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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瓦蹙眉,“谁?”
    阿新的声音传进来,“该给菩萨添金了。”
    图瓦扫了眼墙上的挂钟,晚上七点整。于是道,“进来吧。”
    阿新婆婆推开房门,端着几块金箔纸走了进来,绕过众人,仔仔细细地给观音像抹上金粉。
    众人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妇人身上停留太久。
    图瓦喝了一口茶,半刻,像忽然想起什么,说:“哦,对了。之前boss和买主约定的见面时间是明天晚上8点整,但是boss那边临时出了点事,所以提前到下午5点了。不过也没什么大的影响。”
    阿新手上动作倏的顿了下。
    厉腾眸微垂,看不出一丝表情。
    很快,金箔纸用完了,阿新回身,拿开水瓶给桌上的杯子添水。经过厉腾时,两人眼神有刹那交汇。短短零点几秒,便错开。
    然后阿新婆婆就佝偻着背退出去了。
    *
    这天傍晚,小托里又来找阮念初聊天,姑娘和小少年,边吃晚饭边用英语简单地交流,倒也很有趣。
    说着话,阿新婆婆的身影从窗外缓慢晃过去。她佝着背,步履蹒跚,怀里还抱着满满一盆脏衣裳。
    小托里探首张望两眼,用英语说:“今天又有那么多脏衣服啊。婆婆真辛苦。”
    阮念初看着那一大盆脏衣服,联想到婆婆皴裂苍老的手,皱眉,“她每天都有那么多衣服要洗么?”
    小托里艰难地反应了一会儿,点头,“差不多吧。她每天傍晚几乎都会去河边洗衣服。”
    聊了会儿阿新,突的,阮念初想到什么,不禁好奇,“对了。你的英语是谁教你的?比起之前,你的口语似乎进步了很多。”在这个贫穷的国度,普通村落里的孩子都无法得到正常教育,更别提,成长在这种环境下的了。
    闻言,小少年忽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勾勾手指。
    阮念初朝他靠过去。
    少年压低声:“it’s lee.”
    厉腾?
    阮念初诧异,“lee?he can speak english?”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没什么文化的野蛮人,会说高棉语和中文,可能也仅仅因为他是中柬混血。
    托里重重点头,满脸崇拜地用英语说:“厉哥英语很好。他是一个非常非常了不起,也非常非常好的人。”
    “是么。”阮念初不咸不淡地应了句。
    小托里很认真,“当然。厉哥还告诉我,你一个人很可怜,让我多来找你说说话呢。”
    “……”她怔了怔,刚要开口,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都说的高棉语。
    先是一个男人的,情绪激动,像在高声大骂。
    再然后的声音属于一个老妇人,沙哑的,惊恐而胆怯……阮念初听出是阿新婆婆。她心头一沉,咬咬牙,起身飞快冲出了屋子。
    几分钟以后,她在两个竹木屋间的夹缝小道上找到了阿新。
    老人盘起的发散下几绺,有些狼狈地倒在地上,一个方脸壮汉正提着她的领子破口大骂。两人身前,站着个高大男人,他嘴里咬着一根劣质香烟,眉微拧,满脸不耐烦。
    是厉腾。
    她步子顿住,退到一堵木墙背后。
    壮汉骂骂咧咧:“厉哥,您不是说这几天特殊时期,什么东西都不许进不许出么?这老东西刚才洗衣服,故意让这件顺着水往底下流。”他把一件破旧的纱笼裙递给厉腾,说:“我一下就给捞起来了!您看!”
    阿新婆婆一个劲地抹眼泪,“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一把老骨头,年纪大了手又有毛病,洗衣服的时候总免不了会弄丢几件。真不是故意的啊。”
    “都给老子闭嘴。”
    厉腾低斥,眯着眼睛端详那纱笼一眼,然后弯下腰,递还给阿新,“拿好。别又弄丢了。”
    阿新接过衣服连声道谢,站起身,忙不迭地走了。
    阮念初眸光微闪。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见,阿新婆婆起身离去时,似乎看了眼厉腾一眼,目光很深。
    阿新婆婆离去后,方脸汉子挠头,看向厉腾,“厉哥,就这么让她走了?”
