妯娌几个都在埋汰着自家孩子,像是在比谦虚似的。
夏疏桐抬起头来,看了柳氏和洪氏一眼,在对上洪氏打量的眼神时,她礼貌一笑,又低下头来。
洪氏的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是个眼尖的人,今儿个看着夏疏桐这么依偎在秋氏身边,总觉得有些眼熟,就刚刚夏疏桐这么抬起头来冲她一笑,她竟觉得隐约在夏疏桐身上看到了秋氏的影子。
意识到这,她不免觉得好笑,怎么会这么想呢,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行人到了白马寺后,车夫停稳了车,丫环们忙上前来卷起车帘,婆子们则搬来了矮凳。三房和四房礼让长房先下,秋氏在丫环的搀扶下提着裙子从容下了马车,夏疏桐也被一个婆子抱了下来,待其余两房也下了车后,车夫便赶着马车去车马院了,免得堵了寺前的大路。
今日初一热闹,寺前还停着不少像她们这样正在下客的马车呢。
“来。”秋氏朝夏疏桐伸出了手,夏日的衣衫袖子做得短,露出了一小截皓腕,她的肤色白皙盈润,倒衬得腕上上好的羊脂玉镯黯淡了几分。
夏疏桐看得有些恍神,反应过来后连忙抓住她的手。秋氏的手很软,掌心指间都是很丰腴的,有些热乎,但一点也不粘腻。夏疏桐牵着她的手,只觉得分外珍惜,巴不得能这么一直牵着不放。
“桐桐,要跟着伯母哦。”秋氏柔声道。
“好的。”夏疏桐连忙点头应道,紧了紧她的手。
见她这般乖巧,秋氏微微一笑,心思:这个孩子倒是好带得紧。
拜过一众菩萨后,夏府众人便在寺中惬意地游赏休息了,白马寺殿后栽有大片花木,春天有桃花,夏天有荷花,秋天有桂花,冬天有梅花,前来赏花的香客一年四季络绎不绝。
如今正是盛夏,荷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好,许多香客都是往荷塘那边去的,也有一些刚赏完荷色归来,秋氏她们也随着大众往荷塘去了,通往荷塘的小道上香客你来我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这荷塘极大,一眼望不到边,荷塘中还设了水榭长廊穿插而起,秋氏领着府中众人在廊下慢慢走着,想着寻个景色雅致又足够凉快的地方坐下慢慢赏荷。
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相熟的面孔,都是定安城里的官家女眷们,有点头致意的,也有停下来说上几句话的。
正走着,忽地前面传来一声略显惊喜的声音,“二小姐!”
牵着夏疏桐小手的秋氏闻言脚步一顿,抬眼看向来人,“二小姐”是她娘家那边的人对她的称呼了。
夏疏桐抬眼望去,只见来人是个年纪约莫五十来岁的妇人,生得有些胖,五官圆润,头上梳着一个黑亮的圆髻,看穿着打扮还算可以,不是什么普通人家,但也算不上大富大贵就是了。
秋氏见了她,是有些欢喜的,笑道:“刘嬷嬷,你什么时候也来了定安呀?”
刘嬷嬷是她大哥秋君霖的奶娘,多年来一直跟在随在她大哥身边,也是直到差不多五年前才回了乡下,临走前还来夏府看过她,她记得那个时候安安才刚学会坐呢。
刘氏迎上前来,笑道:“我一个外甥孙女嫁到这儿来了,我赶来吃喜酒的呢!昨儿个才回了护国公府看望老夫人和大少爷!”刘氏是个热情又话多的人,这会儿见了她手上牵着的夏疏桐,眼前一亮,“唉哟喂,这就是安安小姐吧!”
夏疏桐闻言心一跳,连忙冲她露出一个笑来,心道:这位嬷嬷真是好眼力!
