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月底,秋氏忙得抽不开身,四房的洪氏留下来帮忙也走不开,秋氏便让史氏和柳氏二人带着她们两个的女儿出府采买去,顺带帮夏馥安买一些。夏馥安如今还在禁足期内,是不能出门的。
不巧,临出门时,史氏的月事突然来了,自从当年早产之后,史氏月事便极不规律,每次一来都疼得像是要了她半条命似的,通常那几日只能躺在床上静养着。最后,只能由柳氏带着她的女儿夏华珊和夏疏桐出府去了。
柳氏带着她们到了南市的铺子,挑了一些络绳和珠子,挑过之后,便带着她们去茶楼里吃东西打发时间了,这样既省钱又省心。
带她们来茶楼里吃喝,两个小姑娘能吃得了多少?最多也就花个一二两,她可不能带她们去逛首饰珠宝铺,若是两个小姑娘看上要买,小姑娘不懂货色,轻则数两,多则数十两甚至上百两,自己的女儿还好说,二房那个,柳氏可不想出钱。
柳氏是家中庶女,出嫁时嫁妆并不丰厚,她丈夫夏知书又是个古板的,俸银就那么点,逢年过节打点下,开销用度大,她攒下的可不多。她感慨,其实府中最穷的不是二房,是她们三房啊。
柳氏带着两个小辈来到了茶楼,正好碰到之前未出阁时的一个手帕交,这个小姐妹姓庄,也是庶女,嫁的是商贾人家,虽然名声没那么好听,可是如今却是穿金戴银,那是一丁点都不缺钱的。
姐妹二人笑着手拉手上了二楼雅间,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内宅里的事去。庄氏嫁过去虽是当的正妻,可那商人好女色,连纳了六七房小妾,庄氏整治那些妾侍整治得头都晕了,这会儿羡慕着同柳氏道:“哪像你呀,夏府家风严正,你家夫君一个妾侍都没有!”
柳氏笑笑,没说什么,其实夏知书是有一个通房的,当年她怀了身子的时候,给夏知书安排了两个老实本分的丫环,不过夏知书这人并不热衷房事,只碰了其中一个,前后不过三五次,等柳氏出了月子后,夏知书便连碰都不碰了,如今只怕连那通房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她家老爷确实算好的了,可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长房那位高官厚禄,才貌双绝,可对大嫂那真叫一心一意,成亲这么多年夫妻二人还跟蜜里调油似的。
庄氏和柳氏二人聊起了内宅,聊个没完没了,夏华珊年纪小,吃饱后犯困,趴在柳氏的腿上睡着了。柳氏让丫环把夏华珊抱到了榻上,给她肚子上盖了个小丝毯,看向了夏疏桐,心思这个得什么时候睡呀?她还有好多话想和庄氏说呢,可是碍于夏疏桐在场,实在不便多说,小孩子这个时候正是半知不懂,有些话可不能让她听了去。
夏疏桐其实也困了,可是她难得出来一趟,今日正是好时机,便打起了精神,对柳氏笑道:“三婶,桐桐想出去外面逛一逛,好不好啊?”
夏疏桐这提议正中她下怀,柳氏笑道:“行吧,记得把你的丫环和嬷嬷们都带上。”
“好咧,谢谢婶婶。”夏疏桐下了榻,朝二人福了福身,“程夫人,桐桐去玩啦。”
“好好,去吧。”庄氏应道,她夫家姓程。
夏疏桐出了茶楼,身后跟着木棉和连翘,还有她院子里的两个嬷嬷,陈嬷嬷和施嬷嬷。
夏疏桐蹦蹦跳跳,漫无目的地东走西逛,像是极有兴致的样子。
“哦,对了,”夏疏桐突然停了下来,对陈嬷嬷道,“嬷嬷,我娘今天身子不舒服,你去间品斋外带盅桂圆莲子红枣羹,还有姜枣红糖水回去给她吧。”
陈嬷嬷听了夏疏桐的吩咐,应下了,又恭顺地夸了一句,“小姐真是孝顺。”说完便抬脚往间品斋里去了。
夏疏桐眼珠子转了转,还剩两个要打发呢。一路上,她又买了好些东西,买的都是像纸鸢、藤球、灯笼这些不易拿的大物件,没过多久,施嬷嬷和木棉手上便都拿得满满的了,夏疏桐还欲再买,木棉劝道:“小姐,我们拿不动了,别买了,回去吧。”
“唉呀,我再逛多一会儿就回去了!”夏疏桐有些不快,看了看这二人,“这样吧,施嬷嬷你和连翘先把这东西放回马车里,我和木棉逛多一会儿就回。”
施嬷嬷一听,连忙道,“小姐,就留木棉一人跟着您可不成。”先前把小姐弄丢的刘嬷嬷和李嬷嬷可是挨了板子的,她都记着呢。
“唉呀,这里这么热闹,光天化日的,前面就是巡城铺,还有人敢来拐我不成?”