    厉腾斜眼瞟他,“不然你还想干什么。”
    壮汉听出他语气不善,讪笑了下,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厉腾咬着烟在原地站片刻,眯了下眼睛,也转身离开。
    这晚的第一个小插曲,就那么过去了。而第二个小插曲,发生在半夜时分。
    阮念初猛然从梦中惊醒。
    枪声,近在咫尺的枪声,将丛林森寒荒凉的夜撕裂。砰砰,砰砰,砰——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神几秒,飞快下床跑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看,整个营寨风平浪静,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个黑影背对她所处的位置,扣动扳机,子弹陷进靶子里,声响震耳欲聋。
    一群暴徒们都在被窝里抱怨,“妈的。厉哥多久没大半夜练枪了?干嘛呢。”
    上铺的接话安慰,“明儿头回见大老板,可能紧张吧。”
    有人低咒:“这鬼日子。”
    ……
    阮念初安静地站在窗边,耳畔,枪响突兀,断断续续,随着微冷的夜风散落到未知的远处。
    *
    下半夜的时候,厉腾回了房间。
    进门就看见阮念初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他关上门,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水,扫她一眼,痞里痞气地揶揄,“睡不着?要不聊两句。”
    她低眸,手指抠了下斑驳的木头桌面,没有说话。
    他其实也就逗逗她。半刻,放下杯子,把凉席被单往地板上一铺,然后脱衣服睡觉。
    刚躺下,那姑娘忽然低声开口,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厉腾顿了下,转眸,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蛋上。
    他很冷静,“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么。”
    “……”阮念初静了静,深吸一口气吐出来,“你刚才的枪声停顿很有规律……我知道一种东西,叫摩斯密码。电影里,各国警方和军方,都会用它来传递信息。”
    室内静了几秒钟。
    突的,厉腾竟低声笑起来,然后起身,拖了把椅子坐到她面前,弯腰,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她也鼓起勇气,抬眼看向他。
    两道视线就这么在空气中交汇。
    短暂的死寂后,他欹近她,语气如常,眼神却冷得危险。他说:“姑娘,电影看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儿。”
    第10章
    阮念初心下一沉,声音带着些微颤音,“……这句话,我能不能理解成,你承认了。 ”
    厉腾嘴唇紧抿,不吭声,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她看。那眼神,像能在她脸上戳出几个窟窿。
    短短几秒,无数念头从阮念初脑子里飞闪过去。她蹙眉,也朝他靠近,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问:“你是警察?”
    厉腾却忽然笑起来,挑眉,“真当拍电影儿呢。”
    “是不是?”她追问,同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头找出破绽和蛛丝马迹。然而下一瞬,他便将视线移开了。
    “不是。”
    “真的不是?”
    厉腾拿起手边的打火机,“噔”一声,火苗在黑夜中吞噬了烟。他抽着烟,语气冷淡而随意,“不是。”
    话音刚落地,阮念初的眼睛就红了。她别过头,没再说什么,默默上床面朝里地躺好,手捂住嘴。
    从厉腾的角度瞧上去,只能看见姑娘细弱的肩在无声抽动,幅度很小。
    他眯了下眼睛,深吸一口,火星子直接从烟中间烧到烟屁股。
    半刻,他随手把烟头丢出窗户,拿脚拨了拨地上的被单,铺平了,躺下。竹木屋外,月亮出来了,月光钻进屋子,一室简陋笼上清辉,竟也别有番美态。
    厉腾曲起一条胳膊枕在后脑勺底下,半阖双眼,道:“我不是警察,很失望?”
    床上的人没答话,一个没忍住,抽搭进满口凉气。
    他听见了,没由来一阵烦躁,眉拧成川,极低地喊她名字:“阮念初。”
    “抱歉。我现在不太想说话。”她开口就是夹带哭腔的鼻音,尽量平静。说完一扯被子,拉高蒙住整个头。
    她被绑架已经整整二十天。这些日子,这人似乎总在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她变得敏感,神经,疑神疑鬼,精神几度崩溃。再这么下去,她怀疑自己可能撑不到离开这儿的那天。
    她太累了,也太想家了。
    这时,床底下的人却忽然又说了句话,嗓音轻而柔,仿若半梦半醒间的呓语。他问:“你是哪儿的人。”
    阮念初迟疑数秒钟,还是回答:“云城。”
    厉腾轻声,“说说看。”
    她静默半刻,把被子拉低,续道,“云城是数一数二的发达城市,人口量大,经济繁荣……什么都挺好的,就是物价太高,雾霾也比较严重……”
    厉腾遥望窗外的夜,不语。听她说着,那片万里河山仿佛也逐一涌入脑海,南,北,高山,长河,灰蓝色的天空,明黄的土地……他忽然极淡地笑了下。四年了。在这边待得太久,他几乎快忘记故乡土地的颜色。
    阮念初说了很多。云城的地理,环境,气候,特色小吃……能想到的,她几乎都拎出来说了一遍。她想,大概只有身处绝境的人才懂得,世上最振奋人心的事,无外乎两样。
    一是幻想未来,二是回忆美好。
    窗外月色清凉如水,两人一个听,一个讲,时间仿佛有刹那静止。
    回忆完云城,阮念初心情平复下来,语气也柔和了些:“你呢。”
    “什么。”
    “你是哪儿的人。”
    厉腾静了静,答道:“嶂北。”
    这个地名,相当的陌生。加上阮念初地理奇差,她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也没记起是哪儿。只好又问:“在北方?”
    他嗯了声,闭上眼,语气漫不经心,“一小城市。和你们那儿没法儿比。”
    阮念初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向他,语气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看来我猜得没错。厉腾,你果然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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