秋氏笑,正欲解释,可刘氏见了夏疏桐的笑,却是开心得很,大着嗓门痛快笑道:“瞧瞧!瞧瞧!这安安小姐和二小姐小时候可是长得一模一样呢,就这么一双大眼睛,这樱桃小嘴、尖下巴,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当年小姐这个年纪走出去的时候,外面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声小姐生得水灵!”刘氏笑得开怀,说话一溜串儿的停都停不下来,待说完后发现秋氏跟身后的妯娌们面色都有些尴尬,这才觉察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秋氏并不介怀,浅浅一笑,“刘嬷嬷,安安今儿个没出来,这是桐桐,我二弟妹的女儿。”
“呀!”刘氏惊得一下子捂住了嘴,登时老脸都有些发热了,敢情儿她刚刚那样一顿吼都夸错对象了?她讪笑道:“是这样呀,但瞅着,确实和小姐小时候长得挺像的呢。”她平时是爱说话没错,但也不会瞎说呀,只是这会儿闹了笑话,便没什么底气了。
洪氏上前解围笑道:“小孩子嘛,都是生得差不多,确实,桐桐和安安看着都有几分相似的,怎么说也是堂姐妹呀!一家人嘛!”
刘氏连忙顺水推舟笑道:“也是也是,是我记错了。”
夏疏桐心中叹了口气,也不怪刘嬷嬷立场不坚定,换了谁都一样,几十年前的记忆跟眼前一群人铁打认定的事实,自然是信后者。不过夏疏桐这会儿心中还是有些失望的,刘嬷嬷这话旁人连怀疑都不会去怀疑,只下意识地觉得是刘嬷嬷拍马屁闹出了个笑话,对此一笑置之罢了。
夏疏桐不知道的是,洪氏却是对此留了个心眼了,只是她这会儿心中还有些纳闷,没有、也不敢往深处了想。
刘氏又说了几句好话,便寻了借口辞别了,再呆下去她都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和刘氏分别后,秋氏也没有往前再走太远,很快便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一行人赏过荷花之后,便去了五观堂用斋饭,用过斋饭后妯娌几人聊了一会儿,各自回后院的厢房休息了。
夏疏桐和秋氏一间屋,秋氏哼着小曲儿哄着夏疏桐午睡,夏疏桐佯装闭目,却一直没睡着,眼皮下的眼珠子一直转个不停。
秋氏浅浅一笑,停了口中的曲儿。
听得周遭安静了下来,夏疏桐偷偷睁开眼来看她,却被秋氏逮了个正着,小丫头的眼神清澈得不行,哪有一丁点的睡意?
秋氏撑着头,侧躺在她身旁,浅笑道:“还不睡?”她哼小曲儿哼得自己都有些睡意了。
夏疏桐笑着坐了起来,讨好道:“伯母,桐桐睡不着,娘昨天说今儿要早起,昨晚很早就让我睡了。”
“那中午也要睡一会儿才行,不然到了下午你就要犯困了。”秋氏柔声道,有时安安过来中午也不肯午睡,到了下午回去的时候,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就睡着了,回到府里叫都叫不醒,那个时辰睡饱了,到了晚上又睡不着。
“可桐桐睡不着,伯母,桐桐能不能出去玩一下呀?”夏疏桐央求道,“我听说放生池里来了一只大乌龟,有这么大呢!”夏疏桐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桐桐想去看乌龟,好不好?”
“大中午的太阳这么晒,乌龟都在睡觉呢,哪里会出来?”秋氏哄道,“下午再去,太阳还没那么烈,乌龟也就出来了。”
夏疏桐找的这个借口显然有些失败,不免有些丧气。
秋氏拿帕子掩嘴,打了个呵欠,这个时辰有些闷热,人都忍不住昏昏欲睡起来。
一旁的秋嬷嬷见了,劝道:“夫人,我看二小姐这会儿精神着呢,想也睡不着,不如让她出去玩会儿再回来。”
夏疏桐知秋嬷嬷是不想让自己扰了秋氏一贯的午休,便顺水推舟道:“好嘛伯母,桐桐就出去玩一会儿。”
秋氏还有些犹豫,秋嬷嬷笑道:“这寺里都是香客,最是安全了,夫人就放心吧,派两个小丫环跟着就成了。”
确实,不管旁人在外面怎么凶,可到了寺里,仿佛心肠都跟着菩萨软了下来,个个都和颜悦色的,好说话极了。想到这,秋氏便点了点头,对夏疏桐道:“那带着你的丫环去玩吧,记得别晒到了,要打伞,挑阴凉的地方玩去,多喝点水。”
“谢谢伯母!”夏疏桐开怀道,一下子就跳下了床。
她表面笑得开怀,心中却有淡淡的忧伤,往常的时候,秋氏都是带着夏馥安的,今日难得她可以和秋氏单独相处,如果可以,她真想留下来陪秋氏睡午觉,一整天都粘着她。可是不行,她今天还有要事要办。
秋氏摇头笑了笑,倒不知二房这个性子原是这般活泼,又同秋嬷嬷嘱咐道:“你看下三房四房的睡了没?没睡的话让她们姐妹几个一起去玩,好有个伴。记得,让丫环打好伞、备点茶水,这天儿别中了暑气。”
秋嬷嬷一一应下,很快便领着夏疏桐出去了。
秋嬷嬷在旁边两间厢房瞧了一下,三房的夏华珊早就睡了,四房的倒没睡,可洪氏觉得外面天太热,便婉拒了。
秋嬷嬷不免对夏疏桐的丫环婆子们仔细叮嘱了一番,木棉、连翘,还有陈嬷嬷、施嬷嬷四人连忙恭敬应下。
出了院子,夏疏桐跑得飞快,连翘和木棉二人年纪轻能跟上,就是苦了陈嬷嬷和施嬷嬷,二人跑得气喘吁吁的,心中好不埋怨:这二小姐大中午的不乖乖在厢房里睡觉,跑出来外面折腾她们这两个老骨头做什么!
