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风雨交加。
窝在霍铮枕边休息的兔子在暗色中睁眼,鼻息滚烫,体内燥意汹涌,隐约有东西从它幼小的体态破除而出。
白细心有所觉,意识到自己即将维持不住兔子的形态,它轻跃下床,跳到窗栏时回头望了霍铮一眼,汹涌的热意喷发,它往前跃去。
砰——
一抹白色人影狼狈摔在院中,闹出的动静很快让霍铮从睡梦中清醒。
霍铮警惕道:“谁在门外?”
惊惶中,白细艰难爬上墙头,墙上覆有带刺的藤萝,刺针扎在手上,他手臂不稳,从墙头落下,脚底石块坚硬,弄崴了脚。
雨势不大却浓密如帘,白细一瘸一拐在夜色下奔跑,不久便淋成落汤兔。
不久前他还能依偎在霍铮火热安稳的怀中,此刻却慌忙逃窜。他心里凄惶,抹开从眼角混雨水淌出来的泪,突然回头,瘸着腿一路拔足狂奔至霍家大门外,扣上门锁,不断敲门。
他不想走,不想回到黑漆漆的旧庙,霍铮明明那么喜欢他的兔子形态,他一定会留下自己。
第22章 你留下来
雨雾浓密,白细奔至霍家门外时,全身便已湿透了。雨水斜飘而入,薄薄的衣服贴在身上,头发沾水贴在腮边顺成条,他抖去发上的水珠,缩在屋檐下环臂瑟瑟打抖。
叩叩叩——
叩击门锁的声音掩在如朱红水墨的夜色中,仿佛被水雾隔绝在外。
白细不死心地敲门,慌忙逃窜前他记得霍铮已经醒了的,难道对方真的狠心拒他,连门都不愿给他开了么?
就在他绝望地放弃离开时,门栓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白细回头,霍铮是直接冲出来的,他听到对方发出细不可闻的低喘,烛灯未提,衣襟半湿。
黑暗中两人借着一晃而过的微光,看清楚彼此狼狈的模样。白细搞不明白,他不过跑了一个来回,霍铮怎就变了另一副模样?
他拖着崴了的脚往前挪去一步,嘴巴委屈扁起,细唤:“铮铮……”
一步步缓慢挪向霍铮,他身上太湿啦,想赖在对方身上汲取温暖,却怕将体内的寒意传给人,目光期冀而胆怯,刷在脸上的雨水顺着鼻尖滑落到下巴,滴滴答答没入领口,他走到霍铮面前靠近,小声说:“我不想走……”
他细声反复同一句话,执拗地凝视霍铮黑沉的双眼,“你别赶我走了好不好,我真的不想走。”
白细狼狈又可怜,此副模样映在霍铮眼眸,高热瞬间从额头蔓延至眼眶。
看到白细的第一眼,霍铮心里难受得不行。突发的烧热不仅在烤炽他的身体与大脑,见到白细后,隐隐悬了几日的心同样烧得厉害。四肢沉重无力,即便这般,霍铮躺在屋内昏睡之际,听到门外传来的响动,起初他只当自己烧昏了产生幻听,扣门声却如此执着,霍铮立即想到白细。
“铮铮,我不想走……”白细魔怔般呢喃,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霍铮拉起来。
霍铮发着热烧,掌心厚硬而滚烫,白细淋了一阵雨,手心冰凉柔软,一冷一热碰撞在一块,似于无形间撞碎什么东西,皆叫两人同时失神一震,四目互望无言。
霍铮后悔了。
从他把白细赶出门后,连续几日摇摆不定,心神不宁,直到此刻看着白细落魄地出现在他眼前,幡然醒悟,后悔把人赶出去,不该。
他为自己的狠心感到羞愧。
两人傻傻杵在门外淋成了落汤鸡,霍铮反应过来才把白细牵回屋。
白细的眼睛牢牢锁在两人相牵的手上,进屋后霍铮把他放开,他反手攥回,目光潮湿,慌张问他,“铮铮,你还赶我走么?”
