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越的睫毛微微一眨,“噢。”
青辰看着他,“老师今日也喝了许多,不歇一会儿吗?”
“不歇了……反正也睡不着。”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脱口而出,“老师睡不着,是因为思念某个人,还是因为害怕这段关系昭然于世?”
沉默片刻,宋越才开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她有些激动,眼眶微微湿润了。
“……我不能告诉你。”
她讪笑了一下,点点头,“我明白。”
与皇帝的妃子有私情,自然无法对外人说。
“那老师请便吧。我先进去看陆大人了。”
“等等。”
廊上,青辰静默片刻,才转回身,“老师还有何事吩咐?”
那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郑贵妃,清清白白,并无私情。
青辰,此生你是我唯一珍爱的女子。我多么想每日与你在一起,疼爱你,呵护你,与你厮守缠绵,共渡余生。
“忘了我吧。”他道。
千言万语凝聚心头,到最后,却变成了截然相反之言。
听到这一句,青辰浑身一震,心里的堤坝坍塌得彻底。
“放心吧!”此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青辰猛然回头,只见陆慎云倚靠在门边,看着他们,“放心吧,宋阁老。”
“你醒了……”她忙上去搀他。
他点点头,“刚醒。方才那一觉,睡得太沉了,我做了个梦。梦到,你哭了。”
她在梦里哭,让他一下子就惊醒,浑身冷汗涔涔,走到门边,正好听到宋越的那句话。
“阁老。”陆慎云头倚在门上,看着宋越,一只胳膊搂住青辰的肩膀,“从此以后,青辰就不劳阁老费心了。”
……
宋越的嘴边,慢慢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好。”
第157章
一个“好”字,看起来似乎决绝果断,薄情寡义。
可它其实是一块系在他身上的巨石,拖着他往更深的孤独沉下去。
宋越转身走了。
陆慎云松开青辰的肩膀,解释道:“我只是,见不得他对你说那样的话。”
他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这句话里包含了很复杂的情绪,也许,宋越有什么苦衷。可不管怎么样,这句话会很伤她的心。假如有一天,她也这样对他说,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忘记,实在是个有些残忍的词。
青辰的目光敛了敛,“我没事。老师今日喝多了,想来是说了迷糊话。他是我的老师,又是我的上官,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他呢。老师他……醉糊涂了。”
她不想说明白,陆慎云也便不追问。只看她的表情,有些苍白的脸在强颜欢笑,他看得心疼。
她与宋越间的羁绊那么深,而他,还在远远旁观着。
还在等待。
……
另一头,宋越出了赵府的大门,上了马车。
可马车并未驶回宋府,而是朝京郊去了。车轮辚辚碾过一路秋尘,最终停在了京郊的一间房舍前。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舍,坐落在一片绿竹旁,朴素,有些萧凉。
两年前,宋越曾带青辰来过这里,渡过了他们之间最难忘的一次亲密时光。
这房舍定期有人打扫,虽是近两年没人住了,但还是很干净整洁,仿佛时光凝固在了他们上次离开之时。
宋越下了车,在门口静静立了一会,“老张,你到村子里的农家去歇脚吧。今夜我住在这里。”
车夫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那背影有些孤独,“大人,我帮您先升起炉子,烧了水吧。”
“不必了,我自己来。”
车夫走了。宋越进了屋里,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又想起青辰在时的情景。
窗边,案几前,圆桌旁,床上,仿佛都有她的身影。打开窗子,那个他特意为她做的秋千也还在,静静地悬在空中。
经历两年的风雨侵蚀,它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就像褪了色的回忆。
他在屋里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卷起了袖子。他到院子里劈柴,把柴火抱到灶台旁,又取了打火石,准备生火。
可昨夜一场绵绵秋雨,让柴火变得很是潮湿,他点了很久都没有点着。
最后,还是没有点着。火没有升起来,他没有热水喝,也不能做吃的。
茫然地看着这些,后来,他只在屋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从夕阳渐渐落下,到月亮慢慢升起,再到浮云逐渐遮了月,星子亮了又暗……他坐了很久很久。
车夫悄悄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般独坐的他。
在他的印象里,宋大人的时间很宝贵,从无功夫像这样浪费。他几乎没有缺点和弱点,处理任何事情都冷静而游刃有余,好像总是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现在的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秋风把他的袖子吹得飒飒响,看着孤独而脆弱。
他看不清大人的表情,只是能在夜色中,隐约看见他眼眶旁,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亮。
两年前,大人与沈大人来的时候,脸上满是笑容,心情不知道有多好。可现在的他……
他能感觉得到,不论是两年前沈大人离京,还是这次回京,宋大人都会变得心情低落,不爱说话。
旁人也许看不出来,可他日日接送大人,清楚得很。
今日到赵府前,大人还是一切如常。可到了此时此刻,他就变成了这样,难道又是因为同样出现在赵府的沈大人吗?