第14章 鬼井传说
夏疏桐一路小跑,也是累坏了,在凉亭里歇了一会儿,等两个嬷嬷追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喘定了气,笑嘻嘻道:“嬷嬷你们太慢了!唉呀我可不等你们了,你们两个就在这儿歇着吧,别跟着我了!”
这两个嬷嬷提着装着茶点的篮子匆匆追来,一路上还得担心茶点洒了倒了,这会儿到了之后只顾喘气,话都应不上,听了夏疏桐这话,心中还巴不得呢,两人都不抢着应答了,一边喘气一边将篮子放在了亭中石桌上。
夏疏桐见了,对丫环吩咐道:“连翘,你提篮子吧,木棉你给我打伞。”
木棉立刻就撑起了伞,连翘有些不情愿地提了篮子,以前都是木棉这傻大姐提东西的呢,她才不想提重物,宁愿给小姐打伞,自己还能跟着遮一下阳。
夏疏桐一下子就跑出了亭子,木棉和连翘二人连忙跟上。夏疏桐跑了一会儿,体力有些跟不上了,便喊木棉背她。于是,连翘又是提篮子,又要高举着手给她们二人打伞,走没多远就累了,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呀?”
“后山玩呀!”夏疏桐道。
“秋嬷嬷不是说您要去放生池看乌龟吗?”
“大中午的乌龟都在睡觉呢。我现在就想去后山玩!”夏疏桐说着,低头趴在木棉耳旁小声说了句,“快点。”
木棉加快了脚步,连翘很快就跟不上了,她也不想在烈日下跟着夏疏桐跑了,又见前面有个亭子,在快到亭子前故意 “唉呀”一声,轻轻摔了一跤,说自己的脚扭到了。
主仆三人这才去亭中歇息,夏疏桐喝了些茶水后,见连翘还在揉着脚腕,道:“那你在这儿休息吧,我和木棉去后山玩,你在这里等我们。”
连翘心下欢喜,面上又故作为难,“这样不好吧?”
“没事啊,你歇着就是。”夏疏桐往前面指了一下,“我就在这石头后的林子里玩,采摘些花儿!”前面有一块巨石,像座小山似的,巨石后便是林子,正好能挡住视线。
“那木棉,你可要好好照顾小姐呀。”连翘假惺惺道,“待会儿我脚不疼了我就过去。”
“你放心好了。”木棉打着伞带着夏疏桐走了。
夏疏桐一边走,一边同木棉交待,“连翘这性子爱偷懒,应当不会主动过来的,等一下你隔半个时辰就回亭子一趟,拿些茶点过来就说我要吃,她应当不会怀疑的。茶点你自己吃了啊,顺便帮我摘些野花,等一下我回来好交待。”
“奴婢知道了,可是待会儿要是嬷嬷她们过来了怎么办?”