霍铮摇头,嗓子被火灼烧那般干哑艰涩,道:“我去找些干净的衣服,等我片刻。”
“噢!”白细守在原地等候,霍铮很快找来一套干净的粗葛衣。
如今知晓白细是男儿身,霍铮断然不会再拿女儿家的衣服给他换,无奈家中男儿装都是些粗制的衣物,他勉强找到一套自己穿过一次的旧衣,白细欢喜接过,把葛衣捧在鼻尖嗅了一下,能嗅到霍铮身上独有的气息。
他的举动顿时令霍铮不自在起来,眼眶更热了。曲手掩唇清了清嗓子,道:“我去熬些姜水。”说完冲出门外,走了几步还不忘折身返回,细心把门关严实。
霍铮肩阔腿长,宽大的衣服完全将白细整个人松松罩住,手脚皆长出一大截,挂在身上与班里唱戏的人无异。葛衣色泽暗沉,衬得白细一张脸蛋很是白净。
院里起了灯笼照明,水雾下光影朦胧绰绰。霍铮把两碗熬好的姜水送进屋,瞥见白细正把袖口往上折。
他过去蹲下替对方把裤脚提高,地面冰凉,白细的脚丫子在鞋子里浸泡过后冻得冰冰凉凉的。
他道:“我去给你热些水泡脚。”
霍铮还要再出去,白细眼疾手快把人拉回,乌溜漆亮的眼忽闪眨动,“别走了,陪我坐一会儿吧。”说着屁股朝外挪了些,将凳条的位置腾给霍铮。
他小心捧起其中一碗姜水喝了一口,辣味直涌,舌头嘶嘶吐出。霍铮杵在边上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白细扭头看他,拍拍位置,“坐嘛。”
霍铮坐下,白细向来乖顺,他不主动开口,霍铮又个是闷葫芦,屋内霎时间陷入安静。时值深夜,光线暗胧,室外飘雨,此情此景,倒让人昏昏欲睡,方才体内冷却的烧热似乎又热了起来。
霍铮瞥见白细专注喝姜水的侧颜,对方时而拧眉,眉宇英俏,肌肤细白如珠,长密的睫毛似两把小扇子轻轻扇动,许是姜水辣得他不爽,腮帮置气的微微鼓起,看上去很柔软。白细的模样比起最初虽是长开好些,行为却流露出一股纯真的稚气。
他暗叹息,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竟然是个男儿身。
霍铮收回视线,端起另一碗姜水沉默饮下。
两只空碗并排摆在一起,白细突然说:“是我欺骗你,对不起,铮铮。”
他的歉意教霍铮的愧疚排山倒海般涌来,白细是个纯透的人,若非是他愚钝眼拙蒙在鼓里将人认错,后来的事也不会发生。错的是他,是白家,而白细只是被卷入牵连的无辜受害者。
白细可以离开霍家,无论他以何种缘由走,唯独不该让自己赶走。
烛火随着漏进屋的风轻轻摇晃,霍铮焦灼的心随之晃动摇摆,他摇头,道:“错不在你。”
话虽如此,白细心口仍有些发闷。他靠霍铮靠得近,很快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过热的气息,方才他觉得温暖,此时才想起人生病时身子会滚烫,而霍铮怕是生病了。
白细如此想,又听霍铮徐缓道:“方才我隐约听到屋外动静,以为是错觉,开门时慢了些……”
“嗯!”白细咧开嘴角,“我可不会轻易生气。”
在外‘流浪’的几天他都没有为此愤怒,白细担忧地看着霍铮,霍铮肤色偏黑,光线暗,便是发了高热也难从他面上看出他有丝毫不对劲。
白细想摸摸他的脸,指头挨在衣服上搓了几遍不敢碰,催促他,“你快去休息。”
霍铮沉默片刻,白细担心他反悔,重复起方才的话。
“铮铮,你真不赶我走了吗?”
霍铮道:“你若想留下那就留着。”
进门时霍铮注意到白细行动有异,他一直想着此事,“右手伸给我瞧瞧。”
“哎?”手臂还疼着呢,白细曲起手,吞吞吐吐地思忖如何开口,霍铮直接掀开整片衣袖,洁白的臂上布有发红的刺孔,霍铮替他检查,好在并无刺针留在肌肤内,但被墙角蔓延的刺藤伤到,也足够让白细疼得发呛了。
霍铮目色低沉,他弯身蹲下,视线对着白细的两条腿,“左边还是右边?”