夏疏桐说完这话,忽地有些心虚,前世的时候,她在六七岁时,确实被一个很奇怪的人贩子拐走过一次,那是一个独眼的瘸子,将她拐到了山上的一间小木屋里,他模样看起来虽然很凶,却没有伤害她,可是后来……
夏疏桐甩了甩头,不敢再多想,只催促她们二人快回去,又朝木棉眨了眨眼。
木棉一愣,继而会意,小姐这是又有事情要做了。她连忙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连翘,道:“那你们先回去吧,我陪小姐在前面逛多一会儿就回去,放心吧!”
木棉硬塞给连翘,连翘不得己只能接过,这天气热着,她还不想在外面逛呢,便道:“那你们快一些,三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回去了。”
夏疏桐轻笑,“我看三夫人和程夫人有得聊,怕是聊到天黑都聊不完呢!我可要好好地逛,你们两个放好东西就去歇着吧!”她说完,拉着两手空了下来的木棉跑了,连翘和陈嬷嬷二人抱着满满的东西,追都追不了。
夏疏桐拉着木棉进了一家首饰铺子,却是从后门给绕了出来。
木棉忙跟紧了她,“小姐,你是想去哪儿呢?”
夏疏桐迈着小短腿快步出了小巷,“我们去西郊,快!”
“西郊?这么远?”木棉吃惊,从南市这里去西郊就算坐马车最少也要半个时辰啊。
夏疏桐没多解释,只迅速拦了一辆马车便拉着木棉上去了,问了车夫,去西郊要五十文钱,木棉正想还价,夏疏桐却一口答应了,她没时间讨价了,好不容易支开了连翘她们,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只能速战速决。
马车跑起来后摇晃得厉害,木棉正想让车夫慢一些,谁料夏疏桐反而同车夫喊道:“你快一点,我待会儿给多你十文钱!”
“好咧!”车夫一听,即刻扬起了马鞭。
“小姐,我们去西郊做什么呀?”木棉坐在座上,背紧贴着车壁,这马车颠簸得厉害,她只能这样以减少颠簸。
夏疏桐也紧紧地依着车壁,不多解释,只道:“我有要事要做,你不必多问。”按理说,木棉作为一个丫环,本是不该多过问主子的事的,不过谁叫夏疏桐年纪小呢,木棉也是担心她。
怎么说呢,这西郊在西城外,位置有些偏远,木棉总觉得一出了西城门,那里就像是有野兽出没的荒郊野岭了。她自小长在城里,也没去过西郊几次。
马车正急驰着,忽地车夫惊呼了一声,马儿猛然嘶啼了一下,马车急急刹住,差点没将车内的二人给甩了出去。
二人猛地摔回座上,撞得头昏眼花,只觉得像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般。
木棉爬起来后,连忙将摔到角落里的夏疏桐抱了起来,“小姐,你、你没事吧?”
夏疏桐捂着前额,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二人正想问问外面的车夫是怎么回事,却听车夫率先破口大骂了起来,“好你个臭叫花子,是想来讹钱是吧!”
第11章 陈郁金
木棉扶夏疏桐坐好,掀开了车帘,夏疏桐探头一看,只见地上半躺着一个男子,男子年约三十,五官端正,只是有些面黄肌瘦,身上穿着一件略显脏旧的鸦青色长衫,脚上的黑布鞋还破了个洞,整个人看起来极其落魄。
他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咳定后方才朝车夫开口道:“我不是叫花子!”说话间皱了皱眉,眉宇间带着些愁苦,乍一看,夏疏桐倒觉得他有些似曾相识。
“那你还不让开?在这躺着干嘛?”车夫扬起车鞭佯要甩起,男子本能地抬手挡了一下,见车鞭没有真甩下来,才放下手来,他又看向了车上之人,目光落在夏疏桐身上的穿戴上,犹豫了一下,他对夏疏桐露抬起右手来,只见这手手腕弯得十分怪异,他无奈道:“这位小姐,您看我的手折了,刚刚摔的。”他面上带着些哀求,将手肘也抬了起来给她看,只见手肘那一块的衣服都磨破了,露出了有些血淋的伤口。
木棉连忙挡在夏疏桐身前,怕这伤口吓到了她,木棉犹豫了下,小声问道:“小姐,这该怎么办啊?”
夏疏桐轻轻拨开挡在她身前的木棉,仔细打量着这人,她前世应当是与这人打过交道的,尤其是他忧愁时眉间拧起的那道“川”字,看起来更是眼熟,可她就是想不起曾在哪见过。罢了,许是有过一面之缘吧。
夏疏桐道:“给他二钱银子吧。”说罢坐回了车里,她这个时候若是不缺钱,给个一两也行的,可是如今她正是用钱的时候。
“我伤得很重!”男子冲她喊道,“小姐,您心善,给多一钱银子吧,我还要去看大夫!”