“她们也不知道我来这儿,等她们歇息好了找到这儿来,我指不准已经回来了。如果还没回来,你就说我衣裳弄脏了,茶点不够吃什么的,让她们回去跑跑腿,其余的你随机应变吧。”
木棉连连点头,“奴婢记下了。”
主仆二人很快到了后山林,陈郁金已经在树下等着了,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鸦青色的长衫,只是洗净了,显得有些发白。
陈郁金见了她,连忙快步迎上前来,夏疏桐也小跑了过去,仰头看,见陈郁金额上出了不少汗,知他是等了好一段时间了,歉然道:“让陈公子久等了。”
“没有没有,小人也是刚到不久。”陈郁金恭敬道,如此自称,是要将夏疏桐当成主子的意思了。
夏疏桐有些赧然,并无答话,转头吩咐木棉回去帮自己打掩护,自己则跟着陈郁金走了。
这儿已是白马寺的后山林,出了后山门,往前不远处就是西城的小西门了,小西门离西郊很近,二人雇了一辆马车,往西郊的那处凶宅去了。
马车上,陈郁金和夏疏桐交待了,他昨日已经花了十八两将那凶宅买下,这可真是白菜价了,那座宅子十分宽敞,有前院和后院,中间是座三层高的小木楼,建得结实漂亮,虽然位置偏僻,但常价估摸着也得要一百两左右。
不过缺点是——这宅子风水确实不太好,前院栽了一株极为茂盛的老槐树,槐树为木中之鬼,一般房屋的附近都是不栽槐的,更何况还栽在院中。因着这棵槐树,整个前院看起来阴气极重。听说曾经有一位宅主几次想要砍掉这棵树,可每次想砍的时候都会有意外发生,持斧之人必见血,后面便没人敢砍了。后来,那外室之死更是将此宅推向了风口浪尖,因了这处宅子凶名远播的缘故,拖累着附近稀疏的几座宅子都搬空了,搞到现在周围是一片荒凉,基本不见人烟。
再有,这凶宅后面是几座连绵起伏的山林,林木森森,平日里寂静得很,连飞禽走兽都很少出现,可以说方圆百里之内,几乎都没什么人气。
这会儿青天白日,陈郁金跟着夏疏桐到了这儿之后,心中仍有些发怵,这儿实在是安静得不像话。
车夫到了之后,更是觉得晦气,拿了银子就想走,夏疏桐让他两个时辰后回来接他们,车夫一口就回绝了,他怕他回来之后这两人已经成尸体了,这凶宅的传说附近的人谁不知道呀,他才不来触这个霉头!
“我给你双倍的钱!”夏疏桐连忙道。
“我才不要!”车夫调转了车头,他是被他们骗来的,说是来西郊,谁知道是来这鬼地方!如果不是大中午的见他们两个人不怕光,还有影子,他估计半路就跑了。
“那、那你帮我问问还有没有别的车夫肯来,肯的话我给他三倍车钱啊!”夏疏桐喊道。
“这鬼地方谁肯来啊!”车夫快马加鞭地跑了,头也不回,寻思着回去后一定要让他婆娘给他烧点什么来驱驱邪、去去晦气!
夏疏桐颇无奈,好在这儿离白马寺也不算太远,走回去也就半个多时辰吧,只是她时间又紧迫了些。
陈郁金宽慰了她几句,掏出铜制琐钥打开了宅门沉甸甸的大铜锁,道:“原先那锁我不放心,便另外配了这锁,花了一钱银子,这锁配有三把琐钥。”他说着从手中的钥串中解了一把递给夏疏桐,“还有一把在贱内手上。”
夏疏桐接过,“嗯”了一声,将锁钥收入自己的小荷包中。
二人入了前院,便见院中老槐枝叶繁茂,几乎遮天蔽日,树下一片阴凉,隐约有些湿气。夏疏桐的目光落在前院东南角那口井上,抬脚走了过去。
到了井边,她小心探头一看,便见井水清澈见底,倒映出了一个小女娃稚气的脸来。
“小姐,您小心些。”陈郁金提醒道,这井栏筑得不高,他怕她掉下去。
夏疏桐浅浅一笑,问道:“陈公子,你可知道有一种鱼,长有四肢,能爬行,离水能活?”
陈郁金听得拧了拧眉,仔细回想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有些印象,“似曾听说。”
夏疏桐提醒道:“它叫起来的声音就跟婴儿啼哭一般。”
陈郁金一下子恍然大悟,“是娃娃鱼。”
夏疏桐点了点头,道:“我看书上说,它能活百年之久,昼伏夜出,身长能长到成年男子那么高,而且生性凶残。陈公子觉得,此井中会不会藏了这么一只娃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