白细轻抖左脚,裤子即刻被霍铮掀开,腿脚入手冰凉,脚踝处泛着红肿。
霍铮出去烧了热水,取出跌打损伤药,农户常年在外干活,身体磕碰或被蛇虫咬到的事时时都发生,因此不乏药膏药酒。
白细泡过脚,骨头给霍铮矫正抹上药,手臂的伤涂抹匀一层凉丝丝的药膏,做完这些,烛蜡燃至尽头,眼看五更天都要过去了。
整夜未眠,白细一双眼睛却亮得很。他拖着脚从凳子上起来,带了伤仍蹦蹦跳跳,“铮铮,你快回去歇会儿。”
霍铮面色如常,若非为他上药时触到那双滚烫的手,白细不敢想象人居然会陷入如此的高热状态。
见霍铮似乎站在原地晃神,白细担忧地靠过去,眼睛围着他转。
“铮铮,你还好吗?”
“……”
他牵起霍铮发热的手掌,有心要把人往房间领去。
烧热席卷着霍铮的身体,他手脚沉重思绪僵滞,白细牵他不稳,只好将霍铮整条臂膀搭在肩头撑他回房。
两人东摇西晃走到房门外,霍铮尚存一丝清醒的意识,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开口欲对白细说些话,不料眼前一黑,砰——
白细整个人被霍铮带起摔倒在地,高大的身躯沉沉压着他,喷洒在颈间的鼻息灼热,白细摸摸霍铮滚烫的脸,不知所措起来。
铮铮只是生病了,不会死的吧?
第23章 贴身相照(小修)
霍铮身子骨强健,数年漂泊在外极少生病,此次烧热,病来如山倒,任白细如何呼唤,昏睡在床上不省人事,呼吸灼热,浑身滚烫。
白细方寸大乱,手足无措时,眼前浮现出那位心地善良的好心少年阿郎。阿郎是村里唯一与他打过交道的人,少年心好,或许有办法帮他。
找了乡邻问路,白细寻到阿郎家的大门外。
一位妇人在院子内清扫,看到门外探头探脑的人影,支起扫帚迎上去,打量眼前陌生的英俏少年,“你是何人,来找谁?”
白细忐忑答道:“我、我找阿郎,他在吗?”
妇人正是阿郎的娘亲,她道:“阿郎到后山放牛去了,看这天色一会儿就回来,你是他结交的朋友?”
“嗯!”白细连连点头,“阿郎人很好!”
自家儿子被旁人赞赏,为人娘亲脸上及其添光,阿郎娘眉间露出笑意,叹道:“阿郎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
闲谈时,阿郎赶回家中,瞧见他娘与人在院中说话,凑近一看,发现来人是白细,兴奋地眼睛都亮了几分。
“你怎么过来啦?!”
“阿郎——”白细像看到了救星,紧巴巴瞧人,“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阿郎老实,白细面善,两个看着没心眼的人交朋友不是什么坏事,阿郎娘便让阿郎与对方出去。
到了门外,白细把霍铮发烧的事告诉阿郎,他眼眶含泪,湿雾雾的,“阿郎,铮铮病了,我该怎么做?”
阿郎安抚道:“你先回屋照看人,我去村西口把大夫请来。”
白细黏上他,“我跟你去请大夫。”
阿郎被他这一黏弄得心神微荡,经白细抓过的手臂激起一层细细的疙瘩。他猛地摇头,开口时舌头都搅在一起,“不、不、不用了,我、我、我跑得快,很快就能把大夫带到霍家,你相信我!”
阿郎说罢,脸上黑皮热腾腾的,他倏地跑远,腿脚麻利敏捷,很快消失在白细视野当中。
——
霍铮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白细趴在床沿,时而来回走动,大门传来动静,他赶去开门,是阿郎把村里的大夫请来了。
大夫为霍铮诊脉探温,霍铮近些时日心有郁结,又受风寒侵体,才引起高热不退。
白细取了霍铮的钱袋给阿郎付钱,大夫开出药方,他留在院中,阿郎跟随大夫回去抓取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