木棉犹豫了下,从荷包里摸出了二钱,下车递给他,“就二钱了,一钱都够你看大夫的了。”
男子接过,一脸愁苦。二钱,只够买一点点五十年人参的参沫。
木棉回到了马车上,就在这时,从巷口突然奔出一个怀抱着个孩子的瘦弱妇人,妇人见了地上的男子,愣了一愣,连忙朝他扑来,“大少爷,长生发烧了!”
男子一听大骇,连忙用没受伤的左手为她怀中的孩子把脉,把脉后道:“快,去买一坛酒来!”
妇人落泪,“我们没银子了。”
男子连忙将刚得来的二钱银子给了她一钱,“快去买!”
妇人接过钱,将孩子塞到他怀中,爬起来踉跄着往酒家去了。
“喂喂!快走啊!我们要赶车了!”车夫催促道。
男子怀中的孩子约莫有两三岁模样了,男子一只手受了伤,使不上劲,另一只手抱着他有些吃力,勉强站了起来。
“等等。”夏疏桐探出身子来,看着眼前分外落魄的男子,只觉得他与印象中不修边幅的一人渐渐重合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唇张了唇,“鄙人陈郁金。”
陈,郁金。
是他了,没想到年轻时候的他是这模样,戾气全无,倒有几分书生气。
夏疏桐下了马车,对车夫道:“我的事耽搁了,不去西郊了。”
车夫一听,愣了下,有些着急道:“那这银子得给呀!”
“给他二十文。”夏疏桐对木棉吩咐道。
“给二十五文吧!”车夫讨价还价。
“二十文还多了呢!”木棉道,“我们才刚坐了没多久!再说了,你撞的人,还害得我们赔了二钱银子呢!”木棉理直气壮的,从钱袋里掏了两小串铜板给他。
车夫有些不快,“还不是因为你们小姐让我快点,不然我怎么会撞到人!”他接过铜钱,边数边念叨道,“算了算了,就当吃亏了吧!”确认钱数够了,他将铜板收入怀中,赶马车走了。
陈郁金退到路边,不知夏疏桐要做什么。
夏疏桐问道:“这孩子可要看大夫?”
“不用,”陈郁金面色依旧发愁,“我懂点医术。”
夏疏桐点了点头,看向他怀中的孩子,是个男孩,很是瘦弱,此刻的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
陈郁金犹豫了一下,对木棉道:“姑娘,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抱一下孩子,我接一下手。”
木棉一听,连忙小心接了过来。
陈郁金随即转过身,只听得“咔嚓”一声,再转过身时他原本折了的右手手腕已经恢复如常,只是腕处有些红肿,额上也冒出了不少汗。
木棉看在眼中,心道:他能自医,刚刚却同她们多要银子说要看大夫,不过,她却并不责怪他,他的日子看起来确实很是艰难,这孩子不像是刚病了的,像是病了很久。
陈郁金将孩子接了过来,客气地道了声谢。
“这是你儿子?多大了?”夏疏桐问道。
“三岁了。”陈郁金将孩子搂在怀中,嘴唇轻轻触了触他额头,神色忧忡,烧得太厉害了。
夏疏桐了然,前世的时候,陈郁金的孩子听说三岁就没了。看这孩子的模样,真像是熬不了几天的。
“大少爷!”先前的瘦弱妇人已经抱着一坛酒奔了回来。
陈郁金见状,忙对夏疏桐道:“告辞了,多谢小姐。”
“等一下,”夏疏桐上前一步,“你们住哪呀?”他现在这般穷困潦倒,只怕住不起太好的地方。
“就前面那个土地公庙。”陈郁金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还是回答了。
“那不是很破了吗?”木棉脱口而出,她是知道那儿的,好多年了都,一直没修缮过,恐怕乞丐都不愿意住呢。
“你们跟我来吧。”夏疏桐说着,转身往前面的悦来客栈走去。
陈郁金还有些发愣,不知夏疏桐要做什么。
木棉忙道:“快来啊!”她心中有些快活,小姐这是要做好事了吗?她也觉得应该帮帮他们,他们看起来太可怜了,尤其是这个孩子。
一行人到了客栈柜台前,因着夏疏桐太矮,木棉将她抱了起来,夏疏桐对小二道:“要一间清静些的上房。”
“好咧,客官要住几日?”小二见夏疏桐虽是个小姑娘,穿戴却不普通,自然热情相待。
“先住个十日吧。”夏疏桐道。
“好咧!上房是八十文一日,加二钱押金,正好一两银子。”小二恭敬笑道。
夏疏桐交了钱,带着陈郁金办了入住,一行人很快便上了三楼上房。
入了房后,妇人匆匆将孩子放到床上,除去了衣物,拿一条旧棉帕沾了酒给孩子擦身退烧,很快,又有客栈小二提了壶热水进来,陈郁金连忙倒了一杯水,吹温后小心地喂孩子喝了下去。
夏疏桐坐在圈椅上静静等着,也不催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