。
    梁美清和这几个邻居想法一样,女儿突然之间长大了,会为家里出头了。刚刚一番话讲得有理有据,她很是欣慰。但同时也很危险,没想到她居然敢上去煽李春成耳光,要不是跑得快,就挨打了。
    这件事,李春成绝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梁美清隐隐觉得还会有别的幺蛾子在等着她们。
    梁美清的担心也是苏敏的担心。这个恶霸上一世一言不合就拿刀砍邻居,这一世不知道这件事情发生过没。他当时砍的人家是另一户和他因为两颗白菜打过官司的人家。
    话说当年隔壁邻居种了一片的菜地,冬天可以拿到集市上卖钱补贴家用。李春成放牛放到菜地,觉得这菜不错,周围没人,他起了歹心,把牛绳放了,任它狂奔。他坐在一旁看好戏。牛看到那一茬茬的青菜,兴奋得不得了,于是一颗一颗地收割。
    不巧,被邻居家的亲戚黄二看到。他出面阻止,没有效果,飞奔回去告诉邻居。邻居家没男人在家,老太太一瘸一拐地跑出去,青菜已经快要被收割光了,老太太坐地上哭了起来。然后这梁子就结下了。
    当时也闹了个天翻地覆,吵得十分凶悍。赔偿要不回来,邻居家都是文人,气不过一纸诉状告到镇里,黄二出庭作证,李春成败诉。于是李春成和黄二又结下了梁子。
    最后李春成被强制执行了赔偿。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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