大人这段时间很忙,会经常见宫里的那位,感觉好像是要做什么事情了。而且,那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唉。”躲在一旁的车夫轻轻叹了一声,别过头去。
大人这般久坐吹风,对身子不好的,他看了心疼。
自赵府一场不成宴的聚会散后,青辰再次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公务上。
每天,她都把自己弄到又累又困才入睡,不许自己去想其他。
作为户部侍郎,她回京以后推行的粮政已经初见成效。各省按着《袁氏农书》上的方法去耕种,稻子的长势都很良好。
《袁氏农书》经过三次修订扩编,对栽培方法、耕作制度、果树嫁接、施肥、防虫等方面都进行了详细的描述,让百姓们得到了很大的启发。一年两熟在南方的大多数省份都实验成功了,在果树嫁接上,也已有人成功实现了李树与枣树的嫁接。总之,大明的生产技术得到了全面的改进。
可以预见不久后的将来,全国的粮食亩产会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高。
朱瑞看到各省的奏报,很是开心,专门召户部的人去表扬了一番,尤其是对青辰。
青辰回京五个月了,朝中对这位新晋大员已经很是熟悉。她在户部梳理了很多问题,提出了改进办法,随着政绩的积累和皇帝的一次次表扬,青辰已经成为朝中名副其实的新贵要员,举手投足都引人注目。
甚至是,朝中已有传闻,她将是明年补入内阁的热门人选。若真是能入了内阁,那她将会以二十四岁的年纪成为大明历史上最年轻的阁老,比当年宋越入阁时的二十七岁,还要早三年。
大明朝堂,将会又出一个奇迹。
当然,朝中也有其他呼声很高的入阁人选,那就是徐斯临。作为当了二十年大明内阁首辅的徐延的儿子,子承父业似乎也理所当然。
不过对于入阁一事,青辰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关心的,还是山东夏粮报欠一事。
半个月前,赵其然去了山东。得知他走的消息时,青辰才突然想起来,到赵府谢恩的那天,宋越曾说过他要走。只是那日情绪起伏太大,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却觉得有些凑巧。
山东夏粮报欠的问题,她已经研究了一段时间了,却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来。赵其然此番去山东,显然不是表面上向朝廷交待的那样,去查某个官员。
那宋越让他去山东做什么呢?
还有,徐斯临前些日子正好也去了山东,他与此事又有什么关联,她也很想弄清楚。
……
这日,青辰去了都察院,找到了徐斯临。
徐斯临这阵子好像有些忙碌,她几乎没怎么见到他。
他坐在官署里,原是在写着什么,见到她来了,立刻搁下笔。
“看看这是谁来了。”他站起来,咧着嘴对她笑,迎她进屋。
待青辰坐下后,他假装看了看周身,“今日出门前是不是嬷嬷给我塞了什么招福的灵物,把你送到我这来了……想我了啊?”
只她还没有说话,他就说了一箩筐,看他夸张的模样,她不由笑了笑,“徐斯临,你的高兴也太隆重了。”
他嘿嘿一笑,漏出洁白的牙齿,“换了旁人是不会的。你不一样。”
线条分明的笑脸,眉眼依旧俊朗。
回京后,两次见面,青辰总觉得他比从前要成熟了许多,也从容了许多。以前他的情绪都写在脸上,高兴,不高兴,别扭,生闷气,紧张,让人一眼就看得出他的心情。
现在他褪去了不少冲动稚气,让人觉得他的人也变得柔和了。虽然还是爱开玩笑,但这种半正经的玩笑,并不让人觉得反感。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的。曾经与他相处时,青辰常会觉得紧张,不知道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奇怪的是,两年过去,她感觉与他相处轻松多了。
“徐斯临,我有封信,想让你帮我交给明湘。”
昨天夜里想完山东的事,青辰就连夜写了一封信。一是她很久没有与明湘写过信了,二是她想借机试探一下徐斯临,看他与山东那边到底有什